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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出來喜洋洋

1998-03-24 03:30陳曙光
清明 1998年2期
關(guān)鍵詞:黑子特務(wù)公安

陳曙光

梅毒

秋夜,紅村小偷黑子在鄉(xiāng)路上急急穿行,口中還哼哼嘰嘰地唱著: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著我那妹妹上花轎……

上午,黑子是被爹抱著后腰、派出所長抬著后腿搡進警車的。娘倚著門框哼哼嘰嘰?!皨蓛汗詢骸钡乜蓿托苣铮汉?嚎啥?判他個幾年,少個禍害!

案是爹報的,爹是紅村治保主任。

黑子是爹娘的獨苗,可獨苗沒修理好,長歪了,八九歲就會偷雞摸狗,混到初中畢業(yè),家里呆不下,日弄到徐州打工,手腳不干凈,又長了“本事”,被人家逮住揍了一頓,關(guān)了幾天,才放回來。爹一大早起來,發(fā)現(xiàn)屋里多了一臺電視、一臺收錄機,臉就黑了,就跑到鎮(zhèn)派出所。警車送回了黑子的爹,又接著拉走了黑子,拉走了贓物,直奔縣公安局。

審案的是老公安,黑臉,亮眼,絡(luò)腮胡,右腚上挎著“六四”式,左腚上別著鵪鶉口袋,扁罐頭盒改的。老公安問了半天,只有鵪鶉在口袋里“呱呱”兩聲,黑子埋頭不言語。

老公安就笑了,眼卻不笑,那笑就顯得沉穩(wěn),沉穩(wěn)中露出威嚴,牙齒咯咯響了一陣,磨礪出稀稀拉拉幾句話,東扯西拽的:

小爺們兒,我審了一輩子案……這盜也有道,上世沒冤沒仇的……要是真小偷,咱就得墻里頭熬幾年,再出來做人;是假小偷,那可得狠揍一頓,罰倆錢,交給你爹娘……大爺們兒你二十歲不到吧?

黑子的頭擰了擰。

老公安滋滋啦啦抽起了旱煙袋,煙霧中飄出一句:

小爺們兒,這是我問的最后一個案子……明兒個,我就退休了……

黑子抬起頭,眼眨巴幾下:

我有梅毒。

老公安移開煙袋嘴,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抖了幾抖:

你說啥?

黑子盯著他的鐵罐頭盒口袋,又蹦出一句:

梅毒,楊梅大瘡,難受。

老公安拍了下桌子,喊來了局長;局長三十多歲,是個性急的,一個電話,縣醫(yī)院來了個醫(yī)生,白大褂,女的。

女醫(yī)生只掃了一眼黑子臉上麻雀屎般的皮疹,就說:差不離兒。女醫(yī)生又說:褪掉褲子。

黑子望望局長,望望老公安,不敢正視女醫(yī)生,忸忸怩怩,臉憋得通紅。

知道害羞,有救。女醫(yī)生嘀咕了一句不知是說黑子,還是說黑子的病。

老公安上前,喘得很,揚起的手掌在黑子臉旁晃悠,終于晃悠出一聲怒吼:

褪掉褲子!

黑子惶遽地扒下了褲子。

女醫(yī)生戴上膠皮手套,捏捏,摸摸,麻利地在一張紙上劃拉了幾筆,轉(zhuǎn)身遞給局長,說話很干脆:

二期梅毒,傳染性很大。

女醫(yī)生走了。女醫(yī)生走了鎮(zhèn)派出所所長就進來了。局長指著所長的鼻子,吼得粗粗的:

送!送!就知道往縣局送,罰幾個錢,熊兩句不會嗎?弄來個梅毒,你想讓看守所炸窩?

