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利華
歲月催人成熟,環(huán)境使人進步。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到了露露5歲的時候,他在大院里的孩子群中終于擁有了一席之地。每當(dāng)我看到露露和那些比他大兩三歲、高一頭的大孩子們一起快樂地跑來跑去的時候,心中都涌起甜蜜的感覺!
后來發(fā)生的事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麻煩沒有結(jié)束。
露露雖然被這一群孩子接受了,但僅僅是沒有人再欺負他了而已,在游戲的過程中他還處于從屬地位,孩子們說他是“尾巴”。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年多的時間一直沒有多大改變。露露6歲多的時候,我決定加入到孩子們當(dāng)中去。我選擇了足球。一方面大家都比較喜歡這項游戲,另一方面露露這個喜歡讀書的孩子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其他特長。再說,我去和孩子們踢踢球總比玩捉迷藏要合適一些。同時,這種選擇也包含了一點我自己難以泯滅的童心——我17歲上大學(xué)時才認識了足球,但馬上就成了一個球迷。
這是一個成功的策劃。我的球技比他們強些,誰都愿意和我一伙。和孩子們一起踢球為我提供了了解他們真實情況的寶貴機會。原來這三十多個孩子中最有影響力的不是曾經(jīng)四次把露露打敗、最后被露露打敗的“毛毛球”,而是一個只比露露高半頭的二年級學(xué)生,大家送給他的外號叫“鍋蓋兒”——這個怪怪的綽號我不知道是怎么來的。鍋蓋兒的球踢得不錯,也挺能打架,他最大的優(yōu)勢是有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哥哥做他的堅強后盾。除了學(xué)習(xí)成績比較差之外,鍋蓋兒基本上是個好孩子。當(dāng)然他沒忘記送給露露一個綽號——杏仁露。
我們和鍋蓋兒之間的友誼變得親密無間完全是一次意外的結(jié)果。那天下午我們一起踢球的時候,鍋蓋兒一個大腳把球踢到了相鄰的院子里去了,這本來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鍋蓋兒如往常一樣迅速地翻過墻頭去找,但球已經(jīng)不見了。鍋蓋兒在墻頭上報告說那邊正好有幾個孩子,可能被他們收走了??磥砬蚴菬o法找回來了。我讓鍋蓋兒下來。露露紅著臉跑過來和鍋蓋兒嚷起來:“不行,我費了好大勁才說服我爸爸給買的球,要60塊錢呢,你賠我球!”鍋蓋兒一下子木在那里,顯然,60元錢遠遠超出了他的負擔(dān)能力。我趕緊制止了露露,回頭安慰鍋蓋兒說:“球雖然是你踢出去的,但不應(yīng)由你負責(zé)。丟了我們再去買一個就行了?!?/p>
回家之后我對露露說:“的確,我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別人侵害了你的利益的時候,你要勇敢地向他討回公道。但今天這樣的情況你應(yīng)當(dāng)諒解他,因為他不是故意欺負你。”露露似乎明白了兩者之間的區(qū)別,點頭同意了我的觀點。
對于露露來說,那只足球丟得真是太值了。鍋蓋兒在此后的日子里特別注意照看露露,露露迅速從這群孩子的“尾巴”變成了平等的一員。一天晚上,露露說:“我又新認識了一個表哥和一個老哥,他們都是五年級的學(xué)生?!边@些大概都是鍋蓋兒幫的忙。
在那個干燥的冬天里,到了臘月才下了第一場雪。放了寒假的孩子們在雪地里如醉如癡地嬉鬧著。當(dāng)露露在外面一聲緊似一聲的辯解傳進屋里時,我和愛人同時豎起了耳朵。是露露!他一定遇到麻煩了!露露的媽媽穿著拖鞋就跑了出去。
原來我們樓上一個外號叫“瓶底兒”的四年級孩子和露露打起來了。那個孩子整天在家里忙學(xué)習(xí),戴著一副深度近視鏡,個子很高但給人一種站不穩(wěn)的感覺。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只是很少出來玩,也不怎么會玩,可能今天禁不住雪景的誘惑也出來和大家湊湊熱鬧。當(dāng)我換好了鞋出來的時候,“瓶底兒”已經(jīng)跟著他媽媽上樓了。鍋蓋兒悄悄對我說:“杏仁露和瓶底兒互相往對方脖子里灌雪,最后露露贏了。兩個人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瓶底兒不會打架,杏仁露知道用腿踹,沒幾下,瓶底兒就倒了,偏偏被他媽媽撞上?!笨磥砺堵队胸?zé)任,我叫露露回家,準(zhǔn)備開導(dǎo)開導(dǎo)他。
我們帶露露進門的時候,樓上傳來了瓶底兒媽媽的說話聲:“那么個小屁孩你也跟他玩,怎么連他你都打不過?”露露的媽媽聽到這種論調(diào)生氣地把我們推進屋里,氣哼哼地說:“小怎么了,小也比你家孩子會玩。露露,不用怕他!”
