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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謝花飛

2004-04-29 12:57:28
青年作家 2004年7期
關鍵詞:小莫老李

聽 樵

鐘打五下,絆磕了,有頃,又才羞怯怯地打了第六下。聽到鐘聲,溫玉趕忙起來,顧不上梳洗,蓬了頭開始干活。

自從她下崗以后。家里再沒有買過早點,每日只是溫玉自己操作。她拌好面,洗好菜,看蜂窩爐,那煤尚黑,便又關上了,她擰開了煤氣灶。

原先溫玉拌面,總糨糊似的,還是樓下一河南老太太教了她。先把面用水打成硬團。用水浸了,待鍋開時,再徐徐倒入鍋中,這時再看,湯清了,只見一條條面絮在鍋中飄游,如臘月飛雪,不但形好,喝到嘴里也覺潤滑。

她將小莫和燕子喚醒,招呼他們漱洗了,一家坐下吃飯。

看女兒已經(jīng)八歲了,可比同學們低半分,頭發(fā)銹黃,指甲扁平,臉兒黃黃,一副缺乏營養(yǎng)貧血模樣。溫玉心里一陣酸楚,現(xiàn)在,有錢人家的孩子把生猛海鮮都吃膩了??稍酆⒆舆B肉都吃得少。所幸孩子還懂事,要想吃什么,你只要給講道理,也就不要了,還說:“媽,你下崗了,沒有工資,我不吃肉了?!闭f著,將那冒著熱氣的茄子拉到跟前。很香地吃。小嘴吧唧吧唧。

溫玉原先炒茄子也總是炒不好。樓下一上海老太太教她,花三元錢買一副鴨架回來,用湯煨了,剝出肉,兌上湯,用上郫縣豆瓣、丁香、砂仁、草果,茄丁個個賽琥珀,色紅味香。

上海老太太姓周,是前國民黨中委的遺女。因為這原委,每次運動,她都得動動。原先教中專的,次次往下降,臨退休前,只是幼兒園的教師。家庭也不順,嫁三次離兩次,最后一位又和她分居。老太太人緣似乎不太好,在院里沒有長期穩(wěn)定的朋友,見溫玉賢淑,愛找她說話。

周老太拎小籃買菜,一路走,一路和溫玉說。她把菜分為忠良菜、奸佞菜。蘿卜、黃瓜是忠良菜,不嫌貧愛富,撒把鹽一拌,噴香;玉蘭片、冬瓜是奸佞菜,本身沒有香味,便附庸權貴,和雞魚搭一起。溫玉問:“香菜是啥菜?”老太太說:“香是香,香得浮浪。真正的香菜應是香菇。從山里來,本身就有隱士意味。它搭雞魚可除腥,搭青菜可提香,菜也不貴,其實是上品?!?/p>

周老太穿著現(xiàn)時老太太們的著裝,然而,說出話來卻像先鋒派詩人,使人耳目一新。但溫玉卻吃不準她為何人緣不好,所以和周老太太總是若即若離。

溫玉用老太太的方法做了茄子,果然不錯,但又想到鴨架是富人家嘴角的余料,不免傷感。又想著下崗不知何日是個頭,心更晦暗了。

溫玉的大姑子姐在東大街開了一家商店,經(jīng)營服裝百貨。已經(jīng)五六年了,少說也賺了幾十萬了,然而見人總是哭窮。明知溫玉下崗,卻不用,只用溫玉頂班。每次溫玉去頂班,店里像搞儲蓄似的,存了大堆活。庫房里營業(yè)員圖省事,東西隨手扔,胸罩、褲頭、襪子混箱。溫玉看不過,便一件件歸了類。柜臺、貨架上也是混亂,有些商品早已換了,還用老標簽。不是錯價賠錢,就是讓人家投訴。物價所來人查,順蔓子又揪出一些問題。問題大了,就得找熟人疏通,貼上煙、酒,還得認罰?;氐玫昀?,大姑子姐便叉了腰罵人。罵了售貨員罵熟人,罵了熟人罵物價所:“啥雞巴人,抽了喝了還罰人?!鞭D(zhuǎn)念一想,煙酒或許是讓熟人昧了,又把熟人翻出來再罵一回,所有污言穢語全用上了。罵累了,嘆世態(tài)炎涼。說越是熟人越坑人。再說又扯到親戚上了,又來了勁。她曾被娘家姨表弟騙了一回,進了幾大包胸罩,上邊是好貨,下邊盡是殘次品。找人時,早已不見了。旁通類推,說親戚也靠不住。溫玉先時還勸,至此生氣了。粉頰拉得老長,一副隱忍待發(fā)架勢,大姑子知失言了,這才閉上臭嘴。

今天。本應是到店里去的,然而溫玉卻再也不想去了。家里有活,也懶得做,滿世界胡思亂想。

溫玉畢業(yè)于省化工學校,分到市機械廠化驗室工作。工作又干凈又輕松,每日鑄工熔爐開爐時,化驗鐵水成分,再也沒啥事了。溫玉卻閑不住,閑了便打掃衛(wèi)生,在院里種花種草,把化驗室裝扮得像花圃似的。春天開桃花,夏天開牡丹,秋天是菊花露臉,到了冬天,百花謝幕了。工人們說:花沒有謝,看溫玉花。

本來就惹人羨慕的好工作再加上好環(huán)境,更惹人羨慕了。不久廠長的相好從車間調(diào)來了。溫玉從頭教會了那女人。有老工人笑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溫玉笑笑。想那是舊社會的老觀念,現(xiàn)在是社會主義,國營企業(yè),誰會沒飯吃呀。不幸被老工人言中,此次減員,減去了溫玉,卻留下了那女人。溫玉暗自抹淚,小莫卻說:“你要是把化驗室整成豬窩,看誰還去?你要不教那騷貨,你能下崗?”見溫玉慟哭,小莫換了口氣:“你不是說化學試劑對人有毒害么?咱下崗了,正好毒那騷貨。再傳染給廠長。讓兩個壞種早下地獄接受審判?!庇指熘?,又講笑話:“洗衣機響了?!?/p>

兩人有事,總要開洗衣機,以遮孩子耳膜,洗衣機遂成了代名詞。溫玉罵了一句,捶一拳,轉(zhuǎn)嗔為笑。

溫玉臉色是家庭晴雨表。溫玉一怒,全家愁云慘霧,燕子對爸爸說:“媽媽生氣時,不準笑?!睖赜褚恍Γ績?nèi)頓時陽光燦爛。溫玉想:經(jīng)濟上截癱了,心情不能再截癱。草酸加多了,得用堿中和。不然苦到一塊,人還活啥哩。便逗女兒說笑。

同時下崗的。還是溫玉兩個好朋友,倔梅是鍛工車間的統(tǒng)計員,杏影是勞司工廠的檢驗工。二人和溫玉親近,一有空便找溫玉。

倔梅生在1968年,全國人民都詠梅的年月,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倔梅卻是陽倔,愛說愛笑,愛抬杠。下崗時,不像溫玉那般傷感,只嘆口氣,轉(zhuǎn)身便走。原以為她會大吵大鬧的人事科長,心里已有準備,見她如此服順,笑了。有人打趣科長:“那女長得黑粗,把你壓襠底下,兩拳便打化了?!庇腥隧樦悸愤€要演繹發(fā)揮,科長捂了耳朵一道煙去了。

與倔梅相反,杏影長得白凈、小巧玲瓏,話不多,愛聽別人說,整日是一副笑驗,倏忽閃過一絲陰影,隨著陰影便是一句狠話。倔梅私下和溫玉說:“杏影屬蛇,人陰,不定會整出啥大事。”溫玉卻寬厚地說:“朋友嘛,只要不坑咱就行了。”杏影對朋友也誠懇。下崗以后。倔梅很快找到了事干,在秦東市場,跟浙江義烏田老板批發(fā)小百貨。鑰匙鏈、鉤針、剪刀、奶嘴,應有盡有。多是鐵家伙,看著小小箱子,卻死沉活沉。男的長得白凈瘦小,怯力,雇倔梅正好搬貨。先時每月工資三百,中午管頓飯,后來工資一加再加,現(xiàn)在掙到每月一千元。老板對她好不說,還挺放心,回南方進貨,一去十天半月,店面全交與倔梅管理。

溫玉說:“倔梅命好,遇上好人了?!毙佑澳樢魂帲骸皟扇瞬欢ㄕα恕!甭牭脺赜裥睦镆惑@。

倔梅給溫玉介紹一個南方老板。是批發(fā)文化用品的,田老板作東,邀了吃飯。席上,那老板喝了幾杯酒,便色迷迷盯著溫玉吹。說他如何有錢,以前養(yǎng)有情婦,如何漂亮。看溫玉沉了臉。便湊上去說:“比你差遠的了?!?/p>

溫玉個子一米七二,白臉粉頰,是現(xiàn)在時興的標準美人。作姑娘時,便有人勸她去做模特,她嫌掉價,放著國營正式工不干,去干個體?