他有梅毒病,我咋知道?他家要是有錢,我才不住縣局送呢。所長滿臉委屈,說話不軟不硬。

局長一跺腳,怒怒地走了,老公安拍拍所長的肩,笑得哈哈的:

娃娃哭了抱給娘——伙計,這孩子你還得領(lǐng)走。

“呱呱”,老公安后腚上的鵪鶉脆叫了兩聲。

所長帶黑子往外走,黑子才走出審訊室的門,又站住了,回頭對老公安說:大爺,你那鵪鶉口袋不好,榆柳條子編的才好,夏涼、冬暖、透氣……

透你娘的氣!滾吧!所長照黑子的腚就是一腳……

黑子進村,口中哼哼嘰嘰的歌子就斷了。步點兒似貓,摸到一個土墻院,噌噌幾下翻跳進去,躥到北屋門旁,門板踢得鈍響。

墻腳有狗叫兩聲,又不叫了。

誰?爹在屋里問。

我,黑子。

屋里燈亮了,爹一手打開門,一手把提著褲子,紅著眼說:

你?你……偷跑來的?我沒你這個兒,你你想上哪上哪!

你不認我這個兒,我還不想進這個家呢。黑子嘀咕一聲,肩一斜,撞開了另一扇門,邊往屋里走邊說,我有梅毒病,公安局不收我。

娘披衣在被窩里哆嗦著:乖兒,你你你說啥?

楊梅瘡,難受……真不該沾那個徐州婊子……我餓毀了,娘。

娘張大了嘴,眼淚嘩嘩的,喉間啁啁的。

爹的臉蠟黃蠟黃。

黑子打桌上饃筐里抓起一個涼饃,咬了一口,嚼的吧嘰吧嘰響。

爹跺了一腳,幾把插上門,走向娘:你腰里還有幾個錢?

娘惶惶地抹了把淚:二、二十多塊……

夠了!爹一腚坐在地上,夠了,趕明兒個,我去買瓶“敵敵畏”,他娘,咱不活了!黑子斜了爹一眼,又抓起一個涼饃:

你看你,就這點熊本事,死,死,都說幾十回了,也沒死成。也不給我想想辦法,不就是打幾針青霉素嘛。

十五瓦的燈泡亮了一夜……

第二天鎮(zhèn)上逢集,爹把牛趕去賣了。爹賣了牛,就帶著黑子坐汽車,去了徐州,治病。

二十天后,爺倆回來了,黑子胖了,爹瘦了,兩跟掛著血絲。

娘歡喜地不得了,東一下,西一下,抹淚。爹擤一把鼻涕甩在地上,出腔悶悶的:

黑子,你就是俺爹,好不?俺也盡責啦。你都十八九啦,學(xué)個好,干點正事,中不?

正事?啥叫正事?黑子坐床沿,兩腿晃蕩著。給個鄉(xiāng)長我嫌小,給個縣長我又干不了。黑子掃了爹一眼,咱這地兒,沒廠沒礦的,叫我學(xué)你,捋牛尾巴種地,鳥門兒沒有!

那你想弄啥?接著偷?

還沒想好,偷不偷都行。

爹跺腳,丟下一句粗話,帶著娘,奔了縣城,去找黑子的姨、黑子的姨父。

黑子的姨父是個不大不小的官,縣教委的一個主任,副的。

姨比娘哭得很,姨父比爹氣得很;哭罷氣罷,爹娘帶回姨父寫的一張紙條,寫給鎮(zhèn)教辦室主任、寫給紅村小學(xué)校長的,還帶回了兩瓶“雙輪王”,別人送給姨父的。

爹到鎮(zhèn)上,找罷教辦室主任,袋里又多了一張紙條。爹臉上興興地來到街上,迎頭碰見副鎮(zhèn)長,分管治安的。副鎮(zhèn)長說:你這熊貨,來巧啦,這個通知捎回去:打狗,全縣打狗。除了公安局的警犬,一個不留。

爹說:打就打,咱啥時候落后過?狂犬病,逮住就不輕,咱懂。

爹腰里又多了一張紙條,爹把這張紙條放在別的口袋里。

玉米熟了,該砍了,爹就在院中磨镢頭。一只大花狗在腳旁趴伏著,尾巴翹翹的。黑子袖手立一旁,像個監(jiān)工。

爹直腰,手拄镢頭,眼角掃了掃黑子,又掃了掃大花狗,冷不防,一镢頭砸在狗頭上。狗悶哼了幾聲,不動彈了,像睡熟了。爹說:黑子,還偷不,你的頭比狗的頭硬不?

