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家橋

編者按：

孫志剛的悲慘遭遇引發(fā)了人們的強烈憤慨和極大關注。真相總會大白于天下，這是我們對社會進步的堅定信念。但是，在真相呈現(xiàn)的過程中，我們總該做些什么。因為，我們是公民，每一個人都是；因為，每個人也都有成為孫志剛的可能。

本期視點《以公民的姿態(tài)挺身而出》，讓我們看到了對公民權(quán)利的珍視，看到了對推動憲法政治的努力；我們會逐步領悟到這種努力的珍貴和意義。

要抓緊研究和健全憲法監(jiān)督機制，進一步明確憲法監(jiān)督程序,使一切違反憲法的行為都能及時得到糾正。

——胡錦濤同志在紀念現(xiàn)行憲法實施20周年紀念大會上的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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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的孫志剛2001年在武漢科技學院藝術(shù)設計專業(yè)結(jié)業(yè)，今年2月24日受聘于廣州達奇服裝有限公司。3月17日晚10時許，孫志剛因未攜帶任何證件上街，被執(zhí)行清查任務的天河區(qū)公安分局黃村街派出所民警帶回詢問，隨后被作為“三無”人員送至天河區(qū)公安分局收容待遣所，后轉(zhuǎn)送至廣州市收容遣送中轉(zhuǎn)站。3月18日晚，孫志剛稱有病被送往收容人員救治站診治。20日凌晨1時13分至30分期間，孫志剛遭人毆打，于當日上午因“腦血管意外猝死”（救治站稱）。

在民眾為被收容者孫志剛的默哀和憤怒即將淡去的時候，有三人以獨特的、公民的姿態(tài)挺身而出。 2003年5月14日，他們依法向全國人大常委會遞交建議書，建議對收容遣送制度進行審查。

他們是三位法學博士，但他們更樂意以“公民”自稱。

他們都選擇了教書：許志永，北京郵電大學；滕彪，中國政法大學；俞江，華中科技大學。

他們是同窗好友：北京大學2002屆博士畢業(yè)生。

“我更關注農(nóng)民和城市邊緣群體”

許志永是發(fā)起人，也是建議書的起草者。在整個事件里，他還負責外聯(lián)工作。滕彪和俞江更多退居幕后。這是他們商量好的分工，也是性情使然。但顯然，在孫志剛悲劇引發(fā)的“建議行動”中，他倆都沒有忍住。

許志永的研究偏向法社會學，社會調(diào)查是他生活的常態(tài)。他的“農(nóng)民朋友們”甚至知道他的手機號。

“我更關注農(nóng)民和城市邊緣群體?！痹诒本?，許志永有一些談不上“高雅”的朋友：那些進京務工的農(nóng)民。在和這些農(nóng)民工的調(diào)查交往中，他知道了他們中間的很多人都有過被收容的經(jīng)歷?！八麄兒臀抑v在里面的遭遇?！痹S志永眼神痛苦，顯然不愿說得太細。

在接觸了太多收容遣送的事情后，許志永曾經(jīng)想過行政訴訟。但沒有一個被收容過的人愿意站出來起訴和作證。那些人說：“我們不想這樣，我們還要在這個城市里干活?！?/p>

“我們無法忽略這個問題”

那些進過收容站的人，有的下落不明，有的被侮辱一番后走了出來。城市依然在運轉(zhuǎn)它的每一天，看不出異樣。

孫志剛沒那么幸運，他死在收容站。這一個案對許志永觸動很大，即便他知道太多類似這樣的故事。這一次，令他意外的是，社會輿論竟然有這么大的空間對此事作出反應。他覺得“這是個特別好的事情”。

許志永有點理想主義。他說，對于每一個案，他都不敢有過多的樂觀，但對于整體中國這個時代的進步，他非常樂觀。他認為，現(xiàn)實的很多制度都是靠個案去推動的。這是他以孫案為由頭做這件事的原因。