呷兩口果酒,一時飛云流霞,容光煥發(fā),看得那男人一時對了眼,當時許她月薪一千,管兩頓飯。

溫玉幾番要走,被倔梅拽了。又捱一時。吃畢散場。臨出門,那男人直往溫玉跟前湊,想握手??茨悄械牟砰L溫玉鼻上,又是那副神氣。溫玉只把手背了。

回到家,小莫堵了門問情況,溫玉說:“你煩不煩,讓人先歇會?!毕词戤?,歇一時,小莫再問情況,溫玉知道小莫小心眼,也不多說,只說每月二百多元,還不管飯。氣得小莫大罵:“這些狗日資本家,太狠心了,想把中國整到舊社會。”罵一時,回過神,突然問:“人家倔梅為啥一月一千?”溫玉只不吭聲,小莫嘆了氣。

倔梅來尋溫玉,溫玉搖頭擺手只說不去。倔梅把搭在溫玉肩上的手抽回,訕了笑臉說:“現(xiàn)在男人都這樣,跟膠似的,不然憑啥給你一千元哩。他有他的千般計,你有你的老主意,不上他的套,他奈你何,他們畢竟是外地人嘛。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咱憑能耐掙錢,久了,他離不了你,錢也掙了,人也沒事?!睖赜裥南耄河惺聸]事,臉上能看出來?只不接話頭。

倔梅嘆口氣又說:“咱找了個沒本事男人,有啥辦法哩。我們樓上有個女的,長得比你差遠了,人家找了個部隊軍官。復員到街道辦當主任。人家男人不讓她上班,在家給娃做飯,房子裝修得跟賓館似的,花錢如流水,送禮人不斷。有次有人還把我家門敲開了,知道錯了門,那人提了大包小包慌忙逃走,怕人要他東西似的?!?/p>

溫玉想起來,原先作姑娘時,介紹的人很多,有軍人,也有稅局、公安的。她嫌人家沒文化,都辭了。最后,找了小莫這個大學生。當時大學生在國營大工廠很誘人的,誰知道說掉價就掉價了。

已經(jīng)下午五點多了。要在原先,溫玉早該做飯留倔梅吃了?,F(xiàn)而今,錢袋癟癟冰箱空空,總不能請人吃水煮青菜吧。溫玉又一想買些肉吧,把錢一默算,只剩二十多元了。離小莫開支還有十多天。看倔梅還沒有走的意思,溫玉心里一揪,虛汗便從額頭出來了。說話也磕磕絆絆。窘態(tài)被倔梅看在眼里,以為她正作思想斗爭哩,便說:“咱女人呀,不能把自己看得太輕,也不能看得太重。你想,全市光紡織系統(tǒng)就下崗五六萬人。這些人都擁到社會上,女人還能值錢嗎?看樓底下老太太們,年輕時個個賽花,現(xiàn)在為兩分菜錢跟販子爭得臉紅脖子粗,那才是掉價哩?!?/p>

倔梅七七八八說了一大通,當她得到仍是否定的答復時,眼一時瞪得比驢眼還大。說:“我倔梅都靈活了,你溫溫順順一塊玉咋給倔起來了!”

小莫進門,正遇倔梅出門,看她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問:“咋了?”溫玉說:“問啥哩,女人家的事你少管。”小莫想原先溫玉不管有啥事都說哩,下了崗咋變了。

初下崗時,杏影在家窩著,不思茶飯,不出門,怕見人。她詛咒命運對她不公。上學時,她成績不錯,因報考目標太高,沒考上大學;分工作時,很多人都分到國營單位,而她卻分到大集體;找個對象,沒幾年,男的得了糖尿病,不宜吃米面,倒適合吃雞魚。人家男人抽空到外掙外快。她男人渾身沒勁窩在家。窮人得的是富貴病。想到這,她只覺得胸口疼。

后來。她慢慢想通了,減員增效大勢所趨,下崗又不只我一個。再一想。分到大集體,矮人一頭,窩囊半生?,F(xiàn)在,國營、集體一塊下了,添了塊心病,去了塊心病,正好扯平。她幾乎是一夜變了,文了眉、眼、唇,作了時髦發(fā)型,一身時裝出門。白天在家睡覺,晚上在歌廳舞榭尋生活。

溫玉和倔梅聞聽風聲,前去打探消息。她說:“賣東西?!闭f得生硬冷。

平日很知己的朋友,無話不談,現(xiàn)而今,一臉生硬冷,好像拒人千里之外,溫玉、倔梅甚覺無味。

杏影也感覺出來了,想她倆老遠跑來,怎能冷了人家。換了口氣,自己說開了:“你們沒聽說么?下崗工人不流淚,轉(zhuǎn)身來到夜總會,沒有工資有小費,掙的比工廠多幾倍,誰能說咱沒地位,呸!那是可惡的舊社會?!?/p>

曾經(jīng)開導過溫玉的倔梅,此刻小巫見大巫一時瞠目結(jié)舌。杏影能說實話,說明還有姊妹之情。如果在十年以前,聽說某女進了夜總會,人們能夠立時作出判斷:她墮落了??涩F(xiàn)而今,面對下崗工人越來越多,腐敗越來越嚴重,偷盜、搶劫不斷發(fā)生,社會道德江河日下,你還能作出那么果斷的判斷嗎?

杏影取出一盒精裝的白沙煙,請二人抽,二人皆不抽,她燃了一支。說到效益上,杏影說:“咋說哩,還算可以吧,剛開始干,還不熟,咱也只是陪唱不上床,也不容易?!?/p>

其實。在那個行道里,杏影混得還不行。近年市場蕭條,歌廳也未能免,社會上失業(yè)人員多了,歌廳小姐增加了許多,一時狼多肉少,別人干得早的,都是聯(lián)系

好多家歌廳,串場子,啥活都接。有干得好的,買了住宅.買了汽車。她只靠住一家,每日坐班似的硬等,遇上要上床的,她都婉拒了,拉拉手還可以,再要胡摸她就不愿意了,又失了些客人。加上開銷又大,她辛辛苦苦干下來,落不下幾個錢。有人勸她:趕快買個BP機,便于串場子。還有人說:半個臉都撕了,誰還認清白哩。他準備攢些錢,買個BP機,買個手機,多串幾家,但剩下的半張臉,她卻堅決要保。歌女和妓女,一字之差,失之千里。然而,這些煩心事她卻不愿告訴兩個好朋友。

三人又說了一會話,罵廠長混帳,吃回扣,把好端端一個廠整得大滑坡。又說有人告了,局里派人查賬,廠里給包的賓館,派的專車,又不知給來的人塞了啥東西,那伙人查幾天就走了,廠長還是廠長。

倔梅說:“要告就告到國務院,告到局里頂屁用?!?/p>

杏影訕笑說:“你連門都進不去。憑你告到哪,最后還是轉(zhuǎn)回局里。”

倔梅狠勁上來,說:“哪天咱到省城去,堵省長的車,不信他不接案子?!?/p>

溫玉說:“咱知道啥呀?都是道聽途說,沒真憑實據(jù),讓人家抓住把子,說咱誣告,也要判刑哩。”

離開杏影,倔梅大呼小叫,“夜總會能干好事,說是不賣身,能么?”

溫玉說:“聽說也有,光陪唱歌、跳舞叫兩陪小姐。有歌唱得好的。舞跳得好的,再會幾樣樂器,也能掙不少錢?!?/p>

倔梅說:“你原先提琴拉得不錯,你也去試試么?”