黑子說:你看你,多狠心。

晚黑,一盆狗肉在桌上,冒著熱氣,香氣;兩瓶“雙輪王”開了蓋,散著酒香。紅村小學(xué)校長來了,教務(wù)主任來了,會計也來了,便喝,便吃,酒至半酣,爹便掏出了那兩張紙條。校長看罷紙條,說:黑子要當民師?校長喝了一盅酒,又說,黑子,講你姨父的面子,講你爹的面子……

咱就講這盆狗肉的面子!黑子說。

校長笑了:你這熊孩子,嘴給鍘刀樣。

教務(wù)主任,前村的,說話很隨便,酒也到了八成:黑子當、當民師,要辦個小小、小偷培訓(xùn)班?

黑子喜得哈哈的:俺叔,“偷”也不是誰的祖業(yè);我決定啦,不偷啦。

教務(wù)主任立愣著醉眼說:黑子,你幾、幾年級、畢、畢業(yè)的?

初中。

你說說、你說說,三角形幾個角?

三個。

直、直角三角形,幾個角?

直角加三角?直角三角形有四個角!俺叔,這誰不知道?

校長笑嗆了酒,一時說不出話。

會計抓過酒瓶,說:給黑子安排個啥課,咱明兒個再議,來,喝酒喝酒。

酒光了,肉盡了,人走了,爹醉了。爹醉了就躺床上發(fā)酒瘋,娘攔也攔不住。爹笑一陣,哭一陣,頭上一句,腳上一句地嚎著:

黑子……你娘不能生……你要是俺的親兒,俺、俺早砸死你了……你才仨月,你娘打你姨懷里抱來……偷、偷!黑子哎……

黑子眼淚叭嗒的,直坐了一夜。

第二天,黑子去村小學(xué)報到,教二年級,副課:《思想品德》。

一學(xué)期下來,學(xué)生的書是半新的,黑子的書卻讀破了。

放學(xué)了,放學(xué)了黑子就哼哼嘰嘰地唱著回家:太陽出來我爬山坡,爬到山頂我想唱歌

——爬山坡!——想唱歌!

后面跟著一群小學(xué)生,學(xué)著黑子唱。

落雪了,落雪了學(xué)校就放了寒假。爹剝好一只山羊,讓黑子去縣城,給姨父送去。

黑子到縣城,直奔肉市,把山羊肉賣了,來到花鳥商店,買了一個鵪鶉口袋:袋筐,半個香瓜大?。患t榆條子,編的細密;筐上綴一布筒,柞把長,草綠色,很是精致。

雪停了,太陽出來了,太陽出來了天就暖洋洋的。

東一頭、西一頭,黑子踢著雪,哼著歌,滿縣城尋找老公安,那個退了休的老公安。

地震

香兒胖,但不丑,也不算太俊,只是皮子白。七九年冬,香兒嫁到紅村,嫁給二豬,兩人拜天地,有圍觀村童亂唱,唱得饞饞的、黃黃的:新媳婦,新又新,兩個媽媽(乳房)有半斤;新媳婦,白又白,兩個媽媽賽饃皮;新媳婦……

香兒惱了,十八歲的香兒惱了,伸手拽過一村童,搡到胸前:你娘的媽媽才只半斤!你唱餓沒?唱餓了我喂你兩口?!

村童嚇得哇哇大哭。

紅村女人就咂嘴,搖頭:毀了,毀了,二豬不是娶媳婦,是娶了個祖奶奶。

二豬很自豪,頭昂得直直的;二豬頭昂得直直的,也比香兒矮半頭。

晚黑,攆走了鬧洞房的人,香兒半坐床沿,說:困死了,睡不?二豬插上門,帶些酒意,又床下、墻腳瞅了瞅,說:沒人,睡吧。

婚床是楊木做的,舊式,腿高,彭孩就像個壁虎,手腳并用,吸貼在床板下。彭孩比二豬小,是本村異姓同輩,會溜河沿釣魚,會挖鼠洞取糧,還會聽洞房。

燈一滅,床就響。

香兒歡叫一聲:二豬,你咋給刀樣,真狠。

二豬說:不狠,咋有孩子?就狠!就狠!

