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太平

安徽省池州地區(qū)，北臨長江，南依黃山、九華山。古代水路交通便利，農(nóng)耕經(jīng)濟比較發(fā)達。兩千年前，這里便以產(chǎn)銅聞名秦漢時期，冶煉、造船，鑄錢等手工業(yè)，都已初具規(guī)模。六朝時，毗鄰的九華山被佛家開辟為道場，高僧名士不斷登臨。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商品的交流，古老的吳越文化、楚文化和中原文化在這里薈萃交融，形成深厚的古文化積淀區(qū)。

在這塊勝地上，留存有詩仙李白、杜牧、杜荀鶴、包拯、岳飛、王十朋、吳應箕等歷史名人的游蹤、遺跡和詩篇，故數(shù)百年來，池州有：“千載詩人地”的美稱。不僅如此，古代的池州又恰恰是文化藝術的淵藪，巫、道、佛等各種宗教在這里交匯、融合；民間戲劇活動傳演不衰，曾風靡全國的徽池雅調——青陽腔就發(fā)祥于此。發(fā)端于江北的黃梅戲流入池州，就浸染了江南韻味，被譽為黃梅戲的“江南路子”。而具有“戲劇活化石”之稱的貴池儺戲也萌生發(fā)展于這里古老先民的宗族祭祀活動之中。所有這一切，都長期存活于民族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豐壤沃土之中。

作為黃河文化哺養(yǎng)長大的山東人呂光群，血脈里流淌著對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摯愛和崇拜。他在安徽省安慶市從事戲曲音樂和文藝行政工作多年，始終沒有放棄對民間藝術的初衷，不斷從中吸取營養(yǎng)，提高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

1989年安徽省部分區(qū)劃調整，許多人不愿調往市場經(jīng)濟較滯后的池州地區(qū)工作。呂光群不計較這一點。他了解、認識到池州是一個古文化的沉積區(qū)，那里有豐富的文化礦藏，只要有勇氣、毅力，到那里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yè)來。于是，他帶著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出任地區(qū)文化局長兼文聯(lián)主席工作。

他經(jīng)過多番實地考察和調研，并廣泛征詢了區(qū)內外專家的意見，決定選擇貴池儺戲和儺舞作為發(fā)展池州文化的突破口和切入點。

儺，是一種民俗事項，是以驅鬼逐疫、祈福禳災為宗旨的宗族祭祀活動。儺戲、儺舞在演出時，扮演者都戴著面具。在貴池村村社社的祭祀禮儀中，融會了民間的音樂、舞蹈、山歌、繪畫、雕刻、戲劇、文學等藝術門類，帶有原始生態(tài)文化和泛文化的意味，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它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而有所變化，但是逐疫驅鬼的儺意識始終存留在我們祖先的觀念里，因此它積淀了多個時代的文化現(xiàn)象，匯蓄了宗教、歷史、人文、藝術等諸多文化信息，內涵十分豐富。隨著時代的更迭、高度物質文明社會的到來，古老的儺文化已被歷史深深地隱埋。從保護、搶救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角度來說，尋覓、挖掘、考察、記錄、整理、研究、保存這一民俗事項迫在眉睫。同時，貴池儺戲獨具特色，恢復、展示它，可以吸引國內外有關專家學者和有興趣的人們來池州觀光考察，這對于擴大建區(qū)不久的池州地區(qū)的知名度，振興本地區(qū)的經(jīng)濟文化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與其說呂光群是一個攝影人，不如說他是一個文化人。他對于貴池儺戲所做的，不止于拍攝記錄，做得更多的是宣傳發(fā)動、組織策劃、推陳出新方面的工作。當時，受過文革迫害的群眾和鄉(xiāng)村干部都心有余悸，怕被戴上搞封建迷信的帽子，都不敢提起上演儺戲這回事。村村社社的儺戲偃旗息鼓多年。1990年春節(jié)，呂光群邀請我國著名儺戲學專家王兆乾教授踏雪進山，尋訪儺戲老藝人，與干部群眾座談，講解封建迷信與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界限和儺戲的歷史文化價值，使他們解除了疑慮。在這個村社的帶動下，貴池鄉(xiāng)下村社的儺戲一個接一個地唱開腔了。隨后，他組織了一支農(nóng)民儺戲演出隊赴山西臨汾，為在那里舉行的“中國儺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演出，受到國內外專家的高度贊譽，引起了轟動。1991年他組織策劃改編了儺舞《打赤鳥》、《舞傘》（見p22圖）、《舞古老錢》參加了全國企業(yè)文化節(jié)和中美合拍電視紀錄片《虹》的演出。1998年他又組織專業(yè)演員向農(nóng)民學習，把儺戲、儺舞從村社祠堂搬到了正規(guī)舞臺演出，組織了一臺池州古戲曲參加了安徽省第五屆藝術節(jié)展演。這臺節(jié)目既繼承了古儺藝術的精華，保持了其古樸粗獷的風貌，又增強了藝術觀賞性，適應了現(xiàn)代觀眾的審美需要，被省委領導和專家稱為“此次藝術節(jié)的重大收獲”。中央電視臺專門來池拍攝了五集電視專題片，向國內外播出，提高了池州的知名度。目前，中國對外演出公司正在籌備把池州儺戲介紹到香港、日本等地演出。

