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兒扛著鋤從村街上過,碰見二嫂從她家的大門樓子里出來,民兒一遲疑,腳步不由地放慢了。二嫂老是跟他開玩笑,每次他都招架不住,他有點害怕二嫂了。
二嫂這是做好了早飯,摘下圍巾,在當(dāng)街上抽打身前身后的草木灰。帶點香味的白色灰屑飛揚起來,使二嫂周圍像是裹了一層晨霧。二嫂透過“晨霧”,一眼就把民兒看到了,看見了就盯住不放。剛才她的眼睛被柴煙薰得有點紅,有點模糊,這會兒不用擦就亮了。二嫂的目光亮得很特別,不僅火辣辣的,還有幾分厲害,似乎能穿透什么。
民兒知道躲不過這一關(guān),就上前叫了一聲二嫂。
二嫂不答應(yīng),讓民兒叫她大姐。
二嫂嫁的是一個排行老二的人,本村平輩的弟弟們都是喊她二嫂,民兒不知道大姐從何說起。他窘迫地笑著,沒有叫大姐。
民兒不叫大姐,二嫂就不放他過去。二嫂往村街中間攔了攔,兩個膀子也端開了。民兒想溜著墻邊跑過去,他跑到哪邊,二嫂就堵到哪邊。二嫂高高大大的,腿長胳膊粗,他想越過二嫂不大容易。二嫂說,你小子想溜,沒門兒,不叫大姐你別想回家。二嫂湊著手,想捉住民兒。民兒不想讓二嫂捉到,二嫂進(jìn)進(jìn),他退退,二人形成了對峙局面。如同兩個角斗的人,二嫂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的眼睛,他也得瞅著二嫂的眼睛,不然的話,他就有可能吃虧??墒牵┭劾镉幸环N很強(qiáng)烈的東西,他倆的目光只碰了一個回合,民兒就有些吃不住勁,他還是叫二嫂,說二嫂二嫂,讓我過去吧!
二嫂把民兒叫成小雞巴孩兒,說你的嘴夠硬的。二嫂沒有堅持讓民兒喊她大姐,她把兩條長腿一叉,說小雞巴孩兒想過就從下面鉆過去吧。
民兒看著二嫂從腿下為他敞開的大門,要是把頭低一低,鉆過去不成問題,然而民兒沒有鉆,他畢竟也是個男人哪!民兒還是微笑著,沒有著惱,只是他的臉有些泛紅。
二嫂的臉也有些紅,她設(shè)想好了,等民兒鉆到半道兒,她的兩腿就把門一關(guān),夾住民兒的腰桿子,把民兒當(dāng)驢騎。讓你叫大姐你不叫,到時候想叫也晚了。
民兒沒有讓二嫂的陰謀得逞,他探著腦袋,作出要鉆的樣子,卻拔頭順來路折了回去。惹不起,躲得起,翻過村后的干坑,在村外繞一個圈子,照樣可以回家。他怕二嫂追他,撒開丫子跑得很快。
二嫂沒有追他。他沒喊二嫂大姐,二嫂就罵了他的姐。二嫂是笑著罵的,說,日你姐,你等著,我饒不了你,早晚得收拾你!