香兒說:二豬,你真流氓。

二豬和床一起說:就流氓!就流氓!

香兒說:你把俺砸疼了……把俺腰砸酥了……給地震的樣,恁響,讓人聽見。

二豬話音急了,低了,喘了:就地震……地震……

彭孩和床一起動,快支撐不住了。

香兒說話很柔:二豬,俺的二豬唉,你恣不?

二豬像吃飽喝足的漢子,小喘地說:恣,恣,不恣我就瞇乎眼啦嗎?

床下?lián)渫ㄒ宦暋?/p>

香兒慌得抱緊了二豬。門插嘩啦一下,門板吱嘎一下,一溜呱嘰呱嘰腳步響。

二豬翻身坐起,香兒忙摁住他:二豬唉,你才出身汗,別涼壞嘍,我去看看。

香兒下床,見門開著,瞅瞅門外,黑乎乎的,香兒就罵開了:哪個不要臉的,有癮就別跑,接著聽,咋聽個開頭就跑啦?!

次日落雪,地薄薄的白了一層。男人們擠在生產(chǎn)隊的牛屋里,圍著一堆棉秸火,窮侃,侃得二豬抱膀縮頭,臉似紅布,侃得眾人哈哈亂笑。

香兒來了,香兒頂著一頭雪花來了,立在門旁,喊得甜甜的:二豬唉,回家吃飯啦。二豬站起,就要走,彭孩忙上前攔住他,嬉皮笑臉的,捏腔拿調(diào)的:二豬哎,晚黑還地震不?二豬哎,俺腰砸酥了!二豬哎,你恣不?

滿屋的男人,能笑的,哈哈亂笑;輩份高,不能笑的,假裝埋頭抽煙,咳嗽。

香兒走上前,伸手揪住了彭孩的耳朵,出口脆脆的:

血不要臉!人家兩口睡覺,你藏在床下“拾炮皮”,耳朵欠挨?

彭孩嗷嗷叫:嫂子,新嫂子,好嫂子,放手

香兒不依:說,恣不?

彭孩說:哎吆,恣!恣!嫂子,不恣我就瞇乎眼啦嗎?

香兒臉飛紅,牙一咬,手擰了擰,彭孩疼得呲牙咧嘴。香兒恨恨地:說!咋個恣法?

彭孩眼淚都下來了:嫂、嫂子放手,我恣我恣,恣得給狼狗樣!

香兒抿嘴一笑,松了手:瞎能,饒了你。香兒又說,二豬哎,回家吃飯吧。

雪花依然飄著,沙沙的。

滿屋的男人怔了怔,七言八語的:這個女人厲害。是厲害,不是個穰茬。這媳婦真毒,嘴給鍘刀樣。

喀吱,喀吱,小兩口踩得雪路脆響。

有女人倚門,對自家男人說:你看看,你看看,腿一撇一撇地,才一夜,就像個娘們兒啦!男人的眼,直直的,定定的,說:你瞅那腚,大,一扭一扭,生個仨男倆女,不費勁。

女的“咣嘰”合上了門,挖了男人一眼:眼饞啥,攤上這個女人,累死你!

日子稀稀稠稠朝前走著,香兒的腹肚終不見粗大。有野醫(yī)給一邪方:七粒黑豆,熬著喝下,次晨,太陽剛出來,尋一年長老女人在門前掃地。香兒喝了七七四十九顆黑豆湯,二豬60歲的老娘,趕著太陽起床,掃了七天地,香兒的肚子仍是平平的。

二豬愁,娘也揪心,香兒倒成天沒事人似的。

香兒嫁到紅村第五年,就當了村婦聯(lián)主任,沒有孩娃牽掛,衣著也干凈,屋里也齊整,該干活就干活,改開會,就區(qū)里、鄉(xiāng)里開會,年年得獎狀。紅村女人喳喳叫:

你看看,穿得給客樣!

