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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逃亡

2001-01-29 07:52溫亞軍
天涯 2001年2期
關(guān)鍵詞:淘金者

他們是在天快黑的時候相遇的。起初他還以為是那些人追上來了,一種比饑餓更可怕的恐懼感涌上心頭,如果被他們抓住,他們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因為他背叛了他們,把他們現(xiàn)有的沙金全部裹上逃了。他看到那個黑影越來越近了,恐懼使他的全身都在顫栗,心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肉體,呼吸變得急促,他覺得身邊的空氣也暗含著危險,恐懼像張網(wǎng)似的將他罩住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推擋著,似乎真的有一張黑網(wǎng)在收緊。

那個黑影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只狼。他長出了一口氣,心回到了身體里,“是狼,原來是狼!”他在心里暗暗叫著,就不怕了。只要不是人,他就不怕,狼當然也很可怕,但它畢竟是狼,沒有人那么可怕。他把恐懼暫時擱在了身后,心里盤算著怎么來對付這只狼。

他從一個困境里逃了出來,他沒有辦法,他不逃走,只有死了。他已經(jīng)患上了嚴重的矽肺病——淘金者最容易患上的病,這種病呼吸起來整個胸部都像要撕裂似的疼痛。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四個淘金者被這種病折磨得死去活來,躺在地窩子(淘金者住的地方)等死了。那些沒有患上矽肺病的淘金者,就在他們鼻子跟前不停地晃動籮篩里的沙金,使沙金里的礦物粉塵刺激他們的鼻子,病情加重,越發(fā)咳嗽得厲害,呼吸更困難了,他們把自己的胸口抓得稀爛,最后血淋淋地先后斃命了。就這么殘酷,在活著的這些淘金者心里,多死一個人,就少分出一份沙金,自己可以多得一點沙金,在天氣趨向深秋,正向冬季逼近的時候,他們的這種心理就越來越嚴重了。因為天氣一冷,阿爾金山被冰雪封住后,淘金工作就沒法進行了,他們只好分了淘得的沙金,各奔東西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患上矽肺病后,硬憋著不咳嗽都快閉過氣了,他不想叫他們知道自己也患上病了,把他早早折騰死。他看著那些沒有患病的淘金者殘酷的目光,心想著為什么他要死呢?他死了,留下自己用血汗換來的那份沙金,叫他們吞沒了去過好日子,他不甘心!他不能就這樣等,尤其是看著這么多的沙金,含恨死去。他想到了逃跑。這個念頭與其說給了他勇氣不如說給了他堅韌自持的想法給了他改變這種現(xiàn)狀的決心,使他發(fā)現(xiàn)并利用了他們的粗心大意。他動了想全部裹走沙金的念頭,他想只有帶上這些沙金逃出去,找個地方治好自己的肺病,才能有生存的可能。他們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患上了矽肺病,又用沙金折磨他,對他沒存一點戒心,想著反正他也不會活多久了,讓他多看一眼沙金他也不會帶到陰間去,他們沒想到他會逃走,他一個重病的人,能逃到哪里去?再說阿爾金山這個地方又大又荒涼,逃不出去的。

可他還是逃了,只要有一線生的希望,他就要爭取。他不能抱著金子等死。他在一天夜里趁他們睡熟的時候,背上那半袋子沙金,逃了出來。他先恐慌地逃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他找了個廢棄的地窩子,用細沙子把自己埋了起來,只留著半個臉和兩個鼻孔在沙子外面用干枯的茅草蓋住,可以透氣。廢棄的地窩子里洞穴般晦暗,往日住人的地方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隱約地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霉腐氣味;他一整天都沒敢睡著,他怕自己睡著后,呼嚕聲引來追尋他的那些人,他一個勁地硬撐著,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他才認為危險不是太大了,就睡了一陣。

他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剛到天黑透,他便醒了。他裹在一堆細沙子里,像睡在柔軟的棉被里,很舒服。他感到休息得很好,像是連續(xù)睡了八個小時似的。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睡眠,因為他根本沒期望能夠入睡。他穿上沒有系鞋帶的鞋子,腋下夾著那半袋子沙金,他用腳試探著在看不見的沙地走了幾步。他走在黑黑的夜色里,空氣冷冽潔凈,他深深地吸著氣。

他透過地窩子頂端沒裝窗板的天窗,看見黑透了的天空,深秋的天穹上蒼白的星星,感到很親近,他終于逃出來了,不管結(jié)果如何,他的病能否拖延到他逃出阿爾金山,找到一條生路,他終于脫離了那種抱著金子等死的痛苦。