倆人在一個村子里住著,一個人成心要收拾另一個人,機(jī)會總是找得到的。這天傍晚,二嫂瞄準(zhǔn)了民兒在他家的自留地里鋤豆子,也扛上一桿鋤到村西的自留地里去了。陽光有點變色兒,照在莊稼葉子上一片嫩黃。田野里有了小風(fēng),風(fēng)里涌著一股股草汁子的青氣。蚰子滿地里叫著,激情充沛的樣子。二嫂胸脯挺得高高的,身上很帶勁。這樣的地里狗攆兔子都可以,看民兒這小子還往哪里逃。二嫂轉(zhuǎn)過一片人把高的玉米地,看見會嫂也在自留地里鋤豆子。會地家的地和民兒家的地搭界,兩個人快鋤到一塊兒去了。在風(fēng)里,二嫂聽見會嫂在跟民兒說笑話,笑話主要是會嫂在說,她一個人就說得很熱鬧。不知民兒還了一句什么,會嫂抓起一把土往民兒頭上撒。會嫂定是把民兒撒中了,不然她不會笑得那么響。二嫂還沒撈著笑,會嫂捷足先登,倒笑到她前面去了,這個會嫂,小心把蛋笑掉。二嫂對會嫂說不出什么。這里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弟媳不能跟大伯子哥開玩笑,但嫂子可以隨便跟弟弟們開玩笑,玩笑開到什么程度都不算過分。反過來說,當(dāng)哥的不能跟弟媳們開玩笑,而當(dāng)?shù)艿艿目梢员M情跟嫂子們戲鬧。在打麥場里,或是在剛整好的暄騰騰的田地里,常見幾個小伙子一哄而上,把一個嫂子捉住了,掀翻了,褲帶解開了,往大褲襠里塞進(jìn)滿滿的麥糠,或填進(jìn)足夠的沙土。在眾人的鼓噪加油聲中,有的當(dāng)?shù)艿艿倪€敢騎在某個嫂子的肚皮上,作瘋狂顛簸狀。這里還有一個規(guī)矩,不管叔嫂之間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不管哪方占了上風(fēng),吃虧的人吃了也就吃了,都不許著惱。誰要是忍不住犯了惱,就等于違背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就有可能受到全村人的小瞧和孤立。有這樣的規(guī)矩在,她可以和民兒瞎鬧,會嫂當(dāng)然也有和民兒瞎鬧的權(quán)利。正像村里人說的,大嫂別說二嫂,三嫂在后面跟著。
二嫂家的自留地里種的是芝麻,丈夫已經(jīng)鋤過了,她再鋤一遍也不多。到了地里,她沒跟會嫂打招呼,更沒答理民兒那小子。民兒一見她過來,就嚇得收著屁股,連屁也不敢放一個。會嫂跟二嫂說話,問她家的芝麻老二不是鋤過了嗎,怎么還鋤?二嫂說,鋤過就不興再鋤鋤了!就說你那塊地吧,會哥鋤過多少遍了,到晚上不是還得一鋤一鋤地鋤。這話會嫂聽得明白,她說,是的,我這塊地是得天天鋤,你那塊地呢?恐怕一個人都鋤不過來,得雇一個長工幫著老二鋤……
聽兩個女人明槍暗箭地斗嘴,民兒萬不該禁不住笑了一下,他這一笑不當(dāng)緊,二嫂就抓住了收拾他的機(jī)會,就把火力轉(zhuǎn)移到他頭上來了。二嫂問民兒笑什么?笑什么?把鋤板上的濕土用腳蹬了蹬,提著鋤到民兒的地里來了。民兒使勁把臉板住,說他沒笑呀。二嫂說,我明明聽見你笑了,還說沒笑,剛才那吞兒的一下子,難道是從你屁眼子里冒出來的。民兒還是不敢承認(rèn)他笑了。
這時會嫂站在二嫂一邊,說她證明,民兒確實笑了。
二嫂對會嫂在關(guān)鍵時刻迅速轉(zhuǎn)變立場的表現(xiàn)很滿意,她進(jìn)一步把與會嫂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拉了拉,指著民兒說,這小子什么都懂,你別看他整天不說話,他是表面老實心里玄。二嫂把鋤鉤用力一搗,立在豆子地里,斜岔到民兒背后,讓民兒說吧,為什么笑話我們妯兒倆,不說出個小雀子吃米,今天就跟你沒完。