就是,整天打扮得給成殮的樣兒。瞎能,白長個大腚,男花女花沒一朵。

二豬就哭,夜里哭。香兒抱住他的頭,像哄小孩:二豬哎,哭啥子?要不,咱上醫(yī)院查查去。

查啥?都十幾年了,查也白查。

二豬唉,你要覺得在人前難看,咱抱養(yǎng)一個?要不,咱倆打工去。

二豬摟緊了香兒,橫搖頭,哭得更傷心。

香兒說:二豬哎,我心疼你呢,你怕啥?咱不偷不搶地過日子,別哭了。

你說得輕巧,身后連個上墳燒紙的都沒有。

香兒說:二豬唉,你爺爺叫啥?你奶奶叫啥?

不知道,我咋知道?

香兒說:看看,才隔了一輩,你就不知爺爺奶奶是誰了,指望后代干啥,我疼你呢。

二豬還是哭。

二豬哭了三夜,打個背包,獨自下了深圳,一去兩年,信也沒有。香兒夜里捂被窩里淌淚,白天在人前,喜笑顏開的;香兒守了“活

寡”,還喜笑顏開的,就有了浪名,說她跟這個男人睡,跟那個男人說不清,葷葷素素,傳得邪乎。

九四年夏,縣文聯(lián)的作家陳輝來紅村駐點,扶貧奔小康;紅村支書周宜凡召集全體村干部,要給陳輝擺桌酒席,接風洗塵。陳輝忙擺手:這可不行,全縣機關(guān)正抓吃喝風,一周就剎住了……陳輝話沒落音,一個婦女,一個三十五六歲、挺著大肚子的婦女張口接道:

不信不信孩子掐奶,還哭哭鬧鬧,得個仨月倆月的,這吃喝風,哪能說剎住就剎住……

接風酒喝得昏天倒地,陳輝直覺這個女人不尋常。事后,周宜凡說:她叫香兒,是婦聯(lián)主任。周宜凡又說,香兒的男人走了二年,沒回家,香兒的肚子大了,怕是有了。

二豬打深圳回來了。二豬回來了,摁著大肚子香兒狠揍了一頓,揍個半死,拉到縣醫(yī)院,一查,不是懷孕,是子宮瘤,切下來五六斤一個血塊。香兒的肚子凹下去了,二豬的口袋也癟了——深圳兩年,白去了,

香兒回到家,圍著紅村罵了一圈,又哭了一場,咬牙和二豬辦了手續(xù),離了,走了,卷個鋪蓋去了徐州。紅村有個女孩叫素素,在那開飯店,賣小吃……

香兒走了,香兒走了二豬又弄來個四川女人過日子,一窩生下倆娃。三年后的一天,二豬一家四口去徐州趕集,晌午累了,餓了,在一街邊小店用飯,一人一碗米線。吃到一半,四川女人手捏十塊錢,分分毛毛和店伙計爭吵,蠻里蠻氣。二豬不問,埋頭只是吃。

女老板出來,白白胖胖的女老板出來了,將找回的一沓鈔票扔在二豬面前,低聲說一句:二豬唉,吃,吃飽,吃飽晚黑有勁地震!

二豬一抬頭,臉唰地紅了,抓起錢,扯起女人孩子,慌慌地走了。

至家,四川女人喜得嗷嗷叫:我給她十塊錢,她當一百塊找的,活該!四川女人又說,那個徐州女人給你說得啥?

二豬說:她問米線有鹽沒?

四川女人說:鹽味是有,辣味不夠。

特務(wù)

特務(wù)是紅村的電工,看上去像個殺豬的,十指短粗,胖腮,厚唇,眼神成天兇兇的。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徐猛,48歲。

徐猛叫特務(wù)這個名,是在一九六六年。那時候,國內(nèi)國際形勢都亂,徐猛才十八歲,高中不讓上了,就回家種地,也是個不穩(wěn)定的年歲。后來天上出了一件事,徐猛也就跟著出了事,生產(chǎn)隊長兼民兵營長周成貴說:就知道他得出事,天天抱著個熊收音機,擺弄擺弄,哪像個正經(jīng)莊稼人?