對于現(xiàn)實，滕彪和俞江便表現(xiàn)出了一種極為復雜的心情：想要疏離卻又難以疏離。騰彪說：“我更看重個案背后的制度建設。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孫志剛，我們無法忽略這個問題?！?/p>

4月份的最后幾天，沒有任何異議，許志永提出寫個東西的建議后，三人就心照不宣地開始了。如何找到突破口，這是個難題。一天，遠在武漢的俞江發(fā)來郵件，說《立法法》中規(guī)定公民認為行政法規(guī)同憲法或法律相抵觸的，有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審查的建議權(quán)。俞江說，我們能不能從這條路上試一試？

這是個重大發(fā)現(xiàn)。許志永和滕彪很興奮，許說此前他還總是寄希望于行政訴訟。許志永坦言：“連我們學法律的人都不清楚公民有這樣一個權(quán)利，還怎么希望更多的人去用它呢？”三人一致的態(tài)度是，要用這樣的方式，“試圖啟動中國違憲審查機制”。

5月14日，1000多字的“關于審查《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的建議書”終于完成了。

“這不是一份普通的公民來信，它的格式具有意義。它更像是一份起訴書，闡述了需要審查的事實和理由。”

他們的落款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并寫下了三人各自的身份證號?！霸凇读⒎ǚā飞喜]有規(guī)定我們應該具體向哪個機構(gòu)提出建議，他們有沒有義務必須回答我們，以怎樣的程序回答我們，在什么時間以內(nèi)回答我們，這些都沒有規(guī)定。我們通過這樣一種類似起訴書的格式，有它的涵義在里面。”“我們的目的在于從法律技術(shù)的角度關注收容遣送制度，我們不希望把它泛政治化。”

5月14日，他們經(jīng)過詢問后將建議書傳真給相關部門，然后又跑到郵局寄了一份。至此，醞釀了半個多月的建議行動完成。

“即使杳無音信也無所謂傷害”

滕彪說，這件事，他們追求兩個目的。一個是實體上的，最樂觀的估計是，經(jīng)過審查之后認為這個《收容遣送辦法》違憲，然后廢除?！暗@也是最不可能的一種結(jié)局。”

程序上的意義是他們更現(xiàn)實的、可以期望的目的?！笆杖萸菜椭贫瓤赡芤廊簧?，但在程序上我們希望能推動違憲審查機制。如果有一個反饋，甚至因此建立了一個正常的渠道來對公民提出的建議有一個回復，那么在程序上我們就算達到了目的”，即便得到一個簡單的答復——“收容遣送沒有違背憲法和法律”，俞江說，“這也沒有關系，至少大家知道了有這樣一種程序，大家可以反復地用這個程序，總有一天，這個程序的意義會顯示出來。”

許志永說，這件事本身如果能夠引發(fā)全社會的討論，就已經(jīng)很有意義。這一次沒有成功，還會有下一次，一次一次社會的不斷嘗試，形成合力相信會帶來改變。

滕彪說，用知識本身推進社會改良，這是知識分子的本分。即使這事不了了之，對他個人也沒任何影響，他還是會關注中國的現(xiàn)實問題，還會關注收容遣送制度。

俞江說，如果被駁回或無回應，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又會陷入一種僵局。即使我們想再做，在法律上我們已經(jīng)找不到辦法了。這樣的結(jié)局，會很遺憾，但當想到有些遺憾是必然的，他釋然了。

所謂“憲政”其精神核心即在于：限制公共權(quán)力于合法范圍之內(nèi)，保護公民權(quán)利。所謂“違憲審查制度”，重點解決的是政府的違憲行為，包括政府的法規(guī)規(guī)章、抽象的行政行為和具體的行政行為。在上述意義上，三位公民提出建議書的行為，被媒體稱為“中國違憲審查第一懸案”。而這份建議書，也值得再三細讀?！幷叩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