單憑身上冒出的襲人的熱氣,民兒就覺出高大的二嫂已站在他身邊,他心里怯怯的,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他想這時萬萬不能開跑,一開跑等于惹發(fā)二嫂追他的興頭,跑不出多遠(yuǎn),二嫂就會把他撲倒。他見過二嫂在打麥場里追一只偷吃麥的雞,雞跑得夠快的,二嫂比雞跑得還快。二嫂把雞抓到,一下就把雞腿折斷了,咔嚓,比折一根剝過皮的麻稈兒還快當(dāng)。民兒還存在著一種僥幸心理,想著會嫂也在這里,二嫂大概不會對他動手動腳,起碼不會讓他鉆她的褲襠。民兒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他往前跨了一步,正要回頭看看二嫂怎么沒了動靜呢?二嫂說聲想跑,跑不了啦!連后腰帶胳膊,還有他手里的鋤桿,都被二嫂抱住了。二嫂抱得相當(dāng)有力,空擋處像是被有彈性的東西填得滿滿的,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能動的只有兩只腳,民兒把兩只腳在地上跳來跳去,要求二嫂別鬧別鬧,放開他,他正干活兒呢。二嫂說,是你先跟我鬧,還是我先跟你鬧?我們沒招你,沒惹你,是你先笑話我們!她要會嫂過來,把民兒手里的鋤桿奪掉。會嫂愿意配合,說好咧。會嫂上來奪民兒手里的鋤桿,民兒腳下彈著,身子亂扭,鋤桿竟奪不下來。二嫂說,這小子,還怪有勁呢!她肚子往前一頂,把民兒抱了起來,使民兒的雙腳脫離了地面。這時會嫂順勢猛地一抽,把鋤桿從
民兒的手里抽了出來。她們并不是擔(dān)心民兒會把鋤桿當(dāng)武器用,鋤桿太長,在人中間別來別去不方便,抽去了障礙物,整治起民兒來就順當(dāng)多了。
被抽去鋤稈的民兒,不知道兩個如狼似虎的嫂子下一步將對他怎樣。定是出于一種男性愿意逞強(qiáng)的本能,他在二嫂懷里拼力掙扎,一點也不甘心就擒。他的兩只胳脯被二嫂捆綁似的抱住,施展不開,就用雙手就近摳二嫂的大胯。他的兩條腿被抱得懸空著,就用一只腳鉤住二嫂的小腿肚子,企圖把二嫂勾倒。他的身體使勁繃著,還把二嫂上衣的扣子弄掉了一顆。就這樣,民兒把二嫂給惹了,二嫂喘著粗氣,頭上冒出了汗。要是民兒像只綿羊一樣向二嫂求饒,二嫂也許不會這么來勁,民兒這樣叫勁,這樣亂掙,正喚起了二嫂吃硬不吃軟的那股勁頭。二嫂叫著,好啊好啊,你小子還來勁了。她叫著會嫂,來,把這小雞巴孩兒的褲子扒下來,看看他的家伙毛兒扎全沒有。二嫂說著,把民兒斜著一撂,撂倒在地上,并壓在民兒身上。會嫂就去解民兒的褲帶。民兒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事,他的臉一下子紅透,說,哎,哎,不敢!不敢!無奈他的雙手被二嫂固定住了,他的雙腿也被會嫂壓住了,已動彈不得。二嫂說,怎么不敢?看看還能看飛了!會嫂附和,就是的,看飛了再給你逮回來。
當(dāng)民兒的羞處被強(qiáng)行暴露出來后,兩個嫂子評價并不高,二嫂說,呸呸,丑死了!會嫂也說,惡心死了。
既然如此,她們就別看了??墒?,當(dāng)民兒趁她們愣神兒的工夫抽出一只手捂住羞處時,二嫂一把將他的手扯開了,在上面撈摸了一把。會嫂當(dāng)然要與二嫂平分秋色,她也不失時機(jī)地?fù)泼艘话?。不料民兒也是惹不得的,他的東西迅速振奮起來,直指藍(lán)天,大有振翅欲飛的勢頭。同時,民兒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那么大的力氣,他噢地叫了一聲,一個打挺,竟從兩個嫂子手下掙脫出來。兩手恢復(fù)自由的民兒趕緊把褲子提上了。
三個人一時無話可說。附近有一塊紅薯地,滿地綠汪汪的。每一棵紅薯的根部都膨脹著,顯得鼓堆堆的。附近還有一塊茁壯的玉米地,玉米的粗莛子正從玉米褲子里往外抽,似乎能聽見玉米莛子抽動時發(fā)出吱吱的聲響。夕陽變得柿子一般稀軟,臨下山的那一刻幾乎成了黏乎乎的流質(zhì)。后來還是民兒先說話。他的嘴咧了一下,又咧了一下,才把話說出來了。民兒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他說的話當(dāng)然不是惱話??墒撬f的話確實讓二嫂和會嫂感到意外。民兒說,你們看了俺的,也不讓俺看看你們的。
二嫂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美的你,看到眼里就拔不出來了。會嫂拒絕得比較堅決,她說,想看俺的,想瞎你的眼!