其實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露露現(xiàn)在不是在自衛(wèi)而是在滋事。這種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幾天后,我用自行車帶著露露到自由市場買東西,對面有兩個十五六歲的中學(xué)生騎著車迎面而來。我的車把與對方的車把撞了一下。因為速度都很慢,所以沒什么關(guān)系,在自由市場里這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兒,雙方點個頭就過去了。殊不知,露露張嘴來了一句:“你找死啊!”那兩個半大后生回頭皺著眉頭考慮怎么整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不點。我急忙制止了露露:“不能這樣說話!”那兩個冤家走后我對露露說:“勇敢和蠻橫是兩碼事,沒事找事不是勇敢。這樣下去你會碰壁的?!甭堵逗爻姓J了錯誤,我感覺到他的心里其實還不服氣。
鍋蓋兒對丟失的那只足球耿耿于懷,時常帶著他的伙伴們翻過墻去和那個院里的孩子發(fā)生沖突。因為露露個子小,翻不過墻去,就在這邊等他們回來。那邊孩子的實力沒有鍋蓋兒他們強大,每次沖突鍋蓋兒他們都大獲全勝。不久,那邊的一位老奶奶就開始稱鍋蓋兒他們是“野孩子”了,雙邊的關(guān)系變得更加緊張。一天中午,我偶然發(fā)現(xiàn)露露在墻角對著騎在墻頭上的鍋蓋兒說著什么,鍋蓋兒接著對著那一邊指手畫腳。孩子們的游戲花樣經(jīng)常變換,我也沒有在意。
傍晚的時候,那位老奶奶拿著兩張月票過來和鍋蓋兒的家長論理。原來鍋蓋兒他們過去拆了老人的葡萄架,以回敬老人送給他們“野孩子”的稱號,被捉住了。老人手里拿著從他們脖子上繳獲的兩張月票:一張是鍋蓋兒的,每次都少不了他。但另一張卻是“一道半”的。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道半”是鍋蓋兒所在班的中隊長,因為一次作業(yè)寫得不好曾被老師批評:“你這個中隊長是怎么當(dāng)?shù)??再這樣就把你的杠去掉一半!”那意思可能是警告他要降職。鍋蓋兒琢磨了幾天說:“就你沒綽號了,去一半不就剩一道半了嗎,以后就叫你一道半得了!”其實“一道半”品學(xué)兼優(yōu),經(jīng)常和大家玩,但從不參與搗蛋的事情。這次他是怎么了?
我想起了中午的一幕,感到這件事與露露有關(guān)?;氐郊依镂覇柭堵叮骸罢f說看,你們拆葡萄架的事進展怎么樣了?”露露滿臉都是遭遇了冤假錯案的樣子:“我沒過去,想去也爬不過去呀?!蔽艺f:“這個主意是你出的吧?不然鍋蓋兒怎么一邊指揮一邊跟你聯(lián)絡(luò)呢?”露露一看“明鏡高懸”了,才老實交代:“最先是我說的,但后來是鍋蓋兒決定的。起初‘一道半不去,我說去了可以采集到葡萄葉做標(biāo)本,‘一道半猶豫了一下就去了。”
幾天后有個孩子流著眼淚敲開了我家的房門,這次完完全全是露露欺負人家了。晚飯的時候露露進了家門,我嚴(yán)厲地說:“就站在那里別動,自己做的事情清楚吧?”在露露的記憶里我從沒有這么兇過,他的腿有點發(fā)抖。但我不想半途而廢,堅定地走了出去,狠狠地關(guān)上了家門。我知道露露聽到這么暴躁的聲音會非常害怕。半夜里我回來的時候,露露已經(jīng)在他媽媽的臂彎里睡著了,還在緊一下慢一下地抽泣。
此后露露變得老實了,甚至自己表白:“他們都讓二年級的二胖說自己是弱智,我就沒有。”
從那時到現(xiàn)在的一年多時間里,露露在大院里再沒有遇到什么棘手的問題,鍋蓋兒、瓶底兒、一道半、二胖甚至一些年級更高的孩子們都成了與露露朝夕相處的好朋友。我們在家里也漸漸不討論孩子們之間的糾紛了。在生活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露露真的長大了。為了獲得這樣一點成果,我們付出了艱苦的努力,不知這比考100分要難上多少倍。
責(zé)任編輯/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