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編譯
留在我腦海中最初的記憶是一個身材高挑、滿頭金發(fā)的婦女拖著沉重的麻袋穿過一望無垠的田地,那個婦女穿著男式馬褲,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不時地回過頭來對坐在麻袋上的3歲小男孩笑一笑。這一段記憶完整地概括了母親當年辛勤的勞作,她便是以這種頑強的方式帶大我們兄弟3人的,因此這段記憶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
母親生長在生活艱苦的南方,那里的人們終其一生都在田里耕作。而母親所目睹、所經(jīng)歷的惟有貧窮。
母親17歲便結了婚,而我父親卻是一個整天好吃懶做、不務正業(yè)的男人。
那時父親經(jīng)常不負責任地離家出走,棄母親于不顧。1959年夏天,在父親又一次離家而去時,我降生了。直到我快兩歲時,我才重新回到了家,而5歲的哥哥山姆早已忘記了父親的模樣。
弟弟馬克出生后,父親便再一次棄家而去。最終在1966年2月的一個下午,母親帶著我們3個孩子搬回了外祖母家。由于房子狹小,母親只能睡在沙發(fā)上。
在棉花收獲的季節(jié),母親摘上一天的棉花只能賺上幾塊錢,而其他時候她去剝甘蔗皮、摘西紅柿、撿山核桃,一年到頭總是彎著腰辛苦地勞作,支撐著整個家。清苦、操勞的生活過早地奪走了她的青春與美麗。
白天干完農(nóng)活,晚上母親還要為別人熨衣服。我們的床上總堆滿了要熨的衣服。有時我半夜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到母親仍在那里熨著,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淌。熨一件衣服只有幾分錢,母親卻依然日復一日地熨著。
母親為我們申請了救濟金與免費午餐,無論是嚴冬還是酷暑,她都會排隊去領取政府發(fā)放的奶酪。有時我們兄弟幾個也會到垃圾堆里去撿一些銅線、鋁塊和飲料瓶,拿去賣了錢,交給母親。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早到晚總是在干活,每天她上街也只是為了去買些食物。
我從來不記得童年時自己曾為母親的相貌或裝束感到羞恥過,但當我開始注意到異性,并和她們交上朋友后,我突然感到自己希望母親能多呆在家里,而不要常常上街,以免讓我的朋友們見到她。
記得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我與一個出身顯貴的女孩子的關系很親昵,而對自己的家庭環(huán)境,我只字未提,我覺得她不會對此產(chǎn)生懷疑的。
突然有一天,那女孩帶著女伴兒到家里來找我一起去野餐,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們走進我們小得可憐的客廳,看到布滿窟窿的沙發(fā)和破舊的地毯以及那連燈罩都沒有、光禿禿掛在天花板上的燈泡時的表情。而當她們看到穿著褲腿從膝蓋處截斷的舊褲子的母親時.更是驚異無比。
我為自己生于如此貧困的家庭環(huán)境感到羞恥;而更糟糕的是我為母親感到羞恥。
工作后,以前的那種窘迫感早已蕩然無存,然而我卻為自己當年無知的虛榮心感到羞愧。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我經(jīng)常給母親買些東西、幫她付醫(yī)藥費,而我真正想為她做的事情卻遠非自己的能力所及。
母親從沒有住過屬于自己的房子,因此我對她說,將來要為她買一幢房子,她只是點點頭,認為那僅僅是個夢而已。
我所從事的工作是美國收入不高的職業(yè)之一——記者,但為了實現(xiàn)自己對母親的承諾,我在銀行開了一個儲蓄賬戶。
我的職業(yè)生涯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從地區(qū)的小報社逐漸轉到大城市的著名報社,后來我成為了美國十大報紙之一的《圣彼得堡時代報》的一名記者。
從我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起,母親只要在報紙上看到我寫的稿子,就會剪下來精心地貼在一個本子上。我的文章所寫的大多是一些生活歷經(jīng)坎坷與磨難的人們,我被他們的故事所吸引是因為我的母親也曾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因為她所教給我的道理——任何一個人都應該受到尊敬。
1994年我進入記者職業(yè)的圣殿——《紐約時報》工作,而報社所在的那幢大廈正是母親以前曾經(jīng)做過清潔工作的地方。
過了一段時間我獲得了普利策獎。而母親以前從沒聽說過這個獎。我?guī)黄鸬郊~約去領獎。
報社里的編輯紛紛走過來對母親說,她教育出了一個好兒子,而吃飯時我們與《紐約時報》的發(fā)行人坐在同一桌,他對待母親的態(tài)度好像把她視為女王一樣。
小時候經(jīng)??吹侥赣H因生活的艱苦、窮困與不幸而哭泣。但那天當我把領到的普利策獎放到她手里時,我第一次看到她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那天晚上我問母親的感受時,她說簡直不敢相信所看到的那種盛大的場面和那些大人物。
1996年,我終于實現(xiàn)了為母親買房子的諾言,我們經(jīng)過千挑萬選,找到了一幢母親合意的房子。
“這是我在做夢,對嗎?這只是一個夢!”
當我們正式搬進屬于自己的房子時,母親不敢相信地反復問著我。我告訴她這并不是夢,而是生活對她的報償。
然而母親卻一直認為自己并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沒能使3個兒子過上優(yōu)越的生活。
但我卻始終相信凡事有因果關系,我自豪母親靠摘棉花、熨衣服帶大了我們兄弟3人,也正因為我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我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才能獲得新聞界的最高獎。
(黃紹芬摘自《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