民兒還有話,他說,你們不讓俺看你們的,俺就告訴二哥和會哥,讓他們揍你們。
二嫂、會嫂才不怕他告訴別人呢,她倆的一致意見是,民兒要是敢胡說八道,她們就說民兒不老實,讓隊里人斗爭民兒,專他個小的政。
民兒一聽斗爭和專政的說法兒,頓時就蔫了。
二嫂和會嫂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她們兩個在娘家時是貧農(nóng),嫁到這村的家庭還是貧農(nóng),算是雙料的貧農(nóng)。民兒呢?他爺爺是地主,他爹是地主,他姥娘家也是地主,他就是地主家的孩子。既然是地主家的孩子,在村里就不能那么自在,就得會吃虧,會墊底子。民兒在村里吃虧的事是家常便飯,凡是貧下中農(nóng)家庭的人都可以拿他出點氣。民兒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一個人悄悄趕上來,把一個活蛤蟆裝在民兒的后脖領(lǐng)子里去了。民兒縮著脖子,剛把蛤蟆從衣服里抖落出來,那人又一把掐住民兒的后脖領(lǐng)子,一個脖兒拐就把民兒擰倒了。有人口氣上對民兒和氣一些,說民兒你過來,我跟你說句話。民兒過去了,笑著的人并沒跟他說什么話,而是弓起指頭在他腦門子上嘣地彈了一下,把民兒彈得愣怔著,腦門子上眼看著起了一個紅包。如果有幾個人,他們就把民兒的雙手捆到背后,把民兒的褲腰脫到腿彎兒那里,然后罩在民兒的頭上。這個游戲的名字叫老頭兒看瓜。其實民兒什么瓜也看不到,他的脖子窩在自己的褲襠里,窩得比豆芽菜彎得還厲害,是相當(dāng)難受的。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民兒也不許惱,不許罵人,頂多只是哭一哭。以前,拿民兒尋開心的多是男貧下中農(nóng),不是說男女平等嗎,作為女貧下中農(nóng),二嫂和會嫂她們干嘛不能拿民兒尋一尋開心呢!從階級斗爭的角度講,她們?yōu)槭裁床荒芎偷刂骷业暮⒆佣芬欢纺?
