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宗山

1997年圣誕節(jié)前夕，我懷著極其興奮的心情，與我國駐摩爾多瓦大使館的外交官們一起，踏訪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而又鮮為人知的“中國村”。那里血濃于水的親情，令我深深感動。

那天上午10點鐘左右，我們一行十余人，乘車從首都基希訥烏市出發(fā)，向西北方向大約走了40多分鐘，便到達目的地。這個村坐落在柏油馬路的盡頭、鄉(xiāng)間土路開始的地方。舉目望去，村子不算小，村中道路既寬且直。路兩旁堆滿積雪，一幢幢小洋房掩映在密密麻麻的樹木之中?？赡苁且驗闅夂蚝涞木壒?，路上行人稀少，只能見到三三兩兩穿著呢子大衣和厚棉衣的婦女，村內(nèi)一片寂靜。當(dāng)時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這是個典型的歐洲村，一點中國味兒也沒有。再回頭一看路旁的村標(biāo)，更不對頭了，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魯卡什烏卡村”，怎么是中國村呢？使館的同志們見我臉上有疑惑，主動向我解釋：別看它叫這個本地地名，可它以“中國村”聞名遐邇，因為這里居住著很多有中國血統(tǒng)的人。

躲戰(zhàn)亂只身逃國外遇好人異域另安身

登堂入室后，主人們爭相向我們介紹老祖宗的故事：時間要追溯到1910年。那時，我國辛亥革命浪潮正席卷中華大地，清朝政府風(fēng)雨凄凄，搖搖欲墜。由于兵荒馬亂，許多居住在邊界上的老百姓紛紛外逃。這時，有個家住北方邊疆、姓孫的小伙子，也裹在人們中間跑到了俄羅斯。沒料想，俄國局勢也不平靜，而且氣候比家鄉(xiāng)還要冷得多。孤身一人，舉目無親，再加上缺衣少食，語言不通，使他困難到了極點。怎么辦？他只好憑借自己的力氣干活，混一天算一天，到處飄泊。那時，他別無目的，只想找一個稍微暖和點兒、能吃飽肚子的地方落腳謀生。某一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懵懵懂懂地來到了摩爾多瓦。那時候，這個地方叫摩爾達維亞。

小孫來到魯卡什烏卡村時，也正值歲末。一個身強力壯，但衣衫襤褸的東方小伙子的到來，驟然成了村內(nèi)一大新聞。村民們聚攏過來，一面驚奇地圍觀，一面用手比畫著和他交談。當(dāng)人們得知他來自遙遠的中國時，感到無比驚奇，同時也對他特別歡迎和關(guān)心。有人給他拿來吃的喝的，有人從家里找來衣服幫他換上，還有人騰出一間屋子叫他住下。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里竟成了他安身立命的第二故鄉(xiāng)了。

娶嬌妻日子很紅火一個人繁衍六代人

小孫1896年出生，來到這里時只有14歲。當(dāng)?shù)厝擞X得“孫”這個字叫起來挺繞口，便和他商量，給他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保爾。保爾從第二天起就下地干活。他身體棒、干活麻利，又勤勞樸實、心靈手巧，很快贏得了村民們的普遍喜愛。第二年，村里一位名叫阿尼西婭的漂亮姑娘愛上了他，并于當(dāng)年和他結(jié)了婚。第三年，也就是保爾16歲時，他們便喜得一“千金”。此后，他不論種地、栽樹、喂雞、養(yǎng)豬，還是種葡萄、釀酒、幫人蓋房子，干什么都是好樣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同時還和他妻子共同生育了“仨兒倆閨女”，這在中國北方是好運氣的象征。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家族日益興旺。后裔們干各行各業(yè)的都有，有從事農(nóng)業(yè)機械工作的，有在本地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和副鄉(xiāng)長的，有做牙科大夫和護士的，還有當(dāng)檢察官的。最使其家人引以為自豪的是保爾的二兒子羅曼，他曾在二戰(zhàn)期間參加過攻克柏林的戰(zhàn)役，并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主人多次向我們展示羅曼胸前掛滿軍功章的照片。