可現(xiàn)在,他又遇上了一頭狼。

天黑透了,深秋的夜晚非常寒冷,他全身冷得發(fā)抖,那只狼一直跟著他,跟了他有好幾個小時了。他往前走一步,它也往前走一步,他停下不走了,它也停下了,像一團黑色的鬼魂一樣,始終和他保持著六七步遠的距離,飄蕩在他的周圍。他的心里再一次充滿了恐懼,他原想著狼沒有什么可怕的,他畢竟是個大活人呢??涩F(xiàn)在看來,他的想法有很大的問題,就從這只狼前前后后幾個小時跟著他的勁頭上,看來它是輕易不會放過他的。

他和狼之間拉鋸式的抗爭,使他很惱火,可他又拿它沒有辦法,他曾試圖趕跑它,他以人的兇狠勁去追趕它,它卻一點都不怕他,只是象征性地往后跑了幾步。他不能追了,因為他的呼吸越來越緊迫,胸口一陣一陣地疼痛,矽肺病不容許他有那么大的勁去追它,狼也就停下,他往前走,它就跟上。弄得他沒一點脾氣。他有些疲倦了,逃出來后的恐慌和疲于奔命的辛勞,使他很困乏,又和狼較了這么長時間的勁,他確實累了,此時他站著都能睡著,但他強忍著,不敢睡著,一旦有點閃失,他就會喪命于狼口。這多么可悲,他好不容易才從死亡線上逃出來,如果死在一只狼的爪下,那可太虧了。他絕不能屈服于一只狼。

可這一夜不好熬呵。

他閉上眼,謹慎地養(yǎng)著疲憊的精神,他咬著嘴唇,強忍著,盡量不讓沉重的疲倦把自己壓垮,但疲倦的感覺卻像潮水一樣,一浪比一浪高,兇猛地沖擊著他,有時他快被這種潮水淹沒了,進入昏迷狀態(tài)。他不甘心就這樣白白死掉,就奮力與自己抗爭,生存的意志最終戰(zhàn)勝了一切,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從潮水中探出頭顱。

在恍恍惚惚之中,他沉重的目光里反復閃爍著這只狼的綠幽幽的眼睛,昏黑的夜色里,只有狼的眼睛像地獄磷火一樣,提醒著他,危險就在他的身邊,死亡時時刻刻都在威逼著他,隨時都有進入到另一個世界的可能。

有一陣子,他實在撐不住了,有幾次他的意志差點轟然倒塌,他的心已經(jīng)滑向黑洞洞的深淵。他絕望了。也許這里面包含了自暴自棄,饑餓和寒冷,再加上生命的危險,那種生的渺茫又迫切地壓迫著他,他難以掩蓋自己被恐懼折磨的真實絕望。他似乎在這個夜晚感知到了這是他在人世間最后一個夜晚了,他淚流滿面。

淚水像一汪殘酷的污水,淹沒了他心中若明若暗的已經(jīng)非常脆弱的火焰。他終于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有了知覺,他聽到一種緊迫的喘息聲,這是他非常熟悉的也是所有阿爾金山礦區(qū)淘金者熟悉的喘息聲——矽肺病患者特有的呼吸。這種呼吸不同于其它的呼吸,聲音里透出撕皮扯肉的茲啦聲。這是一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它——這只一直咬住他不放的狼也患有矽肺病。這一發(fā)現(xiàn)使他一下子從死亡線上看到了生存的曙光,他被這種病所發(fā)出的聲音沖擊得一下子來了精神,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這個現(xiàn)在聽起來倍感親切的聲音,喘息聲就在他的耳邊,同時他也感到了一條粗糙的干舌頭像砂紙似的碰到了他的臉面上,正準備將他不太平整的臉打磨一番。

生命的意志支配著他,生的希望喚起了他

抗爭的勁頭,他突然想跳起來,抓住狼的脖子把它扭成麻花,然后扯斷。但他沒有跳起來,也沒有抓住狼的脖子,他沒有這個力氣了,這樣的行動必須得有足夠的力氣,可他的肺部像要從他身上撕裂開似的,致使他沒有能夠去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他喘著粗氣躺下了。突然間,他想到了對付狼的辦法,這個辦法使他心里有些舍不得,但為了生存,他咬了咬牙,還是解開了身上的沙金袋子,伸進手去,卻用三根手指捏了一小撮沙金,想了想,手指松了松勁,讓沙金流出了一些,才捏出一小撮沙金,狠勁向狼的臉上灑去。