溫玉白倔梅一眼:“啥好地方?讓我去?!?/p>

倔梅連喝著:“看看,你又說回來了不是,我就說那不是好地方?!?/p>

進入九月份。市上籌備召開經(jīng)貿(mào)洽談會,文藝搭臺,經(jīng)濟唱戲。招商引資。會前,全市動員搞衛(wèi)生。

居委會祁主任挺著大肚子來院里檢查衛(wèi)生,由組長陪著,能下樓的,全都聚在樓下,聽從安排。

祁主任的老公是老革命,離休前也是不大不小個官。祁主任干這行時間長了,說話挺牛氣。指了幾處死角訓組長,組長唯唯諾諾。有人議論:老外還能跑咱院子來?還能往那旮旯鉆?又有人說了:老外鼻子長,人還沒進院子,鼻子先到旮旯了。聽得溫玉掩了嘴笑。

正說著話,見一個大肚子顛躓著來了。祁主任眼一亮,盯住了肚子,算有幾個月。她問組長那人是誰,組長說是二門三樓老劉家的閨女。聽說是治下的人,祁主任膽氣陡地壯了,指了那小婦人說:“哎,閨女,咋沒見你辦生育證哩?有沒有?”

那女的見有組長陪著,知道是居委會或辦事處的人,笑吟吟說:“不是孩子,是棉絮子。我找了個對象,我媽不同意,我嚇她哩?!闭f著,作個鬼臉,快步去了。

祁主任問組長咋回事,組長頭上泌出汗,一時說不上,旁邊周老太太插話,說不止這一個,一號樓二門還有一個哩,比這個月份還多:“現(xiàn)在小赤佬都新潮,先同居再談戀愛;先懷娃后領結(jié)婚證;生完娃,生育證還不知在哪里?!?/p>

祁主任眼瞪得多大:“她爸她媽光生不管?!?/p>

今天參加勞動的皆是老年人,就溫玉年輕,祁主任脧見了,便問是誰。

祁主任說溫玉:“你們年輕人有文化,要幫居委會多干些事哩,改天你來找我,寫點東西。還有,辦事處也幫下崗職工尋事干哩,你也去報個名吧?!?/p>

又一天,溫玉尋到辦事處,果然見有個下崗職工安置辦。填了表,貼上像片,溫玉問收不收錢。那胖男人忙不迭擺手:“不要,咱這是政府行為,幫下崗工解困分憂,咋能收錢?要是特別困難的,還可申請補助哩,當然錢很少了。逢年過節(jié)慰問品倒是一人一份。”

溫玉幫居委會寫了些東西,無非是衛(wèi)生責任制,此處嚴禁倒垃圾,持證生育之類。主任直夸溫玉人漂亮字漂亮。

出得門來,不遠就碰上了周老太,她拎了菜籃踽踽獨行,看見溫玉,用手拽了,問長問短。聽說溫玉給居委會寫東西,周老太忙問是寫啥。溫玉說了,周老太問還有啥。溫玉一臉茫然,說沒有了。周老太嘆口氣說:“中國人有搞運動的習慣,不定哪天又開始了。溫玉呀你是好姑娘,那些整人的東西,想來你也不會寫。”溫玉這才明白了,心想,周老太也太神經(jīng)過敏,啥年代了,還會搞運動。

晚上上床,溫玉覺著腳癢,看時,是粒砂子進了鞋,她撓著腳和小莫說起這些事。小莫臉從電視上移過來,說:“別的事我不管,計劃生育的事,組長都不吭聲,你也別出頭,都一個單位的人可是得罪不起?!?/p>

溫玉戳小莫一個栗子,小莫喊臟手,溫玉說:“原先咋不嫌臟哩?”

時光荏苒,算算,溫玉下崗已經(jīng)半年了。半年意味著什么?按工廠工人收入,是兩千多元;按倔梅的收入,是六千多元;再按那些大款富翁們的收入,或許已是幾十萬、幾百萬了。她不但沒有任何進項,反倒將平時省吃儉用攢下的三千多元,用去了一千多。孩子上學,裝煤氣管道,住房保證金,都是必須繳的。所幸她們住的是老樓,尚未實行公房出售,然而,那也是早晚的事了。想到此,溫玉心下一陣緊縮。她心想,一定要走出去,哪怕是當工人出苦力也行。

一日煩悶,打開錄音機,一邊聽《胡桃夾子》一邊織毛衣。聽得樓下有人叫,探頭看,是門衛(wèi)黃大伯叫她。黃大伯說街道辦事處來電話,讓她去一趟。溫玉一陣欣喜,忙漱洗換裝出門。

來到安置辦,只有上次那矮胖男人在。那人為她沏茶,笑吟吟說話。那男人說他姓李,原也在工廠工作,故而對下崗職工特別同情。他為溫玉聯(lián)系了一家商店作營業(yè)員,讓溫玉和他一塊去。

溫玉和老李來到那家商店,老板不在,打傳呼多時,也不見回。再等一時,才見老板趿了拖鞋回來。那人見了老李并無多大熱情,隨便問幾句,便讓溫玉回家等消息。

溫玉想著事黃了,以后果然再無消息。

以后老李又給溫玉找了幾家,不是人家嫌她,便是她嫌人家,橫豎不成。老李和她接觸多了,話也多了,一日竟跑到她家里來。

溫玉對老李原是很敬重的,滿面燦爛,一口一個李師地叫。見老李熱情過了分,她便涼了些。她淺淺一笑,招呼老李坐下,沏上好茶。

看墻上時鐘已是十點半多了,老李還沒走的意思,仍在津津有味地說著。老李說辦事處效益好,來錢容易。馬路是國家的,擺上攤便收錢。收多少看生意,繳多繳少憑良心。多少人盯住辦事處想進進不來,他是在區(qū)上有后臺,才調(diào)進來的。說是遇上機會,給溫玉辦了,調(diào)哪個辦事處都行。溫玉想,你自己調(diào)進都那么難,和我萍水相逢,又隔了層,還能辦成?不是拿糖話哄人么?心想著這人是牛皮大王,嘴上卻一片聲地謝。

瞅個空,溫玉說你稍坐,我去做飯,中午就在這里吃吧。老李忙不迭擺手,說:“我想請你到外邊吃飯哩?!睖赜褚裁Σ坏鼣[手:“還有孩子哩?!崩侠钫f:“孩子放學一塊走?!睖赜裣耄汶y道不知道,除了孩子,還有孩子她爸嗎?當然,不能拿自己男人去堵另一個男人,所以只拿孩子搪塞,說要看作業(yè)、灌墨水等等。

送走老李,這才看到沙發(fā)上放一個信封,想是老李遺忘的,順手放桌上。信落之際,她猛醒了,抽出看時,抬頭上赫然寫著溫玉女士。頭一時響了,她不遑遽看。忙著做了飯,打發(fā)了老公孩子,這才細細看來。

信是寫在方格稿紙上的,字也一般,然而很是工整。文字優(yōu)美流暢,飽含詩情畫意。然而卻有賣弄和雕琢的痕跡。越往下看,越覺著似曾相識。溫玉細細想來,作姑娘時,住單身宿舍,倒是有姐妹交換情書看,但那都是草草看來,尋笑料而已,不可能有很深印象。寫給自己的,只有小莫的印象深些。

她打開自己的抽屜,翻揀小莫當年的信,果然有一封和這封一模一樣,就連錯別字也相同。她頭轟地炸響了,感到冥冥之中,有只黑大的手,操縱著兩個男人向自己進攻。昔日視為圣地的愛河情場,立時變得污穢不堪。一股氣向腦門沖去,加上多日營養(yǎng)不良,身體虛弱,一陣眩暈,竟斜栽在沙發(fā)上。

清醒過來,小莫和孩子都回來了。她匆匆做完飯,飯畢,將孩子安排在小屋學習,她將小莫堵在廚房問話。見了自己當年寫的情書,小莫嬉皮笑臉說:“你還保存這么好?”

溫玉將信放上問:“誰寫的?”

小莫笑得澀滯了,直想拿話岔開。看溫玉臉色變了,遂收了笑臉:“我寫的么?!币讶绷说讱?。

“你再給我寫一篇。”

小莫默然,抽支煙悶了頭。

溫玉用鍋鏟敲了桌子,加重了語氣問:“你老實說這信是誰寫的?!?/p>

小莫站起來,雙目失神地說:“你今兒是咋了?”

