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文

中國登山隊隊長王勇峰是我國著名的登山英雄,他花了11年的心血,與摯友、中國登山協(xié)會副主席李致新成功地登上了世界七大洲的七座最高峰!蒼天為證,為了實現(xiàn)這一世紀夢想與歷史創(chuàng)舉,王勇峰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與代價,妻子王樂琴又付出了多少愛心與牽掛。2001年4月,筆者專程赴北京采訪了王勇峰和他的愛妻王樂琴。

一

王勇峰1963年10月出生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集寧市的一個干部家庭。從小,他就對大自然有著超常的濃厚興趣,夢想成為王富洲式的登山英雄。1980年報考大學時,他毫不猶豫地在5所重點院校中全部填報了地質(zhì)學院,最終以優(yōu)異成績被中國地質(zhì)大學(武漢)水文系錄取。

在大學,王勇峰的登山夢想一天天在膨脹。為了夯實基礎,他將自己置身于激烈的各項運動中,在大學一直保持著1500米和5000米的長跑冠軍頭銜。1983年,胡耀邦同志在訪問日本時,收到了日本京都大學、同志社大學登山愛好者請求中日大學生聯(lián)合攀登納木那尼峰的建議信,胡耀邦當即表示了同意。隨之,一場全國選拔大學生隊員的活動迅速展開,王勇峰幸運地成為一名大學生登山隊員。

王勇峰第一次登山便顯出極大的潛質(zhì)。1984年春,中日青年首次聯(lián)合攀登海拔6090米的阿尼瑪卿二峰,王勇峰便登頂成功。一年后,王勇峰被中國登山協(xié)會指名代表中國與日本聯(lián)合攀登7694米的納木那尼峰。該峰是西藏著名的佛教圣山、世界上僅存的兩座7000米以上的處女峰之一,初出茅廬就能攀登此山,王勇峰感到莫大的幸福與自豪。然而,距頂峰只有幾十米了,巍峨的大山就將踩在腳下,可一位與他結組的老隊員認為他是新手,怕他不能勝任,非要他撤下不可。這位老隊員甚至用乞求口氣說:"求求你了,你要是上,我們這個組的人都有生命危險。"兩個月來的拼死努力就為登臨峰頂,那上面寄托著他的希望與夢想,可他卻不能再往上挪動腳步,只能痛苦地蹲在冰天雪地里傷心大哭。

但是,王勇峰前后兩次登山的潛質(zhì)引起了中國登山隊的關注。1986年底,王勇峰企盼多年的夢想終于變成現(xiàn)實:中國登山隊接納他成為一名正式隊員,從此拉開了他一生輝煌的登山帷幕。

好事成雙。那年春節(jié),剛剛成為中國登山隊員的王勇峰從北京回到家鄉(xiāng)集寧市,在一次充滿節(jié)日喜慶的歌舞會上,認識了一個令他心儀的清純女孩。大年初五,他的好友張虎明前來拜年,席間關切地問到他是否有對象。他一聽大笑:"你看我這樣會有人看上嗎?"他摸了摸滿臉的絡腮胡子不禁打趣道,"老兄莫不是要幫我介紹幾個?"誰知張虎明正有此意。介紹對象見面的那天,王勇峰怎么也不會想到,對象竟是頭天出現(xiàn)在晚會上的那個清純的女孩--王樂琴。

王樂琴和王勇峰同年,是集寧市新華路小學的美術老師。高挑的身材,圓圓的臉蛋,羞澀的話語中流露出令人心動的溫柔。王勇峰第一次見到她就有了"觸電"的感覺,而在王樂琴的眼里,身材不高卻異常壯實、長相一般卻極具男子漢氣質(zhì)的王勇峰,無處不透著憨厚和樸實。

短暫的假期轉(zhuǎn)瞬即逝。臨行前王勇峰提著大包小包來到王家"串門",王樂琴的父母和妹妹都對不善言詞的他極有好感,一致認同了他,高興得他回到北京還忍不住唱歌。