這一招果然起了作用,沙金的粉塵嗆了狼的鼻子,狼被刺激得大聲咳嗽起來,喘著粗氣,從他身邊逃開了。

他勝了。他為自己小小的勝利而高興,也為自己失去一小撮沙金而惋惜。只有淘金的人才知道,那一小撮沙金需要在水里淘洗多少筐沙子用上幾天時間才能得到。所以,狼被他用沙金趕跑了,他又心疼沙金了。

這只病狼的耐心確實叫他佩服,不過他已經(jīng)有了比它更勝一籌的耐心,也有了對付它的辦法。好長時間,他一直躺著,與寒冷與疲倦與病魔做斗爭,更是與這只病狼暗暗地比較著耐心。

他就這樣和那只狼熬到了天亮。

天一亮,他就從地上爬起來了,他全身凍得直發(fā)抖,不但呼吸更加憋悶,又開始咳嗽了,并且是那種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的那種,像那些死在淘金點上的同伴,全身上的勁都用在咳嗽上了,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氣了。一夜晚生與死的抗爭,疲倦和病魔已占了上風,又加上一夜的寒氣已把他向矽肺病的深處更推進了一步。

他扭頭看了看蹲在不遠處的那只狼,它正望著他,雖然它還在咳嗽,但它比他精神多了,一副比他鎮(zhèn)定的神態(tài)。他從它的目光里似乎看到了它在嘲笑他的這副樣子。他很狼狽嗎?他在心里念叨著,“我還不至于在一個狼面前,比它更狼狽吧?”

他這樣自問著,仔細打量著自己,自己還是逃出來時的原樣子,至于臉的表情,他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病成這樣,又沒有休息,在寒冷中折騰了一夜。能好看么?

好看不好看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因為有了這只狼盯上了他,他已經(jīng)顧不了白天不能露面的危險了,他預感到離他們淘金的那個地方已經(jīng)很遠了,相信他們也不會追到這里來了。但要活命,就非得逃出阿爾金山,到有人住的地方才能找到醫(yī)治矽肺病的人,他才有救。

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容他像前兩天那樣奔走了,饑餓像一只粗大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身體,還有病魔,他走得非常艱難,氣喘得越發(fā)急了。那只病狼依然跟著他,一副要和他不拚到底誓不罷休的執(zhí)著勁頭,叫他又平添了不少恐慌,所以他就更加費勁。那只狼幾次都在躍躍欲試,想盡快把他撲倒在地,他用沙金一次又一次地擊敗了狼的進攻,想盡快擺脫掉這只狼。

可他一時很難擺脫掉它。他只有和它拉鋸似的干上了,這樣的斗爭使他很費力氣。一到夜晚,他簡直要撐不住了,他懼怕夜晚。但他又逃避不了夜晚。

這天夜里,他實在撐不住了,終于一頭倒在荒灘上,迷糊了過去,并且惡夢不斷。

這時,不論是在夢里夢外,他一直沉在其中,聽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哧聲,忍受那砂紙樣的干舌頭舔著自己的臉。

他聽不到呼哧聲了,清醒過來后,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已經(jīng)不能動了,他抽動了一下卻抽不動,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隨即右手整個胳膊都麻木了。他掙扎著扭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狼咬住了他的手,但它咬得并不狠,它也沒有了能咬碎他胳膊的力量了。可它用上了它全部的力氣,咬住了它已經(jīng)等得實在等不下去了的獵物。他也等不下去了,他還想著用這只病狼身上的肉來填充饑餓的肚子呢。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氣,連小時候吃奶的勁都用上了,用左手摁住了病狼的下巴,兩根手指去捏它的喉管。病狼的嘴終于松開了他的右手,他把麻木的手抽回后,過了好長時間,待右手恢復了知覺后,他兩只手去卡住病狼的喉管。病狼的力氣也快耗盡了。他費了好大的勁終于把病狼壓在了身下,他卻再沒有力氣也沒法把病狼掐死。他就用牙去咬住狼的喉管,也只咬了一嘴的狼毛,沒有把干瘦的病狼咬破一點皮。就這他已經(jīng)累得氣都喘不勻了,那種疼痛壓迫的呼吸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心想著再不敢這樣用勁了,否則,他真會成為這只病狼的食物了。