溫玉說:“我今天要你回答?!?/p>

見小莫仍無反應,溫玉拉開抽屜,將結(jié)婚戒指取出拍在桌子上,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過煩了,我現(xiàn)在就走。”

在小莫眼里,溫玉性格是綿軟的,雖也有小性子,但從來沒有發(fā)過這么大的火。心下一緊,想今天蒙混不過了,遂吞吞吐吐道出實情。

當年他和溫玉談了一段時間以后,見溫玉仍是不冷不熱,有些著急,他便思謀著給溫玉寫信。信是撕了寫,寫了撕,總不滿意。他原是學理工的,把玩公式數(shù)據(jù)有余,舞文弄墨總覺得乏力。單位有位同事,不知從哪里借了本皺皺巴巴的《情書大全》,每日抄了文章往省城郵發(fā)。他想借,人家還不借他,他賭氣上街買了一本,挑二篇最好的,填了名諱給了溫玉。

不言自明,老李的信也是從那書上抄下來的。

溫玉氣哼哼地說:“當年從那么多追求者中,我獨選上了你,為的就是這封情書。她給我溫情、愛撫和力量?,F(xiàn)在,我能頑抗守這個窮家,也為的是當年那一片真情,想不到一個燒餅吃下去九年了,現(xiàn)在竟發(fā)現(xiàn)是個畫在紙上的假燒餅?!睖赜裾f罷,不由得掩面大哭,哭一陣又追問那書,她恨不得將那書碎尸萬段。其實那書小莫用完以后,又轉(zhuǎn)賣給了另一急用的小伙子,然而他卻說:“都十年了,早借給人了。”溫玉說:“又不知要害多少女孩子?!?/p>

燕子也被驚動了,拉開門探頭看,小莫怕事鬧大,扯了燕子一塊將溫玉送上床,又是一番撫慰。

燕子手中尚拿著一支鋼筆,那筆是幾枝壞筆拼湊而成的,綠桿、棕頭、黑帽,帽口處開裂了,貼了膠帶紙。想人家孩子玩鋼琴,吃肯德基,一頓吃幾桿筆,溫玉更傷心了,攬了孩子,為她擦拭那顆尚未滾出的淚滴。此刻,如果有人買她,除貞節(jié)以外,所有臟器她都愿意出售,只要孩子能過上好日子。再看小莫,身處逆境,仍是一副逍遙模樣,不思進取,便恨得牙癢,真想痛痛罵他一頓。

溫玉一病多日,不曾出門。小莫每日早早回家做飯洗衣拖地。

燕子前些日子一直想吃冰糖葫蘆,蘆字兒音很重,分明是撒嬌的意思,溫玉硬硬心,沒有給買?,F(xiàn)在病中,卻想無論如何得給孩子買一只。趁身體好些,她兩腳踏了棉花出了門。這些年,小商販鬼子進村般瞄準孩子的嘴巴,小食品種類多得數(shù)不過來,泛濫、爆炸。冰糖葫蘆像失去華顏的鄉(xiāng)下老太,被擠得無處安身,只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霹露臉。她跑好遠才買了一只。為省車錢,她步行回家。

溫玉父母原是教師,都退休了,也算書香門第,精神貴族。他們家書柜里擺的盡是十九世紀以前的經(jīng)典名著,巴爾扎克,托爾斯泰,屠格涅夫,狄更斯等。他們家人最重臉面,家里再緊巴,也讓孩子穿得體面一些。那年月,人都窮,市委書記的孩子穿補丁衣服也不奇怪,然而母親嫌補丁難看,每每衣服破了,就用線編織。費時耗力,常常干到半夜,溫玉一覺醒來,母親仍在干活。大了點,她跟著學織,織著織著,織出了新花樣。她把補丁織成彩蝶飛蛾,再不就是花瓣綠葉,配上彩線,破舊的褲子竟成了工藝品。

有年過年,溫玉有新衣新鞋,弟弟卻沒有新鞋,便不依不饒地鬧。做鞋已沒有鞋面布,買鞋又沒了錢。星期天,媽媽和爸爸上了塬,抓了些蝎子,賣錢給孩子買鞋。溫玉真想不來,平日在家連老鼠都怕的媽媽,怎么敢抓蝎子?

一任胡亂想著,人便恍惚,到十字路口,一輛摩的

飛馳而過,她躲避不及,身后被撞,人便仆倒了。正好有汽車馳來,急剎車,沒有壓人,卻把半截冰糖葫蘆壓了。摩托車早如蝙蝠飛不見了,有好心人要扶送溫玉去醫(yī)院,她卻不肯,一步一瘸回了家。

小莫回家,見溫玉出了車禍,急得要送溫玉去醫(yī)院,溫玉擺擺手。小莫又張羅著買烏雞,溫玉又擺擺手。她吃力地說:“給小燕買盒香港曲奇?!闭f著,艱難地挪動身子,取出錢。手讓劃破了,錢也洇染了。接過錢,小莫一米七八的漢子,不由跺腳落淚。出門時,頭撞了門框,大男人哭出了大聲。

知道溫玉出車禍。老李匆匆地提了大包小包探視來了。

溫玉在情竇初開之時,曾暗戀過他們學校教音樂的文老師。文老師是西安音樂學院畢業(yè)生,一米七二個頭,顧盼有神。他很自信地講話,笑得響亮,很富感染力。她覺得文老師很瀟灑。文老師在一次省級聲樂比賽中獲獎,不久調(diào)入省城。此后再也沒有見過。不過文老師卻成了她擇偶的參照。她也從此喜歡上了音樂。知道了貝多芬,柴可夫斯基,李龜年,盛中國。在以后接觸的男性中,再也沒有文老師那樣風流倜儻的人。之所以最后選擇了小莫,無非看上他有大學文憑,再者,個頭比文老師高一些。讓她失衡的心得到一些慰藉。

老李算哪一等人呢?個頭頂多一米六六,四十七八年齡,說話行事透著小市民氣。溫玉家掛了一幅梵高的《向日葵》。老李說,他們院子住了位中學美術教師,水彩畫畫得好。向日葵比這幅畫得真多了。溫玉在心里無奈地笑了。然而,面對老李,她既不愿削足適履,也不愿拆穿鞋幫,只說那是外國的向日葵,不是中國的向日葵。老李釋然道:“怪不得呢?!?/p>

溫玉拂去倦容。為老李沏上茶。老李問了病情,又說會閑話,吭吭哧哧問信。

小莫抄襲信,溫玉難以忍受,但她對老李的抄襲卻很漠然。她說沒有見什么信,頓一頓又說:“好像小孩子拿封信玩呢,又上廁所去了?!?/p>

笑在老李臉上凝固了,一時,又夾雜了其它內(nèi)容,成為一副捉摸不清的表情。溫玉此刻表情亦很尷尬。老李又應付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溫玉說:“能來看我就感激不盡了,東西你還是拿回去老人吃吧?!崩侠蠲Σ坏鼣[手:“些小心意,別往心里去,好好養(yǎng)病?!?/p>

下午燕子放學,見好東西,便嚷著要吃。小莫問是誰來了,溫玉照實說了,小莫怔一刻,說:“為啥給你送?”說完,臉上掩不住的怒容。

小莫是1987年大學畢業(yè)的,當時國家重點還在國營大中型企業(yè),各方面福利都在人上。當時的街道辦,工商稅務,七所八所,充其量不過補充復轉(zhuǎn)軍人或中專生。在他們跟前,小莫充滿自豪自信,重點大學嘛,就是不一樣。曾幾何時,歷史倒了個過,國營企業(yè)成片虧損,一直為其輸液供奶的政府,一時不認了親兒子,狠下決心,砍斷臍帶。面對紛繁多怪的市場,國營企業(yè)像駛?cè)撕訙虾庾鲬?zhàn)的巨型戰(zhàn)艦,一籌莫展。

近些年畢業(yè)的大學生,有很多人舍棄沉船,闖深圳下海南,也有混得不錯的。但他顧慮很多,猶豫徘徊,不愿離去。與此相反,街道辦、七所八所,凡能插手市場經(jīng)濟的單位都肥了。小莫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嚴重的失衡感。然而,卻放不下架子,不愿和這些他以往看不起的人交往。最近他也風聞一些溫玉的閑話,然而想到溫玉常閑在家也不是辦法,迫于生計,也就隱忍了?,F(xiàn)而今,那姓李的乘人之危,殺向家里來了,讓他難以忍受。