正是從上述工作實踐中，呂光群接觸了民間儺文化的實際，平等地與儺戲老藝人建立了朋友的關系，使得他對儺戲的采訪拍攝獲得充分的自由和方便，能夠深入到不許外人涉足的神圣而又神秘的儺祭的細微末節(jié)中去，能夠廣泛地進行比較，攝獵村村社社儺戲的差異性。同時，由于自身有了真切的感受和體驗，深得其中況味，對儺的生命本質和價值所在有了更準確的把握；使得他能夠更為主動地用文化的精神、文化的視角去觀照和拍攝，讓照片具有歷史和文化的意味。從這里可說明，一個民俗攝影家，首先應該是一個文化人，一個文化工作者，一種文化現(xiàn)象專家。

貴池儺，生成于民間，是以宗族為核心和單位的群眾性活動，頑強的中國古代宗法制度，保障了作為宗族祭祖活動長久的生命力，形成了具有傳承性質的完整而系統(tǒng)的風俗習慣。呂光群不僅僅局限于對儺戲儺舞的拍攝，還把深邃的鏡頭視角探向儺事活動深厚的文化根基，從而構成貴池儺文化的整體概貌。在他的鏡頭里，有具有商周文化意趣的祭儀“起圣”（見p25圖）、“朝社（見p23圖）、“送神”；有莊嚴、神秘的“迎神下架”（見p25圖）、“請神”（見p25圖）；有華采壯觀的“移架”、“青山廟會”；有歡樂、吉祥的 “搶傘燈”、“高蹺馬”祈子活動；有人、神同樂的 “新年齋”、“吃邀臺”等與儺事活動緊密相關和聯(lián)系的習俗。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宗族，不同的村社的儺事風俗既互相交融，又形態(tài)各異。呂光群注意捕捉最具特點的貴池儺俗事項，如踩竹馬送紅蛋，社壇前象征天地相交、化合萬物的“傘錢舞”，華麗儀仗簇擁龍亭接送面具的儀式等，從而使人們領略到貴池儺文化的獨特風采。

民俗攝影，是一種文化的苦旅。貴池儺是一串失落在民間的珍珠，歷史的塵土已將它深深地掩埋，史志文獻上也少有記載，哪里去尋覓？呂光群用攝影的方式探求它，研究它，起始工作是十分艱難的，這不僅難以為世人所理解，還被疑為支持落后群眾搞封建迷信活動。貴池儺事活動每年一度，都是在春節(jié)期間（正月初七——十五）進行。十年來，每逢春節(jié)元宵合家歡聚之際，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冰天雪地，他都要和儺文化專家王兆乾相邀，遠離繁華舒適的城市，到交通不便的生僻鄉(xiāng)下，奔波跋涉于山野村落之間，從事田野考察和采訪拍攝。有一回，他陪同外地儺戲專家到貴池山里劉街鄉(xiāng)觀看儺事活動，半夜忽然雨雪霏霏，為了不讓外地客人受凍，他就地安排他們在農(nóng)民家住宿，生好火，加了被，自己才放心往城里趕，回到住處已是天將明。由于太累了，他的心臟病復發(fā)了，胸悶不已，第二天仍堅持上班。后來外地專家知道了，都非常感動。就是這樣，一種極其崇高的文化情思支撐著他，以生命的時段作代價，在艱苦的探求儺文化的旅途上跋涉著。

“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呂光群的儺文化苦旅終于結出了豐碩的成果。1998年，他從自己拍攝的數(shù)千幅儺文化照片中選出了300余幅，編輯成《貴池儺文化藝術》畫冊，由安徽美術出版社出版。中國儺戲學研究會會長曲六乙稱該畫冊是“多年來探索貴池儺取得的巨大成果”。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薛若鄰研究員認為該畫冊，特別是民俗部分，“內涵很深，為研究人類學、民俗學、原始文化藝術提供了佐證”。中國儺戲學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廣播學院研究生部主任周華斌教授說，這部畫冊“以學者的眼光，全方位地載錄了貴池地區(qū)儺文化藝術的多方側面，具有難以替代的人文科學價值和藝術研究價值”，“象這樣形象、主動、全面、完整地展示儺文化面貌，揭示儺文化底蘊的畫冊型專著在全國猶如鳳毛麟角”。中央戲劇學院麻國鈞教授則贊它是“中國祭禮民俗藝術研究的又一豐碑”。1999年，《貴池儺文化藝術》攝影畫冊在第二屆安徽對外傳播獎評選中榮獲二等獎，同時榮獲文化部第一屆文化藝術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三等獎。

成就屬于過去?，F(xiàn)在呂光群又把他十年來在廣西、貴州、河北等十省市22個地區(qū)所拍攝的數(shù)千張儺文化照片進行整理、挑選、詮釋，編輯成一本《中國儺文化藝術》大型攝影畫冊。周華斌等專家、教授認為這本書稿比《貴池儺文化藝術》層次更高、更好看。不用多久，這本畫冊就會和讀者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