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春樹
英子自幼聰穎。生在貧寒的農(nóng)民家庭,她處處顯出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懂事。從小學(xué)到初中,她的成績始終名列班級第一。父母打心眼兒里高興,一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女兒供養(yǎng)出來。
初中畢業(yè)后的升學(xué)考試,英子由于剛大病一場,只考進了資中縣一個普通高中。那時英子的姐姐剛出嫁,家庭拮據(jù),懂事的英子決定復(fù)讀初中,來年考個中師或中專??筛改笀詻Q不答應(yīng),一定要她讀完高中再考大學(xué)。
然而,高中只讀了一年,江家再也承擔(dān)不起越來越貴的學(xué)費,望著一心想要讀書的女兒,父母犯難了。沉默了半天的父親江澤高突然開腔了:“借。就是拉下天賬也要送你讀書。”這個老實人拖著病軀走了幾家親戚,天黑時回了家,一言不發(fā)地坐在角落里長長地嘆氣。英子懂事地走上前:“爸、媽,你們不要為難了,我自己去掙些錢再回學(xué)校讀書?!?/p>
1992年9月,英子不顧父母反對,帶上幾本書和10元錢,只身一人來到成都打工。
掙到學(xué)費再讀書
經(jīng)人指點,英子到一個個體針織加工點織毛衣。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
一天下午,老板娘李姐吆喝女工到倉庫搬貨,女工們進進出出,忙得滿頭大汗,李姐突然發(fā)現(xiàn),怎么英子不見了?她四處尋找,最后在廁所里找到了正捧著書看得如癡如醉的英子。李姐怒火中燒,抓起英子,一掌把書打成兩半。英子不敢反抗,悄悄彎下身去撿被李姐打爛的書。李姐更加有氣,一耳光照英子臉上扇去,英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與英子同住一屋、年齡稍大些的黃姑娘走過來勸開李姐:“李姐,英子家里窮,高中只讀了一年就沒有錢再念書,她只好自己跑出來掙些錢再回去讀,你放過她吧,她還小,活兒我們多做一點就是了?!?/p>
望著因同情而無聲流淚的黃姑娘,李姐突然覺得自己過分了,她撿起被自己撕爛的書,撩起外衣將污泥擦干凈交給了英子。
晚上,李姐來到英子她們租住的農(nóng)家舊房,英子正在昏黃的燈光下邊吃飯邊看書,面前是一碗稀飯和盛著一撮炒過的鹽巴的盤子。李姐掏出身上的300元錢交給英子:“妹子,你回去讀書吧,這工你不要打了,今后有困難盡管向我開口。”
李姐的心是好的,但300元錢還不
夠一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英子左思右想,決定用這些錢做本錢,進些便宜的小百貨,擺地攤賣。這樣既可賺錢,又可以在無人買東西的空閑時間看書。然而,天真的英子很快就明白,這也是一個苦差事。每天早上五六點鐘起床,晚上八九點鐘才收攤,中午離不開身,只能吃一個餅。一個人要進貨還要銷售,運氣好時一天還能賺點錢,運氣不好一分錢都沒有。無論刮風(fēng)下雨,霜打日曬,還要躲工商管理人員,根本無法看書。但是,為了湊足學(xué)費,英子只好硬著頭皮干下去。
1993年春節(jié)一過,英子揣著自己用淚用汗辛辛苦苦掙到的幾百元錢重新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高中學(xué)習(xí)……
書山有路行卻難
1995年,英子考入成都大學(xué)機械系。消息像長了翅膀在村子里傳了個遍。江家院子里站滿了祝賀的人。父親佝僂的身子直了很多,他伸出一個指頭:“第一個,我們村上女娃娃考上大學(xué),我們英子是第一個!”
夜深了,江家院子靜了下來。父親還沉浸在“第一個”的喜悅中時,妻子碰了碰他:“她爸,娃娃讀大學(xué),錢呢?”