病狼也一樣的沒法把他變成一堆食物,它也餓得快撐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過勁來,饑餓迫使他想過去咬上幾口病狼,填充他餓得已經(jīng)沒有多少知覺的肚子,可他發(fā)現(xiàn)狼也恢復了一些體力,它看著他的目光里,和他有一樣的渴望。他便在它的目光里打消了這個念頭。最后,他還是掏出一小把沙金灑向狼,才把狼從他的身邊趕走了。

為了活命,他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打算繼續(xù)往前走,只有往前走,才有一線活著的希望。

那只病狼又跟在他的后面,搖搖晃晃地走著。

看來他想甩掉它,是不可能了。在這茫?;脑?,沒有一點存在的生物,它不盯著他,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走了不知多長時間,他暈暈乎乎地看到前面有了一些突起的物體,這個發(fā)現(xiàn)給他注入了一線生機,他一下子來了精神,他想著只要接近那個物體,不管能找到一點什么,他的生命就有保障了,如果有個人什么的,他可以求助人,就完全可以甩掉這個病狼,有可能還會把它打死,解了自己的心頭之恨。他這樣想著,跌跌撞撞地向那物體沖去。

走到跟前,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小木屋。

小木屋正對著剛剛升起不久的太陽,里面除過一屋子的空氣,還有從門洞里漏進的陽光里的灰塵,什么都沒有。他在木屋的周圍找了一圈,連一點牲畜的糞便都沒有找到,在這里,唯一能找到的是別處沒有的雜草。深秋了,已經(jīng)枯黃的野草沾著沉甸甸的露珠,他的鞋很快濕了,鞋皮冷冷地沾在腳上,濕漉漉的草葉像柔軟的冰條刺著他裸露出的腳腕。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他拔了些野草填到嘴里,費勁地嚼了嚼,枯黃的野草連一點汁水都沒有嚼出來,他大失所望,沮喪地坐在了草地上。

坐了半天,他還是起身準備走了,他知道這樣坐下去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只有把自己往死亡線上推進了些。

他離開小木屋時太陽已經(jīng)掛在中天了。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小木屋,毅然決然地走了。那只病狼像他養(yǎng)的一條獵犬,很聽話地又跟上了他。

這一次他背對著那幢房屋向反方向走去,這個方向看上去有些牧草,他想著只要沿著有草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人。他的鞋子和褲腿很快被灰色的露水打濕了。他停住腳,小心翼翼地把褲管卷上膝頭再走。草地越來越稀了,露水不那么重了,他放下褲管。又走了一會兒,他來到一處小山谷。他看到這個山谷沒有什么奇特之處,他抬頭看了看天,他看見深秋炎黃的天日寧謐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像一條長廊,一張掛毯,漸漸成為一幅明暗對照的素凈畫面。他站在那兒,仿佛炎黃天日像一只四腳伸展、困倦欲睡的貓在

懶洋洋地端詳研究著他。他受不了天日這樣看著無辜的他,他便沿著溝壑往下走去。

走到谷底,他在亂石中終于看到了幾根破碎的骨頭,他驚喜地蹲下身,把骨頭撿起來,來不及多想,就把骨頭含在嘴里,拚命咬緊骨頭,牙齒咬不動,他也沒有能咬碎骨頭的力氣了,他就用勁地嘬吸著。吸了半天,也沒有吸出一點能充饑的東西來,可嘴里有了這些和食物有聯(lián)系的東西,他心里還是踏實了不少。于是,他回頭看了看那只饑餓的病狼,它正用貪婪的目光看著他咀嚼的嘴巴。他有點怕了,怕它撲過來,與他搶這些骨頭,他就停下了嘬吸,正在咀嚼的下鄂也不再轉(zhuǎn)動,把含在嘴里的骨頭吐到手上,他盯著手中已被口水浸濕的骨頭,眼光一片茫然。他四處瞧著,突然間他的目光被幾棵野草緊緊抓住了,這種野草叫蕁麻草,葉莖上含有劇毒,稍有不慎碰上它,就會全身紅腫,癢痛不止,雖然死不了,可也夠受的。他曾親眼見過一個淘金者碰上了蕁麻草,不一會就全身浮腫,痛癢得欲死欲活的,受盡了折磨。他看著這幾顆已經(jīng)有點枯黃了的蕁麻草,腦子里就閃出了一個想法,他想把那只狼引來,讓它碰到蕁麻草上,用毒草治它。有了這個念頭,他就小心地從蕁麻草旁邊繞過去,然后大聲咳嗽起來,裝作犯病的樣子,一邊咳嗽一邊怪叫著,似乎病情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時刻,這樣折騰了一陣,他一頭栽倒在地上,慢慢地裝成連喘氣聲都變得很微弱了。他伏在地上,屏息傾聽不遠處病狼的動靜,不一會,他聽到狼已經(jīng)向他這面走來了,看來它快上當了,只要它走過來,碰上那幾棵蕁麻草,它就完蛋了。他心里一陣竊喜。狼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它似乎快走到了他的身邊,仿佛鉆進了他的體內(nèi)。他因為激動,臉上沒有了血色,全身能夠流動的血液都抽光流盡了一般,他靜靜地伏在地上,諦聽著,感受著難以安撫的身體的巨大躁動,即將成功的喜悅一下子攥住了他的身心。