王樂琴的母親因心臟病發(fā)作急需2000元手術費,她沒有告訴與自己戀愛關系還沒有正式確定的王勇峰,也不想麻煩他。在京的王勇峰無意中從張虎明那里知道了此事,一下急了,可2000元在那個年代無疑是個大數(shù)字,他的工資滿打滿算不過百元。救人如救火,他找到水上運動學校的登山隊員佟潞借了1000元,剩下的他七拼八湊齊了,當天寄給了王樂琴。她的父母都被王勇峰感動了,母親一再對王樂琴說:"不要辜負他,這輩子跟他沒錯,要不到哪去找這么好的人呀!"

王勇峰事后依然放心不下,特地又讓他的母親送去1500元調(diào)養(yǎng)身體。他的舉動徹底征服了王樂琴的心,待到寒假到來時,王樂琴趕赴懷柔基地與他相會了。

1988年春季,又一個登山季節(jié)到來。王勇峰與摯友李致新一起參加了中日尼三國雙跨珠峰活動,這是王勇峰第一次與世界七大峰的最高峰打交道,盡管他累死累活搶著干,就是輪不上他登頂。在8000米處眼睜睜地看著李致新登山成功,他心里別提多窩火,暗自長嘆:我的生命中為何就有這么多遺憾呢!王樂琴在信中開導、安慰說:"如果這點委屈都承受不了,以后將如何面對冰雹、雪崩、暴風雪的襲擊與死亡的挑戰(zhàn)?"等他歸來,她馬上趕至懷柔陪他游玩散心,并定下婚期,用愛重新點燃他的夢想與信心。

1988年9月16日,王勇峰與王樂琴在家鄉(xiāng)集寧舉行了婚禮。但新婚第八天,一封加急電報就來了--參加攀登文森峰的訓練!這消息來得太突然,王勇峰犯難了。王樂琴說:"去吧,這可是證明你實力的最好機會呀!"說著她將兩床嶄新的棉被、一只皮箱遞到他手中。王勇峰心頭一熱,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謝謝你了,我一定活出個人樣來!"

王勇峰這次沒有讓妻子失望,在1988年12月3日攀登上他登山生涯中的第一座高峰--南極洲最高峰文森峰,并且勇敢地搭救了美國登山家邁克。第二天,當他的父親將從廣播中獲悉的消息轉(zhuǎn)告給王樂琴時,王樂琴再也抑制不住,眼淚頃刻奪眶而下。

二

1989年初,王勇峰分到二室一廳居室。王樂琴調(diào)至北京懷柔二小擔任教師。翌年1月17日,他們的愛情結晶問世,取名王穎。這段時間,王勇峰天天圍著妻子、女兒轉(zhuǎn),盡享天倫之樂。然而悶久了,他便露出一些焦躁,目光常盯著窗外,拿起冰鎬、雪杖默默沉思--他的心又回到了那生與死的戰(zhàn)場。由于經(jīng)費的原因,王勇峰苦苦地等了兩年。

1992年初,美國登山家邁克為了答謝王勇峰的救命之恩,主動承擔中國登山隊的經(jīng)費,請求聯(lián)合攀登北美洲最高峰麥金利山。這可喜壞了王勇峰?？稍谶@節(jié)骨眼上,他接到了父親病危的消息。一邊是家庭,一邊是事業(yè),不能兩全啊!王樂琴對王勇峰說:"你放心去吧,父親的病我去照顧,你就甭操心了。"

1992年3月,王勇峰踏上了征服麥金利山的漫漫征途。而王樂琴懷抱兩歲的女兒火速趕回集寧,代替丈夫盡孝。5月23日,王勇峰和李致新這對老搭檔在17條路線中最危險的西壁路線上,迎著罕見的暴風雪、冰雹和雪崩,歷經(jīng)生死劫難,率先登上了峰頂,創(chuàng)下了中國人最早從西壁路線登上北美洲最高峰的紀錄!可就在幾天前,父親去世。直到登頂成功,王勇峰才從電話中獲悉噩耗,他不禁跪在山上放聲大哭。