第二天,江澤高早早地起了床。他和老伴通過一夜商量,最后決定賣掉圈里的年豬。
天快黑了,江澤高興沖沖地回到家:“她媽,今天賣了個好價錢!”他邊說邊掏口袋,“錢呢,我的錢呢?錢,我的錢不見了。”江澤高急得嚎了起來。
“你個遭天殺的。好不容易弄幾個錢,竟給你弄丟了,你就這點出息也沒有哇?!苯髬寶獾弥倍迥_,不依不饒地數(shù)落著江澤高。
江澤高漲紅了臉。他沖進屋,把鍋碗瓢盆摔了一地。江大媽一屁股坐到地上:“天啦,你砸,你把我也砸死吧!反正這日子沒法過了!”
村里的人再一次聚向江家大院。
一位好心的鄉(xiāng)干部以自己的房子作抵押,幫江家貸了2500元,才使英子成為全班40個同學(xué)中最后一個報到者。這已是大學(xué)開學(xué)20天以后的事了。
英子有了大學(xué)的“入場券”,然而,學(xué)校每月只有9元錢的生活補貼,她不得不為自己的生計發(fā)愁。
開學(xué)不久,同寢室的同學(xué)便發(fā)現(xiàn)英子常常一到課余時間便無影無蹤了,很晚才悄悄回到寢室,不聲不響地倒床便睡。很快,英子課余時間神出鬼沒的消息在班上不脛而走,一些不好的謠言也傳揚開來,有人說她在談戀愛,有人說她晚上出去當(dāng)服務(wù)小姐……漸漸地,同學(xué)們看英子的眼光怪怪的,甚至有人透著明顯的輕蔑。英子感到了,但她不愿對誰解釋什么。
班主任知道英子的情況后,通過學(xué)生處讓英子業(yè)余時間到圖書館看管圖書,每月能掙20元錢。又介紹英子去一家企業(yè)做市場訪問員,做鐘點工,收入雖然不高,又十分辛苦,但英子干得十分賣力。
第一學(xué)年艱難地走完了。英子的成績并不很好。盡管有老師和同學(xué)關(guān)心她,但她的腦子里始終撲騰著一個疑問:“這書還能讀多久?”
暑假,英子不敢回家,不敢對父母說第二學(xué)年還要繳納3000元的學(xué)費。她想去打工掙錢,恰好碰到原來一起織過毛衣的黃姑娘,她們便4人結(jié)伴,靠大餅開水充饑,南下到了廣州。
白天,她們望著一份份招聘廣告,在毒辣的日頭下跑來跑去;晚上,她們沒錢住旅館,便在無人時折進城南一個半拉子建筑工地,用撿來的報紙鋪在滴滿水泥漿的地板上,相擁而睡。
幾天后,英子找到一份在小吃店打雜的活。活又重又累,報酬也很低,但英子干得卻很認真。
后來,終于找到一份在電子加工廠的工作,月薪1000多元,老板還為工人提供每月90元的生活補貼和簡陋的住宿。然而,離開學(xué)的時間只有十幾天了。英子心中很著急,她很想回去,回去讀大學(xué),可哪里去找錢來讀大學(xué)呢?