自從上次給民兒的那玩藝兒曝了光,二嫂很難再抓到民兒。民兒老是遠(yuǎn)遠(yuǎn)地瞄著她,看見她在那兒,民兒像小雞見到老鷹一樣,早早地就躲了。在一些公開的場合,比如隊里開全體社員大會什么的,二嫂才會比較近地看見民兒。民兒這小子,只要一看見她,臉唰地就紅了。二嫂就是不能看見這小子臉紅,臉紅表明他心里有事,倘是讓明眼人看見,好像他倆之間真有什么讓人臉紅的事似的。還有,見到民兒的臉發(fā)紅,她的臉也很熱,懷疑自己的臉也紅了,這可如何是好。一次到鎮(zhèn)上趕集,二嫂無意中在人群中碰見民兒,她心上一喜,喊著民兒民兒,從竹籃子里拿出一個剛買的甜瓜給民兒吃。民兒的臉一紅,不但不接瓜,連句話都沒有,趕緊鉆進(jìn)人縫里溜了。這就讓二嫂有點生氣了,她退到街邊呆坐著發(fā)了半天狠,就不信治不了這小子。二嫂心里還有些亂,那天在豆地里捉弄民兒的情景老在她眼前晃。民兒的那東西那樣新鮮,那樣飽滿,那樣燙手,那樣滑潤,真是難得的好東西啊!民兒那地方剛扎出來的毛毛也很好的,絨絨的,恐怕比最美的羽毛都美麗。
一天午后,二嫂使了點小計謀,到底把民兒抓到了。她說是讓民兒幫她干點活兒,民兒不敢不去。等民兒進(jìn)了她家的院子,她就把大門關(guān)上了。這讓民兒警惕起來,他問二嫂干啥活兒。二嫂說活兒不算重,到屋里就知道了。到了堂屋里,民兒問,二哥呢?二嫂說,你二哥跟田大爺一塊兒到南鄉(xiāng)買牛去了。民兒站在屋當(dāng)門環(huán)顧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他還是問二嫂讓他干啥活兒,二嫂去里間屋拿出一個洗好的甜瓜,讓他先把吃瓜的活兒干了。
吃瓜算什么干活兒,民兒說不吃不吃。
二嫂把臉子撂下來,說你敢,我讓你吃你就得吃。那天在集上你閃了我的面子,今天我得把面子找回來。
民兒說他不喜歡吃甜瓜。
二嫂把甜瓜杵在民兒嘴上,說你個狗小子,這瓜就是毒藥你也得給我吃下去。
民兒吃得并不甜,可二嫂問他甜嗎,他說甜。
吃完了瓜,民兒說,現(xiàn)在該正式干活兒了吧?二嫂說,那就干吧。二嫂讓民兒到里間屋。里間屋有一張大床,還有一種類似甜瓜的氣息。二嫂靠在床幫上,說,那天你不是說要看看俺的嗎,來吧,今天就給你看。
一聽這話,民兒的臉不光紅,而是有點白了,他說,二嫂,我是說著玩呢,說著玩呢,你千萬別當(dāng)真。
二嫂拍了床幫,口氣突然嚴(yán)厲起來,說,你這個地主羔子,我讓你看,是看得起你,你要是不看,就是看不起我,今天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不看也算看了。說吧,你到底看不看?
民兒嘴里有些支吾。他就怕人家罵他是地
主羔子,一罵地主羔子就意味著跟他講階級斗爭,他的頭像挨了棍擊一樣,就蒙了。
二嫂命他快說。
他說,二哥呢?要是讓二哥碰見怎么辦?二嫂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二哥到南鄉(xiāng)買牲口去了,十來天才能回來。你這個大傻瓜。二嫂遂解開上衣,先把兩個肥奶撲楞弄了出來,問民兒,好看嗎?