紅村人沒見過信號彈,怪害怕的——麥黃了,快開鐮了,有嫌天熱的漢子,晚黑就結(jié)群去村西岱河,洗澡,葷葷素素正侃在興頭,天上就出了事:兩團火光,亮沒了星星,一閃一閃的,驚得滿河男人哇哇叫,像群鴨子:

我的乖!八成是倆賊星!

賊星個屁,巧嘍是鬼火,往上升的!

走吧,回家。不洗啦,走吧走吧……

兩天后,上頭來了人,穿著軍裝,帶著家伙,說是紅村一帶有潛伏的特務(wù),偷打信號彈。周成貴一拍胸脯:走,查去,逮住他,非揍他一頓不行。上頭人說:你這個同志,還是隊長、營長呢,說話真沒原則——特務(wù),敵我矛盾,懂不?逮住了,可不是揍一頓的事,弄不好,頭上得打眼!

查到半夜,查到徐猛家,窗里亮著燈,很暗,上頭人一靠近窗子,就拽出了家伙,上了膛。

夜很靜,夜很靜周成貴心里就突突的直跑騰:一陣嘀嘀噠噠的聲響,正從窗內(nèi)飄出。上頭人一腳踹開了門!周成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上頭人槍抵在了徐猛的耳門上。

徐猛歪著頭,雙手扶按著一臺紅木殼收音機,出腔哀哀的:

成貴叔,這是弄啥家伙?我正修理……

狗特務(wù)!深夜發(fā)報!人證俱在,還敢嘴硬!上頭人兇著,后一使勁,徐猛的頭又低了低,木殼收音機嘁哩卡嚓塌了架。

周成貴急上前,一把拽過徐猛,劈臉一耳刮,吼得兇兇的:

熊兒,找死啊!你給紅村人丟人啦!

這一天是一九六六年六月三日,轟動全省的“603”特案寫進了公安部門的卷宗。

秋天到了,秋天到了縣城就開了萬人大會——“牛、鬼、蛇、神”活體展覽。“603”特案沒有結(jié),徐猛作為特嫌,成了展品之一。

展覽很帶有藝術(shù)色彩,各式展品一律膝跪紅磚,隨著太陽的東升西落,不停地變換跪姿。這種很有創(chuàng)造性的跪法后來寫進了縣志,叫“向日葵批斗法”。作為紀念,十年后,晚婚晚育的徐猛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大葵,一個叫二葵。

省廳來了人,鑒定:木殼收音機不是發(fā)報機。“603”特案有了結(jié)論,很俗的結(jié)論: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徐猛白關(guān)了六年,沒趕上《賠償法》,連工分也沒補給他,只落了個綽號:特務(wù)。特務(wù)回到紅村,直奔周成貴家,恨恨地,抓住周成貴扇了一巴掌,很響。

周成貴沒動,抹著鼻血,笑著說:小爺們兒,當年我打你,是救你的命——槍抵你耳門上,當叔的揪心;今兒個你打叔,叔認了。叔當隊長,沒能耐,讓你受了大罪。這龜孫世道。

特務(wù)說:周成貴,咱算結(jié)下仇啦!

特務(wù)說完,解開褲子,對著周成貴的雙腳,呲了一泡尿。呲完,束腰,大搖大擺地走了,嘴里哼嘰著:

嗨啦啦,嗨啦啦,

天空披彩霞啊,

地上開紅花啊……

日子不咸不淡地往前攆著,特務(wù)就毛五十了,就成了紅村的富戶,蓋了樓,兩間兩層,矗在紅村東北角,像座炮樓。

特務(wù)因收音機得禍,也得福。有人說,他在拘役所六年,就干一件活:修理高音喇叭——那年月大會多,高音喇叭累壞了不少。特務(wù)等于上了六年家電培訓(xùn)班。后來,紅村有了電,就有了家電,特務(wù)就給村人修理收音機,偶爾也修修洗衣機,鄰鄉(xiāng)百里的也來求他,保管一好??墒怯幸粭l,特務(wù)修好的家電,再出了毛病,別人肯定修不好,還得來求特務(wù),這就很有些壟斷性。