小莫慍惱,使溫玉產(chǎn)生了極大的心理逆反,此刻,她感到心力交瘁,也懶得辯駁,只是有氣無力地說:“你再胡說一句,我馬上離開這個家。”

眼下小莫還有什么?文憑貶值了,工作隨時面臨下崗,就剩下一個尚能遮風避雨的家了。社會上,為擇高枝,別夫離子而飛的情況屢見不鮮,他還能有比別人更高的招數(shù)嗎?他氣哼哼地默然退下。

倔梅和杏影也都先后來看了溫玉。

倔梅最近做了面膜,臉色白中泛青,透過領口和袖口,看到的卻是黑黑的皮膚,很像是組裝錯的工藝品。不過倔梅除了微微有些黑以外,臉形倒是很好看的,這下真成了東方大美人了。

倔梅皮粗瓤細。頗有心計。生意做久了,看出一些問題,便著力整治。

原先柜臺上的商品樣品全是散堆著的,由人挑試,常有順手牽羊者。而今,倔梅把樣品用細繩穿了,一提一串,像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蹦不脫。原先庫房很亂,一箱箱貨物堆砌得比人高。外邊有人等著要貨,這里卻找不到。有被壓在底下的貨,要搬十幾個箱子。這邊東西找到了,那邊顧客等不及,早離去了。倔梅雇請工人,做了十幾個大貨架,將商品分門別類堆放了,若有人要,舉手可得。倔梅外出跑銷售,和全市十幾家商店建立了聯(lián)營關系,原先的主渠道,又分出許多支渠道,生意擴大了許多。至此,老板和雇員的關系像是倒個過,總是倔梅指揮田老板干這干那。只有南方進貨一事,田老板推三阻四,不讓倔梅插手。一心想上南方逛逛的倔梅,只好作罷。錢越掙越多,倔梅手也越來越大,才為老爸作完壽,又張羅著為兒子過生日。

田老板在倔梅跟前總是怯怯的。說話、行事皆順從,莫要說調(diào)情了,連過頭玩笑也不敢開。看別的老板財大氣粗,對女雇員克扣帶放肆,倔梅倒同情起田老板來了,說他背井離鄉(xiāng),從小到大,吃了不少苦,看人多少白眼,咱能跟上享福,也是運氣。倔梅說以后有了好老板,再給溫玉介紹一個。

溫玉說:“不敢不敢,像你才跟人家干了幾個月,就情意綿綿的,我再找一個,小莫還不把醋壇打了?!闭f著,把老李的事,說給倔梅。說得委屈,眼里現(xiàn)出淚光。倔梅勸她:“你就甭理他小莫,這些臭男人在外邊掙錢沒本事,和老婆斗小心眼倒一個頂兩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連老婆都養(yǎng)不了,算啥球男人,有啥資格管人?,F(xiàn)在社會,只有孩子是親的,其他都是扯淡。”說完,叮囑溫玉,她兒子小永過生日一定要去,啥也不用買,給孩子織件毛衣就行了。說著從兜里掏出毛線,又就顏色搭配說了陣子。

杏影來時,溫玉正在床上睡覺,門沒碰死,杏影悄沒聲息地來了,伸手往被窩里撓一把,把溫玉嚇了一跳。想著杏影在廠時,就愛裝神弄鬼嚇人,溫玉笑著罵她。兩人廝打一會,笑足了,坐下說話。

杏影將世事想得太簡單了。

近來。杏影配上了BP機和手機,又聯(lián)系幾家歌廳??扇思依习鍘捉?jīng)交道,嫌她事多。有次,和一個客人講好了只陪唱,可那男人卻將臭烘烘的嘴朝她臉上貼。她翻了臉,將那男人臭罵一通。以后,約她的人越來越少,每日只在天源歌廳,老干部坐班似的坐了。歌廳老板是熟人介紹的,對杏影也照顧,無奈客源稀少,也是無法。那幫外地年輕野女子,油滑刁鉆,臉皮比豬皮厚,不但外出串場子,最近甚至發(fā)展到車站街頭攬客。間或有那多余的客人,勻她一個也是照顧。杏影說自己在廠是大集體,二產(chǎn),現(xiàn)在舞廳又是二線,看來今生命運是走不到人前頭了。一日,大廠廠長帶了一幫人到歌廳瀟灑,杏影看見了,幾番逡巡。廠長叫不上她的名,卻知她是勞動服務公司的,便有些心虛。她沒有坐臺,廠長卻塞給她一百元。杏影仍恨恨地,將“黃?!本碓谑掷?,彈著問廠長:“喂,是小費還是工資?”

最近,杏影交上了一位廣東老板,那老板說他在廣州有一個八百平米的歌廳,包間無數(shù),讓杏影跟他去廣州做領班,月薪三千。

溫玉聽說是千里之外的廣州,眼瞪大了,問:“那人可靠不?”

杏影燃起一根香煙,蹺起二郎腿,徐徐抽一口,指了溫玉說:“你這是溫室病,現(xiàn)在啥社會?暴風驟雨下刀子。看誰玩誰哩。咱也沒錢,還怕人騙了不成?要說可靠只有父母,可他們能給你錢么?”說著又說到了她父親。原先是廠供銷科業(yè)務員,拒腐倡廉,把多少發(fā)財機會錯過了,現(xiàn)坐家里,連退休費都不能按時領。有比他干得晚的,人家敢整,把公司都辦成了,他整日嘮叨要告人家,你看是不是三根弦拉提琴,少一根。

溫玉想倔梅忙得跟鬼似的,自己和小莫鬧矛盾,沒有話說,杏影一走,豈不更孤單了。又想著書上說的,沒有不散的筵席,朋友聚聚散散,便覺著心上酸酸的。

倔梅兒子小永的生日活動定在5月18日。溫玉打電話約杏影,杏影說她們定的這天要下廣州。溫玉問:“不能錯一天?”杏影說:“借吉日哩,再說也不是我一人?!?/p>

18日一早,倔梅就找溫玉來了,讓她幫忙張羅事。倔梅上下一身新,問溫玉好看不,又脫了讓溫玉試。溫玉試了衣褲,在鏡前照,心想太俗艷了,卻說好。倔梅又脫下鞋讓溫玉試,溫玉嫌她腳汗太大,只淺淺一比。那鞋的價錢她是知道的,便覺著心下不受用。

酒席包在本市有名的麗華酒店,倔梅笑盈盈站在門口迎人。一會兒時間,坐了十幾桌。溫玉問:“你都認識?”倔梅說:“也有不認識的,看著面善,也請哩,老輩人有這個講究,孩子生日飯百家吃,孩子命壯?!?/p>

坐席時,倔梅把溫玉安排在主席上。同桌還有孩子的姥爺、田老板及工商稅務的同志。小永他爸側(cè)身將屁股擠過尚未坐下,被倔梅一把揎了:“坐那邊陪人去?!蹦悄腥瞬磺樵傅厝チ?。

酒席的檔次還是高的,一色劍南春,算算,光酒錢就得兩千多元。席上有海鮮、基圍蝦、烤乳豬、波斯羊腿、鮑魚、生魚片,正所謂生猛海鮮。孩子姥爺吃幾口說聲不中吃便離去了。眾人皆去了束縛,胡吃亂說。有人講段子,說是有家火鍋店的老板自覺不行了,不支征戰(zhàn),遂買了瓶三寶雙喜,廚師配料時,誤將其作調(diào)料。有吃三鞭席的,將那物什放人鍋中,不一時,皆堅挺豎立。

看倔梅喝多了,溫玉便擋,田老板說:“這是好酒,不上頭,倔梅辛苦了,難得今日高興,讓她多喝杯吧?!彼丫普f成“鋸”,把頭說得像“腿”,好鋸不上腿,大家又是一陣浪笑。

吃完席,倔梅不勝酒力,紅袖斜倚,溫玉將她扶送回家,倔梅抽了兩個旺旺禮包,遞與溫玉,溫玉不收,被倔梅一把推送出門。

倔梅正準備假寐一時,傳呼響了,是外地老板要貨,倔梅叫田老板沒人應,又喊死人,田老板應了,兩人坐了出租車回市場。

發(fā)完貨,天已向晚,市場上人少燈稀。倔梅累得沒力氣,鋪幾張報紙,躺倒在貨箱上。她喊頭疼,田老板便給揉頭。一時頭不疼,又覺得腰肢酸困,那男人又揉按了。又一時,倔梅呼吸急促,全身似有小蟲在拱,胸中燃起火,那男人喊著三鞭湯開了,乘勢而上。