最終,他還是失敗了。那只病狼比他狡猾得多,它走近他時發(fā)現(xiàn)了有劇毒的蕁麻草,這種毒草在阿爾金山,連牲畜們都是繞道避開走的,狼也不例外。它在毒草跟前站住了,識破了他的詭計,并且繞過毒草,怒沖沖地向伏在地上的他撲了過來。

他聽到了風聲中的危險,急忙撐起身子,慌亂中從袋子里掏出一把沙金,向病狼灑去。狼避開了,倒落得他自己被沙金嗆得咳嗽不止。他后悔極了,不但沒有引狼上勾,反而嗆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還折了一把沙金。這一把沙金還不少呢,他心更疼了??人允顾蠚獠唤酉職?,他心里恐慌了,怕這會兒那只狼沖上來,他可很難頂住了。

這次,不再是他身體上的恐慌了,而是來自于自然界的一次突然沖擊。

天空突然間就被烏云覆蓋住了,一陣狂風驟然刮起,沙塵和著草屑將整個山谷攪得烏煙瘴氣。他被風沙刮倒在地,還沒有來得及擦一下風沙瞇住的眼睛,就聽到幾聲尖利的響雷從山谷滾過,隨即而來的是幾道閃電劃開了黑乎乎的天空。雷鳴閃電過后,天空下起了黃豆大小的冰雹。

冰雹砸在他的頭上、身上,像敲打在一面干硬的皮鼓上,發(fā)出咚咚咚沉悶的響聲,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有恐懼。他心想他可能進入了人們傳說的阿爾金山恐怖的陰陽谷了,如果真是陰陽谷,恐怕這次是劫數(shù)難逃了。一種危險向他當頭襲來,就好像有一片陰霾罩向他,他的心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他的血液也變得冰冷了,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熱汗,他絕望到了極點,慢慢地,他就被這種聲音震得昏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晴了,并且有了黃黃的陽光,他冰涼的身上還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他的思維還沒有完全回到現(xiàn)實中來,還沒有弄清他怎么就睡在了這么一個地方,唯一給他留下記憶的就是一身粘粘的濕水了。他動了一下,想爬起身來,可他沒有能夠爬起來,有個重物壓著他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他用另一只手推了一下這個重物,竟沒有推得開,他凝神看了看這個重物,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摟抱著一只狼。他大吃了一驚,緩過神來,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正陷入生與死的深淵之中,還與一只一直想把自己當成食物的病狼摟抱在一起,這簡直太可怕了。他回想著大概是在雷電交加的風雨中,他和病狼不知不覺地就摟在一起了,頗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叫他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和狼還彼此在風雨中互相依賴著取暖,他剛醒來時,還以為他得到了太陽的恩澤呢。

太陽怎么會給他溫暖呢?

他現(xiàn)在才這么懷疑起來。使他感覺到一絲溫暖的倒是這只一直想把他當作食物他也想把它當作食物的病狼。這時他身上有了一股蠢蠢欲動的力量了,他有一種驚跳的沖動,想與這種生存的危機抗爭了,但是恐慌還是沒能使他有力氣完成他的抗爭。他的全身痙攣似的扭來扭去,像害了嚴重的瘧疾一樣顫動著,他的胸部憋得快脹破了,他才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哀嘆。他沒能推開它,卻感覺到它身上的熱量是那么充分,他像抱著一個火爐,剛被雷雨澆灌過的他太需要熱量,需要這份溫暖了,他干脆就抱著病狼,先把身子暖熱再說。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懷里的病狼有些發(fā)燙了,到了后來,他緊貼著病狼的這部分身體都受不了這份熱了,他才掙扎著要把病狼推開,可費了好大的勁也沒有推開,只是抽出了自己被壓著的胳膊。他撐起身子,看著病狼歪在一邊的腦袋,他發(fā)現(xiàn)狼的呼吸已經(jīng)很微弱了,它的鼻孔繃得緊緊的,脹得發(fā)白,它為了出氣,全身都在一齊扭曲用勁,它的眼睛半閉半張著,偶爾硬撐著看他一會,目光里全是恐懼,可它還是作了一番垂死前的最后嚎叫。叫聲很微弱,他一點都不懼怕,還伸手在狼的額頭摸了摸,它的額頭燙得搭不住手。它正在發(fā)高燒呢。

