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歐生
近日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安然的長篇《水月亮》被歸類為“酷小說”,我讀完以后,完全感覺不到對當下追求所謂“酷”的那類人的迎合。小說主要通過對布裙子、衣藍、林小羊三個女性對職業(yè)和愛情婚姻取舍的描述,認真地進行著關于人生和命運的思考和追究。三位女性人物都是性情中人,也不保守和傳統(tǒng),有對美好和浪漫的強烈向住,但絕不是“戲夢人生”。相反,她們都有對生活目標的執(zhí)著追求,有著對生活意義的內心的頑強固守。這份追求的執(zhí)著和固守的頑強甚至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程度,于是在隨波逐流的蕓蕓眾生中似乎成了人們眼中的“另類”。如果把這種生活態(tài)度稱之為“酷”,我認為亦無不可。
布裙子(劉樂)是作者傾注了很多心血的人物形象。她漂亮卻不張揚,聰明而過于敏感。她非常熱愛生活,崇尚快樂生活的原則?!肮录胖锌鞓返鼗睢保皠肥巧形┮坏氖ソ洝?。一棵草、一朵花、一聲鳥雀的啾啁,一片河灘沙地,都可以引發(fā)她的無窮樂趣。她極其珍視友誼,朋友的歡樂與憂愁,幸運與災禍,成了她情緒漲落的潮汐。她憧憬心靈的自由。她從事過多個職業(yè),但不斷地“打掉飯碗”,為的是不愿屈從自己認為惡俗的人和事?!八欢僭俣卦诼殬I(yè)的大森林里飛來飛去,逐個擇木而棲”,她酷愛旅游、喜歡在山水間放飛自己的心靈;幾次戀愛、因為沒有走進彼此的心靈,而不愿勉強進入婚姻的圍城?!八M恳惶於汲錆M生機,而不要灰撲潦草地挨過”。無論對工作、生活、愛情,她都不愿循規(guī)蹈矩,委屈自己,充分體現(xiàn)了個性的張揚。但是布裙子又絕不是個隨心所欲、毫無原則的女人,她自有她的人生準則,有她內心的堅守。她心有所拘,行有所束?!拔疫€是主張人生要堅持一點兒東西。向上的高貴的那點兒東西。你試試看,堅持一下,哪怕只是一點點,也會讓生命從虛無中沖出來,變得有點兒意義?!辈既棺尤缡钦f,也這樣做。寧愿丟飯碗,也不愿在別人的頤指氣使下做違反職業(yè)道德的“娛記”,寧可讓自己經營的“咖啡吧”生意清談,也不愿放棄自己的經營原則,去迎合能帶來豐厚利潤的庸俗消費。甚至在“咖啡吧”關門轉讓時,還要求下家是“一個真正做咖啡的人”,“堅持現(xiàn)有的風格”,并愿為此在價格上大打折,這真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固執(zhí)的堅守。如果說“F3.2手磨咖啡吧”是布裙子的一塊精神的綠洲,那么外婆留下的黑陶罐則是她心靈中珍藏的美玉,它從歲月風塵里走過來的象征意義,浸潤著布裙子生命,給了她心靈的寧靜。陶罐的失去,使布裙子氣急敗壞,一旦失而復得,心情又像天氣一樣晴好。小說用了較大篇幅描寫布裙子與麻零的相愛。布裙子對麻零的愛可以說是情真意切,刻骨銘心,但當她知道麻零的婚姻真相,了解到麻零是一個心胸狹窄、情緒偏執(zhí)、以報復折磨妻子為自己的生活意義的男人時,決然收回了這份感情。在兩個人的世界里,布裙子所向往和固守的只能是一塊凈土。布裙子所執(zhí)著堅守的東西也許談不上偉大崇高,但畢竟是美好的,珍貴的。在一個物欲橫流的年代,要堅守一點東西是不容易的,而布裙子認為:“人活著總要堅持一點兒東西,否則就形同生物?!闭沁@一點,使布裙子的形象始終透著一種不易覺察的清新和亮色。
林小羊和衣藍是作者著力刻畫的兩個女性形象,在同一個時代生活背景下,她們和布裙子性格各異,歸宿不同,但所經歷的心路歷程都有相通之處。在理想破滅、婚姻受挫的情況下,并不止于迷茫和隨波逐流,聽任命運的擺布,而是各自選擇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執(zhí)著于自己的一份內心追求。和布裙子一樣,他們都在拼命尋找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能。林小羊的動能,是佛。衣藍的動能是生育。林小羊歸依佛門,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和過去的生活割裂,專心修行,在晨鐘墓鼓,青燈黃卷里,體悟生命的真諦。姑且不論林小羊的這種了斷塵緣的方式是否被人認可,但她固守一份純粹內心世界的堅定執(zhí)著卻是讓人贊賞的。