老李在街道辦又兼了清查街巷門牌的工作,整日走街串巷,忙得一頭腳汗,仍掛念溫玉,又給她找了件事。以往,都是老李來找了她,兩人傍了去。這次,卻是祁主任告訴她的。

溫玉按照門牌號碼尋,白天未尋見人,晚上點著星星去才尋見。房子到處堆著書,有散包的,任人踐踏。那一家人正就著書捆拼成的桌子吃飯,見進來個大掛歷似的人,問明來意,心下便慌,連搖頭帶擺手說不行,我們都是粗陶瓦缶,怎能用你細瓷?那人看溫玉還誠實,便告訴她,最近,安東街水產(chǎn)批發(fā)市場擴大哩,你去辦個攤位自己干多好。要不,你辦了攤位咱倆換,你是鼻子對著燈泡,文明人,賣書挺合適。那人告訴溫玉,難辦,但老李能辦來。

溫玉卻是不想再找老李了。一日找到祁主任便將辦攤位一事說了。祁主任說改天閑了,給她辦辦看。

兩天后。祁主任到院里來了。祁主任找到溫玉,交給她蓋有公章的登記表,溫玉讓座沏茶道謝。祁主任說:“你別謝我,要謝去謝老李。人家那真叫關心下崗職工,自己老婆也下崗了,在旱冰場賣票,卻把攤位送給別人。”

溫玉翻柜子取瓜子,還要張羅,祁主任卻要走,說要消滅大肚子,改天讓溫玉到居委會寫材料。說著挺著肚子,一腳高一腳低下了樓。一時樓下又傳來吵鬧聲。

一股微電穿越心間,一時電流強了,溫玉坐立不安。老李一直不露面。顯然是看出了信中的問題。然而卻仍然能

關心自己,可見其情之真誠。她想自己錯怪老李了。此刻她不愿多想,到辦事處找了老李。

老李正在對著地圖列表,見溫玉來,忙讓座沏茶。溫玉是掩不住的激動,說:“你把表給我,你愛人咋辦?”

老李拍拍溫玉肩讓她坐下說:“我在辦事處上班事情總好辦,你在家長期閑著,也不是辦法?!苯又?,又告訴溫玉領導準備提拔他當副科長哩,故而很忙,沒有去看溫玉。

溫玉把書販的事說了,老李說:“千萬不能換,咱這攤位是固定的,他那攤位是占道經(jīng)營,臨時的,說撤就撤,再者,他們靠賣淫書、盜版書掙錢,那生意危險得很,你千萬不能干?!?/p>

又坐一時,溫玉想約老李出去吃頓便飯,老李卻說事多,改天再去看她。

溫玉將攤位的事告訴了小莫,只說是祁主任辦的,讓小莫找親戚籌錢,小莫沒有籌錢,反倒打聽表是哪發(fā)的。當知道是辦事處發(fā)的時,立刻又想到了老李。

自己作為年輕的工程師,高學歷,連老婆的事都辦不了,卻要靠街道辦小科員施舍,他覺著太掃面子。又怕老李乘隙而入,遂想把事攪黃了。

溫玉問他錢的事,他說借不下,又借別人嘴說現(xiàn)在稅重,生意難做,冷庫在魚里注水塞冰等,勸溫玉將攤位轉(zhuǎn)讓了,也能掙幾個錢。溫玉躁了,說:“人家農(nóng)民進城,舉目無親,生意都咋做了。人家掙了幾十萬、幾百萬,咱們又不服氣。世事已到這一步了,下了崗,再不拼搏,下鄉(xiāng)也沒人要了。你姐就是不借給咱錢,也得給我清清工錢么,你去要,她再不給,我上門就沒有好聽的。”

小莫找他姐,錢沒要下,提回了一大包襪子、胸罩、衛(wèi)生巾。小莫說他姐貨讓壓死了,抽不出錢,勸溫玉將攤位退了,另尋個地方幫他姐處理貨。

溫玉聽罷,只覺得胸內(nèi)如火焚油煎,火冒三丈,大罵大姑子姐不是人。抽出東西砸小莫,說小莫笨得連豬都不如。小莫這多日也是一肚子火無處發(fā)泄,也躁了,拿東西砸溫玉。一時長筒襪、胸罩被吊扇掛了,滿空飛旋。

溫玉萬沒想到小莫竟敢砸自己,上去撕了小莫尋死覓活。自從溫玉下崗以后,家里一直悶得跟地下室似的,各人心內(nèi)都窩了一肚子火,此刻總爆發(fā)。小莫打溫玉兩拳,見她不松手,便擰了胳膊將她壓在床腳下,溫玉頭發(fā)散了,如一堆亂線頭的絨線,鋪陳一地,被小莫用腳踏了。溫玉壓抑了嗓音嚎哭。直到小燕回家,兩人才住了手。溫玉歸攏了頭發(fā),收拾幾件衣物,帶了小燕回娘家去了。

聽得溫玉訴說,娘家媽一時氣得渾身打顫,撫了溫玉傷說:“我生的孩子,都不舍得打,讓他個狗東西打?!庇窒霚赜袢龤q時,得了大葉肺炎,高燒三天三夜不退,她四天四夜不曾合眼,說著淚便出來了,要找小莫拼命。老爺子把她勸住了。

溫玉操心攤位的事,本待要掙扎著出門辦事,卻被媽媽強迫了,躺了兩天。

溫玉去找倔梅。倔梅剛搬完貨,一身汗,正對著風扇吹風。聽得溫玉說話,倔梅霍然而起,拽了溫玉要去揍小莫。田老板伸手擋住了她:“人家兩口子鬧氣,你夾進去不好。事情更復雜了?!本竺窙_了田老板發(fā)火:“復雜啥?先揍他一頓再說。作女人就該挨打?女人不能太軟了。他敢咋?敢離婚?”

溫玉想,跟小莫過這日子,本來就是顧及臉面?,F(xiàn)在小莫成了這副德性,便就勢要和他離婚。當下?lián)芡娫挘瑴赜衽^提出離婚,那邊啞了聲,這邊咔嚓掛了。

溫玉又說攤位的事。倔梅一片聲叫好。說咱女人就要獨立哩,沒有經(jīng)濟地位,就沒有政治地位。扶樹樹搖,靠墻墻倒,誰也靠不住。說著拿眼直瞟田老板。田老板嘿嘿干笑。

倔梅看出溫玉想借錢,不待溫玉開口,先問溫玉。溫玉說需三五千元。倔梅拉開抽屜,取出一萬拍在桌上:“先拿一萬去,不夠我再給你湊。”那邊田老板直拿眼瞟。

房子熱得似烘箱,田老板又是那副陰陽臉,溫玉便坐不住。

送溫玉出來,倔梅說了,南郊新辦一市場,她想再扎個店,姓田的三番五次推托。倔梅說:“別看姓田的不吭聲,心里玩鬼哩,我早晚要辦個自己的店?!?/p>

填了表,貼上照片,繳了押金、房錢,溫玉領了鑰匙??磿r,整個市場都是二層樓房,只有他們靠門這一排是臨時活動房,便宜得多。弟弟叫了幾個同學幫助拾掇房子,置辦冰柜、柜臺,這邊溫玉忙著辦執(zhí)照。

問了人,工商所在一巷子里,七彎八拐找到,卻是一幢兩層樓民房。如果不是墻上掛著牌子,溫玉真不敢相信這里就是決定人們經(jīng)濟命運的工商所。

樓道極窄,溫玉上樓和一人擦了肩,那人穿工商制服,問溫玉有事?聽說溫玉辦照,那人返身將她領進一大房間。

辦事員收了表,又改正幾處,說讓溫玉回去等。溫玉謝那人。那人說,你謝我們陳所長,是他領你來的。溫玉沖所長笑笑,不免多看一眼:那人和自己年紀相仿佛,個頭和小莫差不多,白凈的面皮,儀容端莊,長相略有缺憾,一時又說不清在哪。

