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

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說介紹我認識一個美國老頭兒、作家、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比較文學教授肯尼斯·科克先生，他是應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北京外語學院邀請來北京短期訪問的。老先生熟悉中國古代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蘇軾等人的詩，還滿腔熱情一門心思要教中國兒童寫詩。他在全世界許多國家教兒童寫詩，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中國孩子對他“試驗詩歌教學”的反應。他認為：每個孩子都能成為詩人，寫出完全配稱為詩的東西。天才是無法教的，天才也無法創(chuàng)造，但是人與生俱來的詩才能夠被發(fā)掘，被扶植。兒童寫的東西純凈，與大詩人有共同之處：自發(fā)、真誠，對文字充滿熱愛，想象力自由馳聘。

一個老外對中國詩歌的一往情深，那種不屈不撓要當孩子頭兒的勁頭實在令人感動。

第一次上課，讓老先生嚇了一跳，那個階梯教室里擁擠200個五年級的孩子，而在美國通常僅有25個左右。頭發(fā)花白的科克先生非常幽默、可愛，孩子們起先好奇并且有些緊張的氣氛，很快就在他微笑中輕松下來，喜歡了他。他讓孩子們感到寫詩歌有自信、很輕松、很愉快。他的教學簡單地歸納為十一種啟發(fā)方法，即：希望詩、說謊詩、夢想詩、黃河詩、大山詩等。他先讓兒童寫三首詩，例如：寫一首關于你愿望的詩，想想任何你想要或想見的東西，不管這個愿望多么奇怪、荒唐；想想你要去的地方，你想變成人或動物；不要顧及大人怎么看，是否贊同；想象一下，如果你說出你的愿望，這個愿望就會實現(xiàn)的!他建議每行詩寫一個具體愿望，并用“我希望”作為一行詩開頭(其實，他通俗地說了主題與格式的規(guī)范)，然后，他念了過去教過的美國、意大利小學生寫的詩做例子，讓孩子們盡情議論醞釀，課堂熱鬧得成了一鍋粥。開始寫了，他在孩子們中間走動著，微笑地鼓勵他們，翻譯朱先生發(fā)現(xiàn)寫的較好的句子，便拿來大聲朗讀，這樣朗讀非但沒有打斷兒童的思路，反而激發(fā)了其他人更大的想象力與靈感，僅僅15分鐘，那些從來沒寫過詩歌的孩子們，大有停不下來的感覺，他建議讓他們停下，想一個最絕妙的愿望作為結(jié)尾。令人吃驚的是所有的孩子都寫得那么自發(fā)，激動。他們爭先恐后地念自己的詩，課堂的活躍是那么發(fā)自內(nèi)心，流動著情感交流的熱浪。孩子是天生的幻想家，所以“希望詩”無疑都有上天入地的豐富想像，充滿奇思妙想。這個幻想做個螞蟻，在森林里無憂無慮地生活，那個幻想變成魚在海里游，還有幻想做超人到天上采集隕石……一個名叫魯欣的10歲孩子寫道：“我希望，幻想一定像麥穗那樣金燦燦的，因為它使我在那一時刻得到了幸福?！?/p>

肯尼斯·科克又要求大家寫“說謊詩”，他強調(diào)所謂詩歌里的說謊是通往想象的捷徑?！鞍自剖俏铱棾傻谋〖啞薄白蛱?，我同恐龍展開了足球賽，怪獸做了我的裁判”——感受這樣的謊言有多美，充滿美好想象力的童心會暢開，美麗的謊言就會破門而出。他還教孩子“秘密詩”，寫由于某種原因孩子沒告訴別人自己所作過、想過、感受過、看到過的東西，啟發(fā)他們用“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格式，說心里的悄悄話，于是，許多有趣的東西從心里流淌著，比如：“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用同學的頭發(fā)繡了一幅畫。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每年都得做一個夢，夢見十個小男孩把我當面包吃掉?！薄拔覐膩頉]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小時候偷吃了媽媽的口紅，以為我能變成一朵玫瑰。”很多孩子是第一次用詩歌的形式隨意真實地表達了自己犯過的錯誤和小秘密，綻放了封閉的心靈，許多詩歌寫得非常好，使他們的家長、老師十分驚訝，感到不可思議。

肯尼斯·科克教“山水詩”，從大家模仿李白、白居易等人的詩入手。提筆就是詩圣文豪的感覺來要求孩子，聽起來有點玄，他說要讓孩子們理解這些詩人的感受，一旦這些古代詩人的詩與他們自己的詩聯(lián)系在一起，詩就更加親近了，容易懂了，漸漸化為自己的一部分了。他不是板著臉先講什么韻律、平仄等枯燥難懂的東西，而是講李白描寫“黃河”的源頭的詩句，啟發(fā)孩子們想象自己站那里，看某種巨大的自然現(xiàn)象或景物，如河流、天空、道路——或看物體處于行進途中，如行云、雪花、蒼鷹、山泉，然后，寫一首詩，描寫那個東西從那里來，到那里去，到那里結(jié)束，鍛煉孩子的觀察力。沒想到，不一回兒，孩子們真的令人鼓舞地寫出了自己的詩作。這個課程本來是興趣課，根本不強求什么作業(yè)，可滿堂孩子沒有人交白卷，短短的兩小時，其中不乏優(yōu)美的詩。如：11歲的曾濤寫《山鷹》：“空中蒼鷹黃河來，英姿勃勃云中翔，此去孤蓬萬里征，展翅遠翼漸無蹤?！?1歲的徐海斌寫：“鷗飛海面一小舟，游人仰望夕陽處?！?/p>

北京、上海等地的“詩歌教學試驗”都出乎意料地成功，每個課堂都是歡樂的海洋。我相信，寫詩，對于那些孩子都是第一次，而這令人難忘的第一次的心弦，卻是一個外國老頭兒撥動的。我甚至相信，詩歌的啟蒙，對他們一生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現(xiàn)實中，很多孩子從小被家長逼迫背誦唐詩宋詞，在學校的課本里讀寫過古詩，卻第一次感受到寫詩的美麗與親切，這實在是個引人深思的現(xiàn)象。我不是教育專家，無權評論他們的教學試驗之利弊短長，但是，啟發(fā)孩子的心智與靈性，該是功德無量的事。課堂里，我從孩子們的笑臉與明亮的眼睛、以及字里行間讀出了許多。我也曾寫點詩，然而，卻從沒有教兒子如此理解詩，鼓勵他動手寫一首詩!我不敢妄斷，偌大的中國是否有大學教授、著名作家親自為稚幼學童講怎么寫詩?且傾力多年研究出一整套教學方法，不辭辛苦地再去一個一個學校傳播。

肯尼斯·科克先生是從1967年開始在紐約教孩子的，曾經(jīng)寫過兩本書《愿望、謊言、夢想》《玫瑰花，你的紅顏從那里來?》在美國有很大影響，并被全美政府支持為“學校詩歌教學計劃”用書之一。他確信寫詩歌對孩子的寫作、對他們的閱讀視野，和對他們終生的自我修養(yǎng)都會大有裨益。在美國有一個詩人教學計劃，由州政府提供資金，詩人有的教一天，有的教一周，有的在長時間里每周教一二次，受到孩子們的普遍喜愛。我曾經(jīng)問過幾所重視素質(zhì)教育學校的有關人士，回答說教學大綱沒有規(guī)定這樣教寫詩歌，若是利用課余，孩子們作業(yè)繁多，哪里有時間?即使有時間，又有幾個家長肯花錢費功夫陪孩子學習這將來對高考、求職沒用的東西啊?

中國的詩歌文學，我為你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