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哈諾·麥卡錫 尉穎穎
西班牙內戰(zhàn)時,我參加了國際縱隊,到西班牙參戰(zhàn)。在一次激烈的戰(zhàn)斗中,我不幸被俘,被投進了單間監(jiān)牢。
對方那輕蔑的眼神和惡劣的待遇,使我感到自己像是一只將被宰殺的羔羊。我從獄卒口中得知,明天我將被處死。我的精神立刻垮了下來,恐懼占據(jù)了全身。我雙手不住地顫抖,伸向上衣口袋,想摸出一支香煙來。這個衣袋被搜查過,但竟然還留下了一支縐巴巴的香煙。因為手抖不止,我試了幾次才把它送到幾乎沒有知覺的嘴唇上。接著,我又去摸火柴,但是沒有,都被搜走了。
透過牢房的鐵窗,借著昏暗的光線,我看見一個士兵,一個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的士兵。他沒有看見我,當然,他用不著看我,我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破東西,而且馬上就會成為一具讓人惡心的尸體。但我已顧不得他會怎么想我了,我用盡量平靜的、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對他說:“對不起,有火柴嗎?”
他慢慢扭過頭來,用他那冷冰冰的、不屑一顧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接著又閉了一下眼,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地踱了過來。他臉上毫無表情,但還是掏出火柴,劃著火,送到我嘴邊。
在這一刻,在黑暗的牢房中,在那微小但又明亮的火柴光下,他的雙目和我的雙目撞到了一起,我不由自主地咧開嘴,對他送上了微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對他笑,也許是因為兩個人離得太近了,一般在這樣面對面的情況下,人不大可能不微笑。不管怎么說,我是對他笑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有什么反應,他一定不會對一個敵人微笑。但是,如同在兩個冰冷的心中,在兩個人類的靈魂間撞出了火花,我的微笑對他產(chǎn)生了影響,在幾秒鐘的發(fā)愣后,他的嘴角也開始不大自然地往上翹。點著煙后,他并不走開,他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露出了微笑。
我一直保持著微笑,此時我意識到他不是一個士兵,一個敵人,而是一個人!這時他也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從另一個角度來審視我。他的眼中流露出人的光彩,探過頭來輕聲問:“你有孩子嗎?”
“有,有,在這兒呢!”我用顫抖的雙手從衣袋里掏出票夾,拿出我與妻子和孩子的合影給他看,他也趕緊掏出他和家人的照片給我看,并告訴我說:出來當兵一年多了,想孩子想得要命,再熬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對他說:“你的命可真好,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回家??晌以俨荒芤姷轿业募胰肆?,再也不能親吻我的孩子了……”我邊說邊用臟兮兮的衣袖擦眼淚、擦鼻子。他的眼中也充滿了同情的淚水。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用食指貼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他機警地、輕輕地在過道巡視了一圈,又踮著腳尖小跑過來。他掏出鑰匙打開了我的牢門。我的心情萬分緊張,緊緊地跟著他貼著墻走,他帶我走出監(jiān)獄的后門,一直走出城。之后,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往回走了。
我的生命被一個微笑挽救了……
(楊關慶摘自《視野》199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