特務(wù)還偷電,縣里鎮(zhèn)里電力部門來了人,都清楚特務(wù)偷電,可就是查不出證據(jù)。特務(wù)家的燈泡都是100瓦以上的,還有1000瓦的電飯鍋,還有電視機、洗衣機,可特務(wù)家的電表,一月只跑六度零三,月月如此,很讓人聯(lián)想起“603"特案。上頭人就說:這是個人才,讓他當電工吧。

特務(wù)當了紅村的電工,年年超額完成電費收繳任務(wù),誰家偷電,一查一個準。

周成貴老了,死了,入土了,窖起來了;兒子周宜凡當了紅村的支書。周書記上任頭一天,特務(wù)手里拎著鐵扳子,找上門,不緊不忙地說:

周宜凡,你爹死了,權(quán)交給了你,我和他的仇,你也得接著。

周書記說:

你看你,咱弟們兒,光腚一起長大的,啥仇不仇的,都哪年的事啦。

特務(wù)握緊了鐵扳子:

你說得好聽。仇,你不記,我記。

周書記挽起袖子,笑了:

猛,咱弟們兒都毛五十了,咱打一架吧,打個鼻青臉腫,出出汗,仇就消了,晌午咱弄二兩酒!

特務(wù)不同意,特務(wù)不同意就牙嚼的鈍響,彎腰尋了一塊紅磚,撂地上:

周宜凡,周書記,這太陽才出來,你跪吧,也跪個“向日葵”,咱就沒仇了。

周宜凡臉一寒,甩袖出了家門。

你娘!特務(wù)揚起扳子,“紅磚”啪地斷成兩截。你祖祖!特務(wù)又恨恨地追了一句。

夏,夜,刮風了,下雨了,風攪雨,天明才停,太陽像是新的。風雨一過,特務(wù)家的兩間樓房,脊瓦全飛了。

搭梯子,特務(wù)上了房脊,特務(wù)上了房脊就騎馬似地坐著,媳婦和灰和泥,特務(wù)拽上灰桶,壓脊瓦,壓一塊身子往后退一步,壓一塊身子往后退一步。兩口子干得恣,特務(wù)嘴里就哼哼嘰嘰的

嗨啦啦,嗨啦啦,

天空披彩霞啊,

地上開紅花呀……

周宜凡打樓下過,推著自行車,朝唱歌處望了一眼;周宜凡往上望了一眼臉就黃黃的:特務(wù)再往后退一步,地上就真的“開紅花了。

周宜凡咳嗽一聲。

特務(wù)正哼哼嘰嘰地往房脊上抹水泥,沒注意到周宜凡的咳嗽,他伸手摸起了最后一塊脊瓦,身子擰了擰,又想往后挪退。

周宜凡急轉(zhuǎn)車頭,又從樓下走了一趟,車鈴搖得叮鐺的,嗓門提得粗粗的,也唱:

月姥娘下山出了太陽

兩間屋沒有三間屋長!

特務(wù)扭頭朝樓下一望,身子晃了晃,猛地前撲,一下子趴在了房脊上,嘴里罵著:葵他娘,死哪去啦?把梯子挪過來,挪到屋山!

葵他娘搬不動梯子。周宜凡支好車子,一聲不吭,把梯子挪到了屋山。特務(wù)手提灰桶,沿著梯子走下來,滿臉大汗。

特務(wù)瞅著周宜凡的雙腳,說:

還剩一塊脊瓦……

周宜凡盯著他的鼻尖,說:

就剩下一塊脊瓦啦。

特務(wù)抬起頭,目光搖遠了些,說:

大葵二葵不在家,這娘們兒又不中用……你幫我干一會兒吧?

周宜凡搓搓手,說:

就干一會兒吧,正巧我沒事。

一只雞,一只血冠紅羽的大公雞,在特務(wù)腳旁轉(zhuǎn)悠著,尋食。冷不防,特務(wù)把灰桶一翻,扣住了它。

大公雞驚叫著,撲騰著,灰桶一顫一顫的。

特務(wù)說:晌午咱弄二兩?

周宜凡說:弄二兩就弄二兩。

葵他娘站立一旁,笑笑的,眼淚叭嗒的。

責任編輯:陳曉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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