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梅
考人大學后我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就是曉慶。那時是夏天,江城的熱氣正濃,她一襲白裙,文文靜靜纖纖弱弱的,我一看她便熱意減了三分。她在宿舍樓前接我,幫我提行李。
“我們要在一起住4年?!彼⑿χf。
自然而然地,我和她成了密友,吃一樣的飯菜,梳一樣的發(fā)型,偶爾也穿一樣的衣服。有一次和她去聽一位名教授做報告,旁邊一位男生忸怩半天塞過一張紙條:請問你們是孿生姐妹嗎?
我和曉慶相視而笑。回到宿舍照鏡子,比較了好半天,鼻子眉毛眼睛嘴巴,都無半點相似之處。不過再看她討人憐愛的模樣,我也在心里竊喜。這感覺如同剛買回一件新衣,一回頭在大街上見另一人穿了同樣的衣服美得無以復加,自己便也輕飄飄地覺得自己有眼光起來。
曉慶心細如絲,我心粗如杵。和她在一起,我總是丟東西,小到一把鑰匙,大到一把新傘。她總是提醒我,幫我拾回。我便樂得不拘小節(jié)了。有一回下了很長時間的雨,天晴后我曬被子。那天是周末,我去參加一位高中同學的生日Party,回到宿舍時已是晚上,我坐著和她們閑聊。11點上床,猛抬頭發(fā)覺我的鋪上少了什么東西。我大驚失色,可又不好意思叫嚷,開門狂奔下樓,可鐵絲上早沒了我那床棉被的影子。垂頭喪氣地回寢室,見曉慶正得意地笑?!斑@一場虛驚,是讓你長個記性,”她說,“下次打死我我也不幫你收了,將來誰娶你,真正瞎了眼?!?/p>
她從床角抽出我的被子。我訕訕地笑:“誰叫我有這個福氣呢!”
就這樣地和她攜手,一直走到大四。
大四那年找工作,很多單位對女孩子亮起了“紅燈”。我們是師范院校的非師范生,自然就更處于劣勢。武漢地區(qū)高校的人才交流會開了7天,我和曉慶不歇氣地跑了7天。她說,如果我們能去同一個單位就好了。后來我和她去一家單位投推薦表,招聘人員說:“你們是一個班的,最好不要在一個單位競爭,這樣容易‘自相殘殺?!蔽液退恍?。那個單位要兩個人,我和她勢均力敵。
最后我說了一句蠢話:“你們要么把我們都要了,要么都拒絕?!?/p>
結(jié)果我們雙雙落選。已經(jīng)碰了很多次壁,我的信心已如那殘存在江城的三月的涼意,一點點地消逝了。我煩躁不安,每天醒來都覺得如石壓心。曉慶卻安慰我:“沒什么大不了的,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沒見往屆的分配形勢?越到后面好單位越多。”
我知道她也是想安慰自己,我便竭力相信。我們每天都三番五次地去看走廊里的那塊小黑板,小黑板上隔幾天便會有分配信息公布。她比我樂觀。她說:“你看你看,不是又有新單位來要人了嗎?我們還是有希望一起‘繼續(xù)干革命的嘛!”
我苦笑。那些單位是別人的單位。我后悔我選錯了專業(yè)。
好在三月接近尾聲的時候,又來了一家對口的單位。我和曉慶去應(yīng)聘,招聘人員看我們的自薦材料,一遍又一遍。
“都不錯?!彼c頭,“可是,我們只能在你們倆中選一個?!?/p>
招聘人員留下了我們的應(yīng)聘材料,說是再比較比較。我和曉慶回學校,一路無話。一種只可意會的尷尬在空氣中滾動。生存是最最現(xiàn)實也最最無情的東西,我和她都知道,卻不能多說什么。這時候,放棄是一種痛苦,爭取是一種背叛。可如果再等下去,我們可能會都找不到著落。
那一夜難眠。我一直聽著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聲音。我想我該放棄,畢竟,知己難得??晌矣终娴暮ε铝粝陆K生的遺憾。
第二天早上起來,曉慶黑了眼圈。
“你去吧。”曉慶說,“我放棄,我們不能死在一塊,還是先解決你吧?!?/p>
我想我的患得患失,便有了許多許多的愧疚,覺得自己不配做曉慶的摯友。
我執(zhí)意不允她放棄。
“要么我放棄,要么我們公平競爭,由他們裁決。”我對她說。
她點頭同意公平競爭。3天之后,面試通知來了,曉慶卻默默地收拾行裝。她說我要回家一趟,我們家?guī)臀艺伊藗€好單位,錯過這個機會就晚了。
曉慶的謊言,我一眼就能識破。同室4年,我能破譯她的每一個眼神。我竭力挽留,可她讓我看她的車票。
“抓住這個機會。我們家在縣城,我回去找工作比你容易。”
我想哭,卻沒有淚。曉慶走了,我留了下來。當面試已通過的通知傳來時,我的心卻如鉛一樣沉重。
曉慶最終回了家鄉(xiāng)。畢業(yè)會餐,我和她對飲。我從來就不知道,我可以喝那么多那么多的酒。
曉慶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我的淚,便和著酒洶涌而出。
(馮自軍摘自《人生與伴侶》199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