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

我曾經(jīng)的一位同事的舅舅有一次從美國回來探親，給他們家?guī)Щ貋聿簧倜绹?，其中有美國牙膏。他連牙膏這種玩意兒也要帶回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后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帶美國牙膏回來，是覺得中國的牙膏不好，用不好的中國牙膏刷牙，很可能會弄壞了他那入了美國籍的牙齒。中國的什么產(chǎn)品都沒有美國的好，牙膏也是這樣，估計連細菌都殺不死，說不定根本不是牙膏，是燕子糞，那么他帶美國牙膏回來，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我不理解他的外甥也就是我曾經(jīng)的同事為什么也愛上了美國牙膏。愛上美國牙膏也許可以理解，好東西誰都會愛上，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么從此只用美國牙膏，再也不用中國牙膏。

而且我更加不可理解的是，他自己“只用”美國牙膏也還罷了，還常常大方地把他的美國牙膏給我們用，有限的東西一個人使用就很有限了，更多的人使用就更有限，這個道理難道他不懂?

他第一次請我們用他的美國牙膏，是在辦公室旁邊的洗手池那里。那時大約是上午9點左右，我們看到他屁股朝天地在那里刷牙，一塊毛巾搭在肩膀上，刷牙弄出的聲音比拉大鋸還響，使每一個聽到這種聲音的人都忍不住要過去看個究竟。我們問他是不是家里來了客人，晚上在辦公室睡覺?他說不是，是他昨天晚上寫文章熬了夜，早上來不及洗臉?biāo)⒀?，只好占用上班時間打理打理，然后熱情地對我們說：“你們用我的牙膏吧，我的是美國牙膏，很好的?！边@個“請求”使人們面面相覷。我們又沒有寫文章熬夜，也沒有因別的事而熬夜，都是洗了臉?biāo)⒘搜啦艁淼?，用什么美國牙?不過我們?yōu)榱瞬皇顾臒崆槭艿嚼渎洌既ヂ劻寺勊拿绹栏啵及l(fā)表了自己的評價：不錯，不錯，聞起來跟中國牙膏是不一樣，不愧是美國牙膏，有機會一定要用用，一定要用用。

也就是那一天，我們知道了他有一個美國舅舅。

那一天我們還知道了這樣一個“事實”：如果他長期堅持使用美國牙膏，那么他的牙也有可能變成美國牙。這種事完全有可能發(fā)生，而且還有“科學(xué)道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就像一個小孩如果長期生活在狼群中，結(jié)果他就會變成狼人一樣。

用美國牙膏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了。那以后不久我們單位就搞了一次公費旅游，是去素有“天下幽”的青城山。第二天一大早，還在夢鄉(xiāng)遨游的我們就聽到房門被敲得山響：“等一會兒你們用我的牙膏吧，我的是美國牙膏?！边@聲叫喊使我非常惱火——你已經(jīng)讓我們知道了你的與眾不同，用不著這么令人惡心。我相信其他人也被這聲叫喊搞得非常惱火，所以我們幾乎都用相同的方式來表達我們的情緒：你不是請我們用你的美國牙膏嗎?那好，我們每人擠它一大坨，兩天就把你用完，看你今后還牛B不牛B!

這些缺德鬼，一次就用完了人家滿滿一支美國牙膏。我沒有他們那么“缺德”，所以我很擔(dān)心在以后的幾天里他的牙怎么辦，因為他說過他現(xiàn)在只用美國牙膏，現(xiàn)在美國牙膏用完了，他又不可能回去拿，以后他的牙不是要臭掉嗎?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第二天，只見他又拿著滿滿一支美國牙膏，這一次他沒有昨天那么令人惡心了，但是還是希望我們用他的美國牙膏，并且看得出來只要我們用了他的美國牙膏，他就有了一種優(yōu)越感。然而，我細心地看出那支牙膏有非常明顯的被擠過的痕跡，盡管它是滿滿的一支。

秘密就在當(dāng)天晚上被揭開了。那天吃晚飯的時候由于我貪戀青城山的山珍，吃多了拉肚子，半夜時分去廁所，看見廁所的燈還在亮著。這本沒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怎么這么晚了我那位同事還在廁所里。我敢肯定這點，是因為我還沒有進去就聞到了他特有的腳氣。果真是他，一進去我就看見了。

我還看見他一只手拿著一支牙膏，讓它們嘴對著嘴，確切地說只有一支里面有牙膏，另一支只是牙膏皮，我立即明白他在干什么了——他在把中國牙膏擠進美國牙膏皮里，好像一位母親在喂孩子吃東西。

這個情景是很幽默的，但是我沒有笑，也沒有趁機去譏諷他。我不得不為他的精神所感動，因為他要把中國牙膏喂進美國牙膏皮里，首先得把那支被擠得前胸貼后背的牙膏皮弄成筒狀，這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耐心，是不難想象的。

難怪他拿出來的美國牙膏，有那明顯的被擠過的痕跡。

也許是由于太專心致志，他沒有發(fā)現(xiàn)我。我也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另找地方解決問題去了。

這樣的事我也做過，是朝美國煙盒里裝中國煙。不過那只是供我自己抽，不敢給別人抽，因為一給就會露餡。

(楊波摘自《當(dāng)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