王勇峰返回的那天,王樂琴特地在北京一家紅樓餐廳為他舉行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接風酒會。席間,王樂琴取出一件嶄新的白色T恤衫,作為禮物送給王勇峰。王勇峰展開一看,只見在雪白的短衫前胸處,妻子赫然寫著8個龍飛鳳舞的紅色大字:"品質(zhì)超群,傲視全球。"王樂琴的妹妹還將這8個大字用紅紙黃字,貼在餐廳的墻上。王勇峰看后,感動不已。

1993年春,王勇峰再次踏上了沖擊珠峰的征程。這是他多年來的夢想,他要用實力一雪前恥。臨出發(fā)的前幾天,心緒重重的王樂琴不小心摔碎了幾個碗,她憂心地對他說:"勇峰,這次能不能不去,我好像……總覺得不對勁。"王勇峰說:"你也開始相信這玩藝兒?放心吧,死神不會光顧我的。你沒聽別人怎樣稱呼我?說我是福--將!"他特地拉長了聲音。登山者是無人相送的,在中國的傳統(tǒng)里,送,意味著不吉利。王樂琴也不例外,丈夫出門不言再見。

然而,這的確是王勇峰與死神最接近的一次殘酷挑戰(zhàn),5月5日13時,他成功地登上了珠峰峰頂,完成了他人生的一次偉大壯舉!經(jīng)過9個小時的強行突擊,他的體力已消耗殆盡,每挪動一步,都要忍受極大的痛苦。當下撤至8700米處時,王勇峰已全身散了架似的,腦中先是出現(xiàn)幻覺,懵懵懂懂中老覺得自己正在家聽著妻子、女兒歡笑。后來他的頭昏沉沉的,直想睡覺,注意力難以集中,挪動的步子越來越慢,走一兩步就要停下,頭抵著冰壁喘半天。高山缺氧使他頭痛欲裂,胸悶得像炸開了花,思維不清,像個夢游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幸終于發(fā)生了,疲勞過度的王勇峰從陡坡一下滾落至落差7米第二的臺階,昏昏沉沉地已無力站起。上下眼皮不時粘在一起,真想就此睡一覺,可要是真的一旦睡著,他將永無生還。死,已逼近了這個恐怖的冰雪世界,王勇峰的氧氣也快耗盡了,死亡正向他逼近。他不由得想起妻子臨行前的不慎摔碗……難道我王勇峰真的要死在這里?不行!我一定要活著回到她面前!對妻子的愛使他調(diào)動所有的神經(jīng)與死神抗爭。就在這垂危之際,福大命大的他找到了其他隊員下撤時扔掉的3個尚有氧氣的氧氣瓶。蒼天有眼啊,他又看到了生的希望!可從第二臺階返回營地,必須重新爬上原跌落處,可這7米高的陡峭冰壁怎樣才能爬上去呢?再次絕望之時,命運再次拯救了他:以往的中國隊員為了后來者登山方便,在此處特立了一個梯子。憑著這個救命梯,王勇峰拼盡了所有力氣,一步一步往上移動……

5月5日晚21時30分,王勇峰在失蹤了整整八個多小時后,竟奇跡般地回到了營地。這個中國登山隊的鐵血男兒,內(nèi)蒙草原的大漢,在臨近7800米處的營地時不禁嚎啕大哭起來。被不祥的陰云籠罩著的隊友們聽到王勇峰的哭聲,頓覺喜從天降,他們蜂擁而上,哭在一起……

這次登山使王勇峰付出昂貴的代價,他的三個凍爛的腳趾被截掉。王樂琴急切地詢問登山情況,他卻只字不提這次劫難,只是說:"登山,凍傷在所難免。這是三個登上世界之巔的腳趾,它們死而無憾!"

