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瑋瑩
“陳律師,我上個月才剛到法院公證結婚,結果隔一天,太太就不見了,昨天才知道她又和別人結婚了!”男人急迫熱切地說道。
“你是說你只有結婚當天和她在一起,以后就再沒見過她了嗎?”惟恐一不小心刺激到他,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著。
“對,就消失了,而昨天我要進家門時,整堆兄弟過來把我包圍住,一位大哥冷冷丟下幾句:‘我前天剛跟你老婆辦酒結婚。勸你最好三天內(nèi)立刻去給我辦離婚手續(xù),不然大家三天后見,就不是像現(xiàn)在這么客氣了!自己考慮清楚!”
我嘆了口氣,真是件棘手的問題啊?!澳闶窃趺凑J識你太太的,能夠簡單敘述一下嗎?”我本著職業(yè)反應追問道。
“我兩個月前在酒家認識她,那女孩子其實很善良,只是運氣很衰,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剛剛離婚,被前夫打成渾身是傷,還背了兩百多萬的賭債。”
“那么,你是在認識她一個月后跟她公證結婚啰?”我切入正題地向他問道。
“對,因為她當時有兩百多萬元的債務,快被抓去坐牢,我向她求婚,她笑笑說道:‘你明天立刻幫我還兩百萬,就嫁給你!于是我拿出了兩百萬給她當聘金,也順利將她娶到手。本來想著可以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沒想到卻命運弄人?。 ?/p>
男人談起那個酒家女,似乎是愛得那么無怨無尤。
“就法律而言,你的確是她的先生,這點絕對站得住腳,不用擔心?!蔽乙云骄彽恼Z氣分析著,“但是,這種事拖下去對你來說相當不利,尤其對方是黑道背景,人家不從明的來,也會耍暗招,這就不是可以防范的了?!蔽冶苤鼐洼p地對他曉以大義,天知道今天他到底是碰上什么樣的人物,又是多有勢力的黑道呢!
我站起后拍拍他的肩,叮嚀他:“這樣吧,你請你太太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態(tài)度強硬些,說明天若是不來談和解就大家法庭見!”
看著男人走出了辦公室,心想,明天會是什么樣的情況呢?想著想著,不禁發(fā)了愣。溫暖如金橘的夕陽,不知為何,感覺卻像哭紅了眼的美女低聲啜泣著。
“陳律師,他們?nèi)硕嫉搅?,請他們現(xiàn)在進來嗎?”秘書輕輕叩了叩門,打斷了正埋首于卷宗堆中的我。
我腦中策劃著待會兒的攻略:討錢的事宜速斷速決,稍一遲疑,對方反悔了,會變成一場超級漫長的抗戰(zhàn)。就先給女方來個下馬威吧!
“你知道這是重婚罪吧?若被法院判起來,是相當重的!”我劈頭就猛戳女主角痛處。女孩約莫二十出頭,令人訝異的是,出身酒家的她,身上絲毫嗅不出任何風塵氣息,清麗的臉龐寫滿著焦躁不安,低著頭反復搓揉早已發(fā)紅的掌心。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迸⑶由剜氄Z著,那副嬌羞模樣,怪不得眾多男人會為她飛蛾撲火了。
“你不是兩個月前才剛離婚?會不知道要先離婚再結婚,騙誰?。俊?/p>
我炮火依然猛烈地繼續(xù)掃射著。
“我真的只是一時大意而已……”女孩開始輕聲嗚咽。我忽然察覺出情況不太對。男人以哀凄的面容向我求著情,看來我再繼續(xù)猛攻下去,待會兒只會落得里外不是人。
“這樣吧,他愿意和你離婚。不過既然你之前拿了他兩百萬,就把這兩百萬當和解金額,我們也不要求其他額外賠償了,只要你把錢還來,盡早把事情解決。”望著男人同情的臉,我只得溫和地開出最低底限。
“我……我沒有錢,到現(xiàn)在都還有幾十萬的債務?!迸⑽非拥卣f著,那副樣子,簡直像我們在逼迫她這個良家婦女似的!
“沒錢可以慢慢還啊,我開張票給你,你在期限內(nèi)還錢就可以了?!蔽夷贸鲆粡埍酒?,向男人說道:“簽上要她還錢的期限,若是日子到了她沒還錢,立刻來找我,知道嗎?”
男人緊握著筆,飛快簽下個數(shù)字,隨即將那張票交給了我。拿起本票湊近一看,我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上頭居然清清楚楚寫著:“一百年”!
“你……這是十年還是一百年???”放心不下的我追問著。
“陳律師,是一百年沒錯,別再問了。”男人堅決地說著。
“你確定嗎?一百年后跟她收這兩百萬?”
“是,我決定好了?!彼麑ε⒄f:“明天我會和你去辦離婚,然后從你面前消失;以后記得要好好保重,我不能再照顧你了。”
男人凄絕地向他名義上的太太話別著。女孩依舊低頭不語。
夕陽大片地灑落屋內(nèi),暖烘烘地映在我們?nèi)松砩希阂粋€吃驚的律師、一個悲哀的男人、一個沉默的女孩。
橘紅的斜陽,不知為何,卻顯得那么熱辣螫人。
啊,人生。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