1978年，老孫懷著對故鄉(xiāng)魂牽夢繞的思念，走完了他坎坷又幸運的一生，享年82歲。他的妻子和兒女，現(xiàn)在已大多去世，只剩下排行最小的女兒瓦西里察了。上述故事就是他的小女兒瓦西里察和長孫米哈依·邱里達里講述的。當(dāng)我問及他們老祖宗留下的這個大家族目前共有幾家、多少人時，米哈依好像一下子算不清。他一面掰著指頭算，一面用計算器相加，最后告訴我，從他祖父算起，總共繁衍了6代，34家，整整160人。

我們走訪的落腳點就是米哈依家。米哈依50來歲，是一名技術(shù)純熟并在附近很有威信的拖拉機手。他中等身材，黝黑的臉龐，說話不多，真有些像中國北方農(nóng)民。他領(lǐng)著我在他家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我看到，這是一座典型的摩爾多瓦農(nóng)舍。院子很寬敞，用鐵絲網(wǎng)圈起來的敞棚里，飼養(yǎng)著家雞和火雞。后院里有干凈的豬舍和小菜地。住房是歐洲尖頂別墅式小洋房，整個房子離地面有半米高，進屋要登三四個臺階。淡黃色的墻面上配著白色的窗戶，倒顯得十分雅致。屋內(nèi)很寬敞，有數(shù)間臥室、大小會客室和餐廳，還有地下儲物室。我們就座的會客室里鋪滿紅地毯，墻上掛著大幅風(fēng)景照片和中國竹簾畫。電視、電話、沙發(fā)、茶幾等一應(yīng)俱全，看起來這是一個殷實之家。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墻上掛著的那幅保爾夫婦的合影照片，老人雙目炯炯，好像正在注視著今天他們家里的熱鬧場面。

美酒佳肴迎遠客萬語難表惜別情

聽說中國大使館的外交官們來看望大家，村民們奔走相告。相聚在米哈依家里的人越來越多，大屋小屋擠了個水泄不通，仍有不少人站在屋外，真有過年的氣氛。各家都搬來一摞摞保存多年的照片，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霎時間，看照片、談家史、敘友情，形成一個個高潮。

中午，主人在大會客室為我們準(zhǔn)備了豐盛的午宴?？扇菁{二三十人的長桌上，擺滿了摩爾多瓦名酒和各家自釀的葡萄酒，還有獨具特色的美味佳肴：風(fēng)味雞、奶豆腐、橄欖魚、鹵牛肉、當(dāng)?shù)厝俗钕矚g吃的“米奇”肉卷，以及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葡萄葉包肉，真是琳瑯滿目，色香誘人。席間，大家猶如久別的親人一樣，頻頻舉杯、暢談。席散前，大使夫人代表使館分別向各個家庭祝賀新年并贈送年禮，室內(nèi)響起陣陣掌聲。

快告別了，大家依依不舍，似乎有許多說不完的話。正當(dāng)賓主一一握手道別時，男主人米哈依突然站起來滿臉通紅地表示，他要講幾句話，整個會客室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他說，我祖父來自中國，我們這些子孫都是土生土長的。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已經(jīng)長得不太像中國人了，連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但是血管里卻流淌著中國人的血。我們從廣播、電視里，不斷聽說中國進行現(xiàn)代化建設(shè)，改革開放，經(jīng)濟大發(fā)展，國家越來越強大，人民很幸福，可我們誰也沒見過。我們這些人是多么想能有機會到我們祖先的故鄉(xiāng)去看一看啊，但是……他嗚咽了，我們也都熱淚盈眶。

看到這一場景，我心潮難平，至今也心潮難平。

《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李同成主編文匯出版社2003.1定價:1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