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匯芥

我相信那位老人是位天使，他的音樂使我感動過，并讓我贏得了渡過難關(guān)的機會。

到美國已經(jīng)三個月了，我的工作還是沒有著落。正在讀博士的丈夫用他的獎學(xué)金為我付完第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之后就所剩無幾了，他學(xué)業(yè)繁重的程度也讓打工的希望成了泡影。其實以我在國內(nèi)的工作經(jīng)驗和良好的英文水平，找一份文員的工作并不是難事，但是，每每在最后一關(guān)的時候，老板就會很客氣地告訴我：“很抱歉，杰西卡，我們不能錄用你，因為留學(xué)生打工是非法的。”然后一個明顯能力不如我的美國人或日本人會被留下。事實—上，也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中國留學(xué)牛在那里做事，因為中國人的報酬可以壓到很低，只是我沒有那么好的運氣罷了。

我的住所在地鐵站的附近，每天晚上丈夫去做實驗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去地鐵入口處轉(zhuǎn)悠，那里很熱鬧，也很復(fù)雜，可以看到美國的世間百態(tài)。慢慢地，我注意到一個拉大提琴的老人，他看上去至少有60歲了，但是精神很好，琴聲聽起來電很專業(yè)，不像一般的街頭藝人。經(jīng)常有很多人圍在他身邊，為他喝彩，但他只是很投入地拉琴，一心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中，仿佛從來沒有在意過扔到帽子里的錢幣。我沒有太多的錢，別人把一個一個的美元往下扔的時候，我最多只能拿出5個美分，但是，我相信，我比周圍的大多數(shù)人，都能聽懂他的琴聲，因為，他演奏得最多的足《東方紅》。終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好奇，一曲終了，人群散去以后，我走到他的身邊，和他攀談起來。他似乎很高興有人和他說話，尤其是在知道我足一個中國人之后。

“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隨樂團訪問過中國，《東方紅》的曲子就是那時候?qū)W會的，它蘊涵著一種神奇而偉大的力量。”他告訴我，還問我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我如實地一一講給他聽，他祝福我早H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當(dāng)我說到北京的某一個地方時，他很興奮地說他也在那里住過，我們努力地回憶我們可能共同知道的一些周圍的建筑物，很久我們才搞清楚我們說的不足同一個地方，但是我們并不因此而懊喪，相反，我陪他回憶童年的往事，看起來交談讓他非常地快樂。我們聊得非常投機，直到天色越來越晚，雙方都意識到了繼續(xù)留在這個地方的危險性，我們才互道晚安離開。

第二天我過去的時候，他剛剛拉完一曲，很開心地和我打招呼，我們又聊了很久。這一次，我知道了他叫雷斯·布朗，退休以后一直住在兒子家里，閑著無事，就出來重操舊業(yè)，在街邊拉起了大提琴，兒子也很支持，有時還過來助陣。

后來，每次我過去，他都干脆收起手中的提琴，專心同我講話我也總是和平常一樣，在最后一曲結(jié)束后扔下5個美分，也算是對他勞動的尊重吧。

但是，我的工作依然沒有任何結(jié)果，丈夫的學(xué)業(yè)還是一樣的繁重，連一個好心的亞洲教授提供的助教工作都無奈地謝絕了。我們的日子越來越艱難，火雞成了惟一的主食，眼看丈夫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我的情緒也日漸低落。雖然我還是同以前一樣地和布朗先生聊天，并且盡量做出高興的樣子，但他還是覺察出了什么。有一天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杰西卡，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終于忍不住告訴了他我的困境，他安慰我說：“我很難過，杰西卡，但你一定要相信上帝，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上帝祝福你，孩子?！?/p>

終于到了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了，第二學(xué)期的開學(xué)已經(jīng)迫在眉睫，現(xiàn)在，要么中斷學(xué)業(yè)，要么沿街乞討，但是，我不能丟中國人的臉，丈夫的地球物理的博士是一定要讀下去的，那么，只有我了。想著這么多年節(jié)衣縮食就為這一天，卻剛剛待了半年又要分開了，我的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丈夫只勸了我?guī)拙?，就跟著哭了起來?/p>

哭過以后，什么也改變不了，丈夫要去上課了，我簡單收拾了一下看看天色已晚，不禁想起布朗先生和他的提琴，下意識地就向那個地鐵門走去。這一次。我破例沒有跟他打招呼，只是躲在人群中間。一曲終了，我匆匆扔下一個5美分的硬幣，便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再見了，我的朋友布朗，再見了，我的加州，我的美國。

走出沒多遠，背后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著我步子的加快，他的步伐也越來越快，聽說這附近很亂，沒想到在我臨走前一天被撞上了。難道真是禍不單行嗎?想到這里，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突然轉(zhuǎn)過身去，準備大叫一聲“救命”，畢竟周圍還有些路人的。誰知道還沒等我開口，一個和我同樣氣喘吁吁的男人冒出一句：

“請問，您是杰西卡嗎?”

“是的，但是……”

“我叫恰克·布朗，我想知道，您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找到工作，如果沒有，您愿意來MSC公司做事嗎?”

什么?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直到接過他遞來的名片，上面赫然印著恰克·布朗，董事長。MSC公司。是的，這是真的，我找到工作了，我可以留下來，繼續(xù)我的學(xué)業(yè)，同我的丈夫生活在一起了。多么好?。?/p>

“雷斯·布朗是我的父親。父親給我講了您和他成為朋友的故事，是的，你們的談話讓他非常的快樂，作為他的兒子，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他有這么開心了。當(dāng)我知道您所遭遇的困境時，就想盡力地幫助您。我今天已經(jīng)在那里等了很久了，直到您的出現(xiàn)，只是不明白，您離開時為什么走得那么快，您看，我身體也不是很好，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呢?”

我已經(jīng)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重復(fù)著一句：“謝謝您，布朗先生；謝謝您，布朗先生!”

我相信那位老人是位天使，他的音樂使我感動過，并讓我贏得了渡過難關(guān)的機會。

(李燕竹、蔣海英摘自《女報》200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