小莫聽得溫玉要離婚,心下如貓抓了。自己背時樣子,丟了玉去哪尋個娟呀。他后悔死了。想找個人圓圓也沒人,他和誰都關系隔膜,他既不讓溫玉到他單位去,又不帶同事上家玩,特別忌諱男同志。別人背后嘲笑他是守財奴、守色奴、小莫太守。他們家唯一和溫玉稔熟的是大姐,兩人又相互厭煩。想著到岳父家賠個情,岳父是個謙謙君子,或許能把溫玉接回來。他跑了幾家水果店,皆價大,摸口袋錢不多,踅進菜市場,在農(nóng)民攤上買三斤。果子便宜,塑料袋卻是舊的,皺皺巴巴,越發(fā)顯得人不灑脫。

溫玉和媽很晚才回來,看見小莫先一氣,想著有男人,卻央別人幫忙,更氣。見蘋果青且矬小,個個像祥林嫂的臉,氣憋不住,將蘋果盡皆倒入垃圾堆。一旁岳母不停地數(shù)叨。小莫先時還道歉,一時便坐不住了,看一眼小燕,便匆匆離去。

秋頭夏尾,天氣燠熱,呆在臨時房里更熱了。溫玉戴的胸罩是大姑子姐店里的積壓貨,縮了水便小,緊緊掐住胸口,焐出很多汗。隔一時,就得用手拽拽。這劣質(zhì)胸罩也不知坑了多少人。

正胡亂想著,卻見陳所長過來了,陳所長圍著房子轉(zhuǎn)一圈,說:“這房子太簡陋了,光撒一層石棉瓦,這咋能行?你們?nèi)フ野ゎ^,最起碼兩氈一油再壓瓦。不然雨季來了咋辦?”

溫玉嘴里應著,心里卻想:若不是老李關系,這房子也得不到,還敢挑三揀四。

當天下午,就見包工頭領人來了,將瓦全部卸下,又加了標皮板,兩層氈。溫玉想,定是陳所長交涉了,不然咋恁快。又想陳所長和自己素昧平生,能如此關照,定有緣由。因為有了上次老李的經(jīng)驗,她一再叮囑自己要沉得住氣。

老李來幾次,看了房子告訴溫玉,這房子雖簡陋一些,但靠大門近,生意肯定比里邊的好。又說他最近工作很忙,還要跑副科長的事,等辦成了請溫玉吃海鮮。此刻的溫玉,將老李作大哥哥親人一般看待。老李嘴里應著好,心下慌慌的像是有事待不住,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小莫在家吃了釘子,仍不甘心,三天兩頭往店里跑。溫玉只管干活,并不理睬他。受南亞副高壓的影響,本市近日出現(xiàn)了陰天,一連多日,悶得人喘不過氣。

說著話就下了一場透雨,天一時涼爽了。

雨停天未晴,陳所長踏雨絲風片檢查市場來了。見溫玉進了四筐魷魚,拿起一看,忙問啥時候進的,從哪進的?溫玉說是雨前后街上一個人給介紹的,常見卻不知叫啥。說了形容,陳所長說:“肯定是金麻子了。你敢給他打交道?那人假牙、假發(fā)、假貨,只有麻子是真的。這家伙??油獾厝?,見你新手,這才下了蛆?!痹瓉眙滛~分東海魷魚、南海魷魚。同一地方的也分咸干淡干。夏天出海,漁民怕魚壞了,隨手就拿鹽腌了,這是咸干。味道不大好不說,陰天還返潮,壓秤,故而多揀陰天出手。聽得溫玉脊背冒冷汗,怨自己不識貨,貪圖便宜。陳所長帶了溫玉找見金麻子,那麻子一時怯了,不一時帶人上門退了貨。

陳所長怕溫玉再有閃失,特意給她介紹了幾家可靠關系。溫玉又進了帶魚、海米、干貝等,一時齊備,準備開業(yè)。

開業(yè)這天,倔梅來了,陳所長也來了,這時,溫玉才看清了,他的人中有些長,怪怪的,不過看順了也不覺得難看。倔梅問老李咋沒來?溫玉說告訴他了,就是不見人來。大家放串炮仗,說些恭喜發(fā)財之類話。溫玉說請大家吃酒,都說以后吧。人散了。送走客人,倔梅拉溫玉到一邊,告訴她一個嚇人的消息:杏影殺人了。

原來杏影跟的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歌廳老板,說輕點是非法勞務經(jīng)紀人,說重點是人販子。他將裙釵們騙了,帶到南方,交給老板,討一些傭金。去的地方根本不是廣州,而是潮汕一帶鄉(xiāng)下小鎮(zhèn)。這里很多漁民靠走私、開假增值稅發(fā)票發(fā)了家,吃喝嫖賭,風氣很壞。歌廳老板兇神惡煞,逼良為娼,有不從的便打罵,幾個一塊去的,都讓他治服了。獨有杏影不從。他便將杏影軟禁了,每日洗衣做飯干粗活,想打便打,想罵就罵。幾欲逃跑,沒了鞋和外衣,門口又有大漢守了。

一日老板喝醉了酒,帶幾個粗蠻漢將杏影輪奸了。受盡了屈辱,杏影痛不欲生,到廚房拿把尖刀意欲自盡。因思念孩子家人,幾番下不得手。也是那老板該死,二次摸了進來。剛把杏影壓倒,肚子便穿了洞,杏影喊著不活了,拿刀在自己身上扎。無奈身子軟了,手上哪有力氣。門被撞開了……

杏影被收審了。

一時溫玉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一個好好的人,咋說變就變成了殺人犯呢?生意也沒了心,交與媽,和倔梅奔了杏影娘家。

杏影娘家就在廠屬院里住。她二人常來玩。杏影媽見了二人,一時又哭上了,說:“你們姊妹一場,一定要幫她。”

杏影男人去了廣東,從鎮(zhèn)上打來電話,說情況比較嚴重。杏影將那惡男殺了以后,人也嚇傻了。見出了人命,歌廳里猛男靚女們一時跑光了。再一時,老板家人來,嚎著將值錢的東西席卷一空。他們把杏影狠打一通,從二樓樓梯踢下,腿摔斷了。人送醫(yī)院以后,因為案子尚無定論,沒人支出醫(yī)藥費,故而醫(yī)院處理很草率?,F(xiàn)杏影右腿已如枯枝似的不能彎屈。

和杏影一塊去南方的有幾個人,然而家庭地址都不詳。杏影男人說了名諱,讓家里人無論如何也要找見她們。

溫玉和倔梅都放下手中生意,尋找證人。通過天源歌廳的一個歌女,還真找到了兩個。然而那兩人卻無論如何不愿出面作證。直到溫玉倔梅報了警,警方傳訊。那二人才出了證詞。這邊將證詞急急傳廣東。

辦完事,出得門來,倔梅告訴溫玉,她背著姓田的在南郊市場訂了鋪面。這幾天,他男人正籌備著哩。

溫玉說:“對著哩,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哎,店里用誰的名字注冊?”

倔梅嘿嘿笑了:“那還用說,是咱倔字牌的。”

水產(chǎn)店開業(yè)之初,生意也是不行,每天都賠錢。溫玉急了,印了名片,背了樣品,尋酒店推銷。

初始出門,見了豪華酒店,溫玉兩腿轉(zhuǎn)筋,踅過來踅過去,進不了門。想咱誰也不認識,見了人咋說哩,碰個釘子,臉往哪擱?鼓起勇氣推開門,低聲下氣問服務小姐,小姐只推說不要,便擺出攆人架勢。轉(zhuǎn)了幾天,又坐回店里,傷心想哭,還不知死了誰。她向倔梅訴苦,倔梅一把拉了她出門。倔梅說:“金絲雀出籠子,就找不著北了?,F(xiàn)在社會,就沒有生人熟人之分?!?/p>

來到酒店,倔梅不拿正眼看小姐,只問總經(jīng)理在哪?小姐說我們這是分店,總經(jīng)理不來這兒。倔梅又問分經(jīng)理。小姐說分經(jīng)理不在,分經(jīng)理太太在。倔梅拉了溫玉便出門。倔梅說:“你記住了,咱千萬不能找女人辦事。尤其是你這大美人,見了你跟見了強盜似的,怕你搶他男人,誰還敢給你做生意?”