衣藍在愛情婚姻中幾度迷失,但始終認為生一個孩子是女人的天職,是愛的寄托。她把生一個孩子作為自己完整人生的追求。她盼望有孩子兒乎到了“弱智”的地步,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懷了情人的孩子后被情人拋棄,仍然有著“巨大的喜悅”。面對被賣為人妻的惡運,她卻因為此而懷上了孩子“不難過”。甘于接受這種荒唐的命運安排。這種極端的固執(zhí)如堅守,讓人在又憐又恨之中,確實感受到一個女人內心深處愛的光彩。在當今女性千姿百態(tài)的生活中,作者將筆觸深入到三個女性的內心世界,非常獨到地挖掘出她們特有的品格特征,凸現(xiàn)出她們茫然中的清醒,迷失中的堅守,浮華中的真實,虛偽中的真誠。這正是三個女性人物形象的與眾不同。這方面的成功是當下許多言情小說所未能達到的。
小說給讀者的另一個揮之不去的感受,就是其中若有若無的佛意與禪味,河州上的尼姑庵,明月山的凈居寺,林小羊棲身的山門圣廟,沙灘上被遺留的《金剛經》……故事中多處出現(xiàn)的背景環(huán)境,使作品蒙上了一層虛無和宿命的紗霧。林小羊婚姻受挫后選擇的是剃度出家,宣講的是禪宗佛義,麻零遭到妻子背叛后,開始研究中同的國粹——禪,而他和布裙子也是由神韻入手相知相愛的。布裙子對禪宗電心有所向,在生活不順暢的時候,內心脆弱的時候,更渴望尋求精神的寄托和生命的動能,有意無意地走人了禪的體悟,向往一種沉實而靜虛的境界。小說中對幾個女人愛情婚姻的描述,也都透露出一種宿命的色彩,面對人生短暫、世事無常、禍福相依,只懷疑是歸于命運的安排。但就布裙子這個人物,盡管她常常沉浸于禪的心境,但她并沒有想徹底的出世。她不能忍受把世事看做虛無。“出世是為了更好地人世,這是裙子走近宗教的底線”。她的宗教“就是把生活攪拌個不停,不斷從人生的新鮮風景中,汲取活下去的養(yǎng)料”。按照布裙子的理解,禪宗“就是為了解放人的心智,幫助人們掙脫世俗的無形束縛,然后再以一種明慧的心態(tài)重新返回世俗”。這種認識,昭示了相當程度的人生哲學,歸根到底還是體現(xiàn)出一種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布裙子走近宗教,但并不愿意用宗教來麻醉自己,使自己消極處世,而是借助對禪宗的體悟,去排解俗事的困擾,心態(tài)的雜亂,在浮躁世相中,持有一種寧靜平實的心情,去面對未來的一大堆日子,我以為這不失為一種有意義的處世方式。作者賦子布裙子這個人物的這種人生態(tài)度,是鮮見的,是有典型意義的。
小說《水月亮》沒有去構架當代社會的重大事件,也沒有深入時代的主流生活,但對幾個女性的瑣屑生活的描述,仍然勾劃出了當下社會的繽紛世相和各色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和心理變化。不過,作者似乎過多的注目于生活小負畫的、不幸的東西,更集中地描繪了基層社會中的俗和丑的人文環(huán)境,更著意于去演繹人生的悲劇命運。作者在講述這種些人物故事的同時,也在探尋造成這些人物命運的緣由。但是作者并沒有直面社會。提示出其中的社會因素,也沒有將筆觸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人性批評方面也未能穿透。而只是將人物的心路歷程引向“自我”,一是讓人物的人格力量得以提升,面對種種不良誘惑和各色惡俗的侵擾,堅持內心操守,堅守自己認為是向上的高貴的東西,不遷就,不隨波逐流,做精神家園的守望者。二是循避。遠離世事,尋求清靜,保持自己心態(tài)的安寧,達到一種心靈的解放與自由。其實這只能是作者的一種理想的寄托,因為嚴酷的現(xiàn)實生活和深刻的社會矛盾是無法回避的。正因為如此,作品的思想力度明顯不夠,厚重感也明顯不足。但《水月亮》畢竟是—部很好看的小說。尤其是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有其獨特之處。敘事的細膩敏感,語言的精妙清新、富有哲理,都顯示了作者的功力。許多人所不在意的事和物,經作者描繪卻美麗無比,甚至驚心動魄。小說所透露的意境,也有如一幅水墨畫,其中的濃濃淡淡,虛虛實實,隱隱綽綽,明明暗暗,更多地讓人體味到生活的情韻。給人以悠遠的遐思。
《水月亮》是安然的長篇處女作。我們相信以此為發(fā)端,她會寫出更多更好更有豐富蘊含的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