民兒說好看。
二嫂說,好看的還在下面呢。二嫂退下褲子,把她的隱秘部位露了出來。二嫂讓民兒走近點兒,要是看著好看,就好好看看,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民兒看得兩眼發(fā)直,心跳如搗,喉嚨里干渴得厲害。他不明白,自己剛吃了一個甜瓜,為什么還這樣渴。
見火候差不多了,二嫂提出一個要求,要把民兒的東西重新看一看。她這次君子動口不動手,讓民兒自己把東西掏出來。
受到二嫂的引導(dǎo),民兒像個失去思維的傻子一樣,不知怎么就解開了褲帶,就把自己的東西毫無保留地端了出來。也許是他的東西急不可奈,自己頂開褲子,跳將出來。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當(dāng)然不是互相看看就能了結(jié)的。
完事之后,二嫂又罵了民兒,說你這個地主羔子,還嫩點兒。她要求民兒,以后表現(xiàn)好點兒,不許躲著她。她什么時候需要民兒幫忙干活兒,民兒就得當(dāng)成頭等大事,趕快來。只要民兒表現(xiàn)好,她就跟當(dāng)隊長的公爹說說,不讓別人斗爭他。要是表現(xiàn)不好,話就不好說了。二嫂認(rèn)為,民兒今天的表現(xiàn)還湊合。
從心里說,二嫂是喜歡民兒的。二嫂在娘家當(dāng)閨女那會兒,一切都收斂著。村里雖然也有不少男的,但因為都是同宗同姓,男女之間是近親互相排斥的關(guān)系,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一個男的。嫁到這個村就不同了,她對每個男人都要研究研究,都要和自己的丈夫老二比較比較,看哪個男人比老二更好一些。她想過,要是當(dāng)初人家給她介紹的不是老二,而是這個村的另外一個男人,那么她就可能成為另外一個人的老婆。這就是說,這個村的每個男人都有成為她丈夫的可能。這就是婚姻的偶然性,也說是婚姻的胡亂來,碰到誰算誰。她把這個村的男人在肚子里扒拉來扒拉去,最后還是覺得民兒這小子好一些。民兒的長相就不用說了,這小子長得像他娘。他娘就長得那樣的白凈,那樣順溜,兩道眉毛黑黑的,一笑小眼兒彎彎著,把村里的大小男人迷得夠嗆。二嫂喜歡民兒那個巧勁。同樣的高粱篾子,別人編出的帽殼粗粗拉拉,松松垮垮,一個夏天戴不到頭就壞了。民兒編出的帽殼細(xì)細(xì)密密,緊緊湊湊,遮了陽還能遮雨,擋了雨還能擋雪,頭年編的,二年還能戴。一臺鍋灶,讓民兒扒掉重壘,火著旺了,水滾得快了,做一頓飯比原來能省下一半柴。二嫂更喜歡民兒那個靈透勁兒。有一回,駐隊干部在田頭休息時講了一個笑話,笑話稍微含蓄些,只有她和民兒聽懂了。聽懂笑話后,她想找一個人交流交流,可好多人都瞪著眼張著嘴犯愣。她看了一圈,只有一道目光和她碰了一下,那道目光就是民兒的。她禁不住和民兒會心地微笑了一下。就是那次會心的微笑,使二嫂再也不能忘懷,一想起來心中就像水波一樣蕩漾無邊。要不是民兒的家庭是地主成分,嫁給民兒這樣有心有情的男人是再好不過了,做個女人一輩子才不冤枉。可是不行啊,民兒的成分高,地位低,而她的成分低,地位高,他們不是一個階級。不是一個階級就不是一個陣營,不是同一陣營的人怎么能夠結(jié)婚呢!話兩頭說,這樣也好,要是民兒跟她同屬一個階級,說不定民兒的兩個鼻孔朝天,連多看她一眼都不看。民兒處在現(xiàn)在這樣的地位,她正好可以利用自己階級上的優(yōu)勢,和民兒斗爭一下。
會嫂也需要和民兒作斗爭。會嫂把和民兒作斗爭的場所安排在玉米地里。玉米長得很茂密,跟樹林一樣,人一鉆進(jìn)去就看不見了。玉米棒子發(fā)育得不小了,有的突破了青色的包皮,把閃著光亮的頂端部分裸露出來。玉米花兒的花粉是絨黃色的,在花枝上掛滿一串?;ǚ勖舾械煤?,在無風(fēng)的情況下,它也顫顫悠悠。地上落著點點滴滴的花粉。整個玉米地里飄滿了醉人的氣息。會嫂和民兒作斗爭的借口與二嫂如出一轍,會嫂說,你不是說要看看俺的嗎,給你看吧,反正也看不壞。
民兒有了和二嫂的經(jīng)驗在身上,神情不那么緊張了,他說,我要是不看,你是不是就抓我的階級斗爭,讓別人斗爭我。
會嫂說,那當(dāng)然,你小子怎么知道?