他心里掠過一陣驚喜:這回他有救了!來自狼的威脅基本上沒有了,這只狼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并且他還可以放心大膽地吃到狼肉,填充他生命需要的食物了。他望著出氣已經(jīng)非常困難的病狼,說了句,我們兩個熬到現(xiàn)在,還是我熬過了你,看來只有你充當我的食物了。

說完,他俯下身子,張開嘴去咬狼的脖子。他確信自己是用上了全身的勁了,可他竟沒有咬破狼脖子上的肉皮,反而累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想著可能是狼脖子上的皮太厚了,他咬不動,便換了地方,咬狼的肚子,也沒有咬破,再咬狼的背、腰,都沒有成功。

難道自己病成這樣了,就是把食物放到嘴邊,已經(jīng)到了沒有能力吃下去的地步了?

他又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他沮喪地伏在狼的身上,喘了一會兒氣,他感覺自己喘氣越來越困難了。

他徹底絕望了。

時間一長,他已經(jīng)不感到奇怪了,時間,白晝和夜晚,對他來說都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似乎在眼皮開合眨動之間,既可以是白晝也可以是夜晚,毫無規(guī)律可言。他也搞不清楚什么時候從白晝就到了晚上,從夜晚又到了白晝,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睡過一覺而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睡過,或者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也在行走。有時候他發(fā)現(xiàn),一夜緊接著另一夜而沒有白晝的間隔,中間沒有看到陽光的影子,有時則是一個白天接著一個白天,他在不斷奔逃的過程中,中間沒有夜晚,沒有早晨和黃昏。有時候他在恍惚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上的,還能不能看到下一個白天或者夜晚。他為自己處于這樣的境地而止不住傷心地流下了不少淚水。

有天晚上(他確定是晚上),他覺得自己非常奇怪,他躺下準備睡覺時,卻感覺不到絲毫睡意,似乎沒有睡的必要了,像他的肚子一樣,沒有了饑餓的感覺了,他沒有了吃東西的欲望了,他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卻越來越想知道自己逃出來有多少天了,他努力推算著日子,迫切想弄清楚今天是哪一天,他越算越糊涂,越算越不清楚,他進入一種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tài)之中。

他抬頭望了望這條山谷,山谷直往前伸去,無聲無息地伸去,在他看到的地方,山谷里的每個地方都一模一樣,沒有一處能使他看到希望的地方了。一切運動都止息了,天空變得澄澈,發(fā)出淺藍色清冷的亮光,來自初冬的寒冷使他的心臟里充滿了寒意。四周靜得嚇人,連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都會使他生出驚恐不安來,他像一個活著的塵埃在陰陽谷里飄浮著。他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和一只進入冬季的蒼蠅差不了多少了,他的心里像這條山谷一樣一片空虛,他回想著自己這么多年來一直充當?shù)奶越鹫叩慕巧筋^來卻患上了可怕的矽肺病,他逃離了那種面對金子等死的困境,可現(xiàn)在又處于更可怕的另一種處境。看來他命中注定要難逃此劫,命喪阿爾金山這個含有金子的黃金路上了,他腰里還綁著半袋子沙金,這些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很貴重的東西??蛇@是害人的東西,害得人人都把它看得比命重要,到頭來,它對即將垂死的生命,又有什么用?

他的淚水艱難地涌出了眼眶,他邊流淚邊從腰上解下裝著沙金的袋子,打開袋口,他伸手進去,像摸到一堆冰涼的蛇,他的心像沙金一樣潮濕、冰涼。這些珍貴的沙金對于身處絕境的他來說,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了。他突然對沙金生出了徹心徹肺的憤恨。都是這個東西害了他。他一把一把地把這害人的東西抓出來,像拋灑一把把陽光的碎片似的,拋灑到眼前的山谷里。

溫亞軍,作家,現(xiàn)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仗劍西天》、小說集《白雪季》、《苦水塔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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