她只好獨自咽下淚水,咬緊牙關(guān)拼命干活。她想掙了錢再到學(xué)校去。
工廠的老板見英子干活很賣力氣,很快就把她提升為車間的班長。
誰愿今日換今生
1996年10月,英子家里接到學(xué)校來信,問英子為什么不去讀書。一家人這才知道女兒“失蹤”了。
在江家希望的天平上,英子的前程是最重的砝碼。一家人都為英子的“失蹤”著急上火。母親茶飯不思,終日哭泣,最后病倒了。醫(yī)生診斷,如不及時治療,可能終身癱瘓。
正在這時,英子從廣州寄回一封報平安的信。家里迅速回信一封,要英子火速返家。
英子一回家,便把自己辛苦積攢的學(xué)費全部掏了出來:“爸爸,請最好的醫(yī)生,一定要治好媽媽的腿。”
媽媽的病治好了。病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瞞著女兒跑到成都,苦苦地求老師讓英子上學(xué)。老師及時向?qū)W校做了匯報。學(xué)校通情達理,決定恢復(fù)莫子的學(xué)籍,只是要降一級讀書。
媽媽連忙跑回家,向女兒報告這個喜訊??蛇@時,弟弟又出事了。
弟弟21歲,在農(nóng)村,這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然而江家經(jīng)濟的困窘讓姑娘們一聽就搖頭。如今姐姐還要讀大學(xué),而且從頭開始讀3年。弟弟說什么也不干。
“弟,你年紀也不大。現(xiàn)在你把家撐著,等姐讀完大學(xué)再掙錢還債,養(yǎng)爸媽,給你修樓房、買彩電、結(jié)婚成家,好不好?”英子近乎哀求。
“不行,就是不行!”弟弟摔門而去。
當(dāng)晚,弟弟服下劇毒農(nóng)藥,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被搶救過來……
英子這一次真的恨起自己來,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為這個家添下了太多的債務(wù)。她也真的想到了死。
媒人適時地走進了江家:“她嬸,英子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找個婆家。我有個親戚,家里存款上了6位數(shù),房子、家具啥都不缺。如果同意這門親事,人家還可
以出錢供英子讀大學(xué),多好?!?/p>
英子媽心動了,可英子反對:“這太荒唐了。我就是不讀書,也不變相典當(dāng)自己?!?/p>
“娃啊,爹媽實在沒有辦法送你念完大學(xué)?!?/p>
“媽,如果這樣,我就是讀了大學(xué)又有什么幸福和前途呢?”
以后幾天,媒人不斷跑來游說。爸爸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英子的心碎了。她思前想后,想一生操勞的父母,想差點送命的弟弟。自己可以靠打工掙錢,自己可以慢慢奮斗,可年邁的父母不能等,還不大明事理的弟弟不能等。英子勉強同意見對方一面。
見面的場面有尷尷尬。英子不作聲,她覺得自己很卑賤,像一頭牽到市場上的動物,被人評頭論足,討價還價。她覺得自己一生的努力都白費了,一生的奮斗都付諸東流。她感到一個貧窮家庭,一個苦學(xué)生的無奈。
男朋友外表文靜,舉止大方,談吐有禮。 英子少了些惡感,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命運不算太差,感情的事,可以慢慢來,不是有李雙雙式的先結(jié)婚后戀愛的先例嘛。
男方父母見英子情緒好轉(zhuǎn),便試探著問江家父母:“你們看,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不行?!庇⒆诱酒鹕?,“等我讀完大學(xué)才談結(jié)婚?!?/p>
男方也很開通:“可以。既然訂了婚,就算是我們家的人了。讀大學(xué)的學(xué)費我們交,生活費我們也全包了?!?/p>
今年3月初,開學(xué)不到10天,英子突然被家里喚回去。媽媽十分為難地告訴她:“英啊,和你訂婚的不是那個小伙子,是他的弟弟。”
英子見過那個弟弟,個子矮小,言語粗魯,據(jù)說因為單位工作不好,工資收入不高,經(jīng)常在社會上生事。
“啥?”英子感到一陣昏旋。她覺得遭到了媒人的欺騙。這樁訂婚,毀了她的自尊、自信,而這個騙局,又把僅存的一點純真的回報父母的感情也玷污了。
她沖進媒人家,扇了這個長她一輩的女人一個耳光。
回到學(xué)校,她憤然提筆,給男方寫信,斷然提出解除這樁荒唐的婚約……
信發(fā)出去了,但英子的心依然很亂、很重:人家會同意嗎?斷了這門“親事”,沒有了經(jīng)濟保障,自己欠下的5000多元債務(wù)怎么償還?自己的3年大學(xué)怎么讀下去?還有父母的贍養(yǎng),弟弟的婚事……
她理了理思緒,決定勇敢地面對命運的挑戰(zhàn)。責(zé)任編輯:邱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