王勇峰的事跡震撼人心。國家體委為了表彰登山英雄,決定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隆重的慶功會,并特邀家屬參加。王樂琴將僅有的一個名額讓給了婆婆。她對丈夫說:"讓母親來京見見世面吧,她老人家一輩子不容易,而我以后還有機會。"王勇峰深為有個不圖名、不圖利、不好張揚又善解人意的妻子而自豪。

三

登山家的夢想莫過于完成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的全部攀登。這個歷史性的偉大壯舉能不能在本世紀實現(xiàn),是衡量一個國家登山實力的標尺,也是對一個登山運動員全面素質(zhì)的檢驗。中國登山隊員王勇峰、李致新已完成三大洲三座最高峰的攀登,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便歷史性地落在了他們肩上。王勇峰承接了這項任務后,便開始積蓄力量。這段時間,他利用難得的調(diào)整空閑,陪妻子、帶孩子,他十分清楚往后的日子,他將欠他們的更多。

所有這些王樂琴都理解。自從選擇了他,她就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愛他勝過愛自己,她因此決不拖他后腿,也從不打聽他的生死傳奇,只默默地祈禱他的平安歸來。

1994年冬季來到的時候,王勇峰又開始了訓練,這次,他將攀登南美洲阿空加瓜峰。1995年1月9日,他登頂成功。在智利,他花了4000美元特意為妻子買了一件皮大衣。春節(jié)來臨時,遠在南美洲的他給妻子、女兒寄回了一大堆賀年卡。

王勇峰思念家人,家人也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他。一次,王樂琴接女兒回家路過一家花店,女兒突然問:"媽媽,你有錢嗎?我想買花。"王樂琴不知女兒何意,女兒又說:"我要等著爸爸回來,親手把紅花送給他。"王樂琴心頭一熱,一把抱起女兒,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買了花,然后安放在進門處最顯眼的地方,迎接丈夫的凱旋……

1999年春,王勇峰再次出發(fā),這次是他完成攀登七大洲最高峰的最后一站--大洋洲最高峰查亞峰。此前,他已完成攀登歐洲的厄而布魯士、非洲乞力馬扎羅兩峰。他覺得,這次已不是單純的登山了,是帶著一種使命,去完成一個世紀人的百年夢想。這段時間,王樂琴在家心急如焚,她不敢看電視、報紙,不敢聽廣播,甚至擔心那紅色電話機會突然響起。行前,她曾擔心地問過王勇峰:"這次有絕對把握嗎?會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他安慰她:"不會出危險,你就安心在家等我的報捷電話吧!"

1999年6月23日,北京時間12時25分,王樂琴剛剛步出家門,那部紅色的電話機驟然響起,這熟悉的信號頃刻間將她邁出家門的步伐拽了回來。她顫抖地拿起話筒,一個急切、昂奮而熟悉的聲音便直沖耳際:"樂琴,我是胡子,我現(xiàn)在在查亞峰頂……峰頂。""你說在峰頂?""是的,我-在-峰-頂!"王樂琴頓時全身癱軟下來,一顆久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淚水澆濕了話筒……

12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默默祈禱,呼喚上蒼保佑丈夫每次平安。12年里,多少個不眠之夜,她承受著世人無法知曉、無法測度的煎熬,害怕聽到登山運動傳來的噩耗。她愛丈夫,丈夫愛山,而今這山與人的合奏,演繹出世紀的雄渾樂章!這不單純是個登山故事、一個愛情故事,更是兩顆摯愛的心為神圣使命而跳動的故事!在北京懷柔縣王勇峰的家中,他對筆者說:"沒有妻子的支持與鼓勵,我將不可能在本世紀完成這一歷史性的壯舉!現(xiàn)在是該我好好補償她的時候了。"

(責編 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