民兒說,這誰不知道,反正誰想欺負(fù)俺就欺負(fù)俺唄。
會嫂問,誰欺負(fù)你了?是不是老二家那娘兒們欺負(fù)你了?
民兒說沒有。
那你到底想看不想看。
你不叫俺看,俺不敢看,你叫俺看,俺也不敢不看。
會嫂喜得在民兒身上擰了一把,說你小子乖得很呢!
會嫂在玉米地中央選了一片空地,地上很干爽,看上去也很潔凈,只是表面顆顆粒粒的,不太平。會嫂用手掌在地上摁了一下,手掌上馬上硌出了好幾個紅色的小坑。會嫂不愿意將另一個肥白處直接硌在地上。便揪了一些玉米葉子鋪在下面。會嫂揪玉米葉子時發(fā)出一些聲響,民兒問,這不會讓別人聽見吧?
會嫂說,你就放心吧,這里保險得很。
會嫂準(zhǔn)備好了,民兒又問,怎么看?
裝憨,用你的眼看。
然后呢?
想用什么看就用什么看。
那,我不會呀。
笨蛋,不會我教你。
之后會嫂說的話對民兒來說仍是打擊性的,會嫂說,你真是個地主羔子!
二嫂和會嫂都懂得,階級斗爭是千萬不能忘記的,不是講一次兩次就講完了,得經(jīng)常講。她們都深有體會,階級斗爭一講是很靈的,尤其是對民兒來說。二嫂一有機(jī)會就要跟民兒講一講。有時在一些公開的場合,當(dāng)著別人的面,二嫂讓民兒幫她干活兒時,民兒就得犯一點倔,跟二嫂配合一下。民兒說他今天有事,改天再去吧。二嫂當(dāng)然很嚴(yán)厲,說,貧下中農(nóng)讓你幫助干點活兒,你推三推四的,我看你還是不老實。民兒的樣子很委屈,說我怎么不老實了,你哪次讓我?guī)湍愀苫钗覜]去!二嫂說,你不去行嗎!現(xiàn)在不是舊社會,不是你們家壓迫貧下中農(nóng)的時候了,告訴你,我們貧下中農(nóng)翻身了。民兒表示服從,說好說,我去還不行嗎。
別人都說二嫂的階級立場夠堅定的,斗爭性夠強(qiáng)的。
會嫂和民兒作斗爭的情況就不細(xì)述了。會嫂還是樂意在野地里和民兒進(jìn)行斗爭。玉米收割了,他們就轉(zhuǎn)移到菜園的泥巴屋里開展斗爭。在一個美好的秋夜,會嫂發(fā)揚連續(xù)作戰(zhàn)的作風(fēng),竟和民兒斗爭了三次,可把民兒斗孬了。
二嫂和會嫂碰面,都不再提到民兒。由于長期開展斗爭,她們的臉不由地互相板著,都成了階級斗爭臉兒。
民兒的姐姐嫁給了新疆一個勞改期滿的人。過了一段時間,姐姐來信,讓民兒也到新疆去,說新疆閑地很多,民兒去了可以開荒種地。因出門需要大隊開一封介紹信,民兒要去新疆的事村里人就知道了。二嫂不同意放民兒走,她對公爹說,民兒想逃避貧下中農(nóng)對他的專政,不能讓他走。會嫂的意見和二嫂不謀而合,她找到村里的駐隊干部說,民兒的姐姐就不愿意嫁給貧下中農(nóng),民兒現(xiàn)在又要走,我看這是階級斗爭的新動向,我們?nèi)f萬不可麻痹大意啊!
劉慶邦,作家,現(xiàn)居北京。主要著作有《斷層》、《走窯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