張蕙雯

大四時,自己總愛哭,常使結感到手足無措,莫名其妙。結只道是臨近畢業(yè),前路未卜再加上離愁別緒讓人變得喜怒無常,可女孩子的心原本有多么細微多么敏感,結又能了解多少呢?

有一次,我和結去看電影,名叫《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粗粗矣秩滩蛔】蘖?為故事里男女主人公纏綿悱惻而又波折坎坷的愛情,也為自己與結即將面臨的劫難。結手足無措地用他粗大的手為我擦淚,可傷感還是如潮般涌來:我們都太平凡了,對世事的很多無奈感到萬分絕望。春天,多么溫馨燦爛,可我和結會有這樣的約會嗎?

即將畢業(yè),我常為我和結是否能同時留在省城憂心忡忡。結的能力很難讓他留在省城,我自己也是萬分危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畢業(yè)后,我們一直住在學校,為能留在省城四處奔波,抱住僅有的一線希望。而結的希望也隨著9月的臨近而日漸泯滅,他的臉色越來越憔悴,心情也愈來愈灰暗,終于,結不辭而別回到了家鄉(xiāng),一個邊遠小鎮(zhèn)。

他沒有片言只字,也沒有音跡可尋,那時的我本來已為分配的困難而萬念俱灰,加上結的不辭而別,我簡直要垮了。為了圓大城市的夢,我耗盡了爸媽為我辛辛苦苦積攢的幾萬元錢,最終只是落到一個市外郊區(qū)。我欲哭無淚,結又渺無蹤跡。在我最失落最無助的時候,他竟不辭而別,我一個人拖著疲憊的身軀穿行在那個烈日炎炎的夏日,對于明年春天的約會再不敢報任何幻想。

我好歹留了下來,算成功了,而結呢?失敗了,包括愛情和事業(yè)的夢想。我想我是理解結的,換作是我,也許我也會像結一樣不辭而別,不留一點痕跡。所以我對結沒有怨恨。接下來的就是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學校的日子漸漸走遠了,也不敢去想,只怕一想就觸痛心中那根故意讓它蒙塵的弦。

疲憊的夏季過后,領工資的秋季已經開始,冬天的腳步業(yè)已踏近,春天很快就要來臨了。

可那不是我的春天。純真的愛情被千山萬水隔絕得越來越遠,我和結都是俗人,現(xiàn)實的塵埃已經把校園里那個愛情夢想碾碎了。我沒有勇氣去等待一個遠隔千山萬水的春天。我只是小心嘗試腳還在隱隱作痛。不常燒火的父親被柴煙熏得流淚,不時擦拭著眼角。他們說著話,臉上掛著笑容,在寒星燦爛的冬夜里為遠行的女兒收拾最后一件行李……

第二天,我們都未提起夜里的事情。

在新加坡的新住處收拾箱子時,在一堆衣服下面,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封閉的小紙箱,撕開封膠,是滿滿一箱糖炒栗子。忙亂中,我把栗子裝進一個塑料袋里,塞進壁櫥。那段日子,忙于認識朋友,熟悉語言,適應環(huán)境,那包栗子被漸漸遺忘了。直到有一天猛然想起,在壁櫥里翻出時,塑料袋下面已積了一小攤褐色的水。解開塑料袋,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袋內蒙了一層厚厚的水珠,褐色的栗子上霜似的一層白霉。

我惋惜著,把它倒進垃圾箱里,然后去擦拭壁柜上那一小片灰褐色的痕跡?？蔁o論我怎樣費盡心思,卻總有幾道仿佛印在白色的柜壁上,擦拭不凈,就像父母對兒女繁瑣的愛意,不管你如何漠視,如何抵制甚至如何惱火,它都會牽牽絆絆,拂之不去。

我又想起火光中母親圍著鍋臺緩緩轉動的身影,還有父親那險些被火舌咬住的白發(fā)和柴煙熏出的淚水。我走到垃圾箱前,掀開蓋子,一大袋糖炒栗子冒著酸氣,躺在垃圾堆中。我凝視良久,淚水紛紛落了下來……

(作者通聯(lián):TEMASEK HLL,NUS KENT RIDGE DRIVE SINGAPORE 119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