又到一家酒店,撞到總經(jīng)理時,那家伙正與人下棋。臉上貼了一綹一綹紙條隨風飄搖,見人并不理睬,原來是誰輸一局,便貼紙條。倔梅知道溫玉懂得棋道,便慫恿他給經(jīng)理參謀。關鍵時,溫玉點一步棋,經(jīng)理贏

了,高興得合不攏嘴,忙撕了紙條招呼二人看茶上座。略壓了價,便要了些貨。

再尋到一家經(jīng)理時,那經(jīng)理說:“你賣的東西我不要,我要的東西你又不賣?!睖赜駳獾靡?,卻被倔梅一把拽了。經(jīng)理與人聊天,倔梅也插著聊,一時倒成了主角。

倔梅講:“有一年春,不刮春風刮冬風,女醫(yī)生踏冰履雪下鄉(xiāng)宣傳計劃生育。她給農(nóng)民發(fā)放避孕套,看著那像氣球又不是氣球的東西,農(nóng)民問咋用。女醫(yī)生先用嘴吹開了,看不漏氣了,這才伸出中食兩指,用套套了,旋轉(zhuǎn)身體問:‘看清了沒有?一定要套嚴。秋后,女醫(yī)生下鄉(xiāng)檢查,發(fā)現(xiàn)村里婦女肚子隆了,便把男人們召集起來訓話,問套子用了沒有?答曰:用了。問:咋用的?看時,場下男人盡皆伸出中指食指,往套里插呢?!?/p>

溫玉低了頭,聽倔梅又講了幾個段子,把那經(jīng)理笑得前仰后合。正在興頭上,倔梅要走,卻被經(jīng)理挽留了。倔梅說東西賣不了中午沒飯吃。經(jīng)理說:“你們不賣的東西我不要,你們賣的東西我要,中午有客飯哩,吃了再走。”

出得門來,倔梅說:“三鞭湯一開,好運自然來?!?/p>

摸到了經(jīng)理的脾氣,然而溫玉卻不愿講黃段子,她上街買了《笑林廣記》《幽默大師》,作了加工,講給經(jīng)理聽。跑了幾回,稔熟了,經(jīng)理用了她不少貨。此時再想,只要善于拉關系,做生意原也不是難事。

送完貨下樓,見迎面墻上一大鏡子,七八米寬,兩米高,無接縫是一整塊,便想這大鏡子是咋生產(chǎn)的,咋拉來裝上的。

站在鏡子跟前,才感覺到自己很久沒有好好照鏡子了,鏡子里兀地出來了個邋遢的陌生人。面對鏡子,她感慨萬端。

溫玉精神怔忡,下樓梯和人撞了,看是港澳老太太,還牽著貴賓小狗,忙去扶。此時,雙方認清,原來港澳老太太是周老太。

周老太是來吃飯的,一定要讓溫玉陪。席上周老太說上了。說她父親跑臺的時候,因她和丈夫在西北,沒聯(lián)系上,故而留在了大陸。她父親到臺后,即棄政從商,掙了一份家業(yè)。父親十多年前就不在了。她多方打聽,找到其弟,討回了那部分應屬于她的資產(chǎn)。她現(xiàn)在是浦東某公司的股東。周老太說她有錢以后,幾個男人,還有以前不大認她的兒女都來尋她,她一概不認,只喜歡溫玉,溫玉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

周老太拉著溫玉的手:“小囡,阿婆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跟阿婆到上海吧,一扎頂特拉,保你有享受,黃浦江、三黃雞,很誘人的。”周老太說了,人分三種,一種是地方人,一種是中國人,一種是世界人,你活動范圍越大,成功概率就越高。你跟了我先作中國人,再作世界人。

溫玉心下熱了,想周老太確也是個好人,因出身不同,和周圍人合不來,受了大半輩子委屈。但她卻不愿隨老太太去。人家骨肉親,一時有氣,但終歸會和好的,自己外人一個,夾在中間,惹人猜疑。她婉拒了。又一想,此一別,天高水遠,不知以后還能不能見面?不免心下酸楚。

前段生病以后,溫玉身體一直沒有恢復,近日又和小莫生氣,加上勞累,直覺得頭暈耳嗚,四肢酸疼,每來潮汐,小腹劇疼,瀝血不止。她怕母親知道,尋一日,悄悄去看病。服了幾服藥,溫玉便覺著身上輕松許多,但生意仍寡淡,故而郁郁寡歡。誰承想8月15前幾日,營業(yè)額猛增,將原先的虧空補齊不說,還略有盈利。國慶節(jié)又是一旺,凈賺一萬多元。

此時,最難過的人是小莫了。

小莫在單位混得不好。他自以為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便將普通大學,以及電大、函大、七二·一畢業(yè)的人不在眼里放。他與同事、領導處得都很隔膜??剖矣腥私Y(jié)婚。他便念報紙,“大剎人情風”。他真的一分也不出。結(jié)完婚,發(fā)糖時,總不能繞過他的桌子,放的糖他也不吃。

他們廠也曾減員,領導有讓他下崗的意思,后因溫玉下了崗,這才沒有裁他。但處室里項目承包,無人與他搭班。見人家掙了單位的又掙外邊的,他卻連單位的都掙不到,故而牢騷滿腹,說話帶刺,到處發(fā)泄。這樣一來,更無人與他搭班了。溫玉將水產(chǎn)店辦成以后,他也曾想不管什么老李老外了,重修秦晉,幫溫玉作生意,以后也是出路。怎奈溫玉對他只是不睬,到店里多站一時。便趕他走。他到店里跑了幾次,發(fā)現(xiàn)除了陳所長以外,還有幾個男的愛來串。溫玉剛才還是凍魚臉,見了別的男人一時便化了,開口便笑。他在心里罵溫玉騷浪。

一天他喝了悶酒,正無可排解,便想到了情書。溫玉怎想起此事?肯定有問題。他用改錐將溫玉抽屜撬了。先找到自己的,再一時翻出老李的。一看,瞪了眼,除署名以外,盡皆相同。他記起曾在書上改過一字,看那字也相同,便想是不是一本書抄的。他后悔當初不該貪圖小利,沒有把書撕了。誰知這書流傳于世,到頭害了自己。他騰地來了氣,以為抓住了把柄,趁了酒力去尋溫玉。

溫玉正要趕他,他一把把信扯出,將心里罵溫玉的話盡皆潑出。

溫玉想不到小莫竟然把自己抽屜撬了,如此無恥,一時怒火攻心。欲待痛罵小莫,只覺得下部一熱,潮濕了,知道血壞了,不敢動彈,抱了頭痛哭。

溫玉本屬心軟之人,愛面子,本沒有下狠心和小莫分手。小莫這一鬧,便有人借機說她和老李如何如何。面子里子皆失了,溫玉便沒了顧忌,想,反正豁出去了。她媽更是怒火沖天,一定要她離婚。于是一紙訴狀告到法院。

法院調(diào)解時,小莫不愿離,卻拿出那情書,夾七夾八說溫玉不是。接著,說溫玉有了水產(chǎn)店,能掙錢,想甩他,讓溫玉給予經(jīng)濟賠償。審判員說:“按照我國《婚姻法》,夫妻共同生活期間的財產(chǎn),歸二人共有?!睖赜裾f:“店才辦起來,何況錢全是借的。”她列舉了幾個借錢給她的人,其中包括她父母。審判員說:“直系親屬的證言證詞只能作為參考,不能作為裁定依據(jù)。再者,作為一個店,牽扯的不僅僅有資金問題,還應含有隱形資產(chǎn)。”

此刻的溫玉,臉氣得通紅,她萬沒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辦起的店,居然能有反對派的權利。又想起辦店之初,小莫一再阻撓,便恨恨地說:“店我寧肯不辦了,你休想得一分錢好處?!?/p>

倔梅滿世界尋溫玉,從店里到家,從家到法院,再又回到店里,見溫玉仍在抹淚。聽得事由,倔梅說:“人家都是男的給女人錢,小莫真能開得了口,連女人都不如?!苯又嬖V溫玉出事了。

原來秦東市場的生意不是田老板的。田老板一直在家種地,妻弟生意做大了,看他可憐,讓他幫忙。以后在秦東設店,讓他負責。南方給他發(fā)貨,他給南方匯錢,多掙的錢,他按比例提成。后來,貨越發(fā)越多,錢卻越匯越少。近日,他老婆懷疑上了他,也不打招呼,徑直跑來了。清點貨物,發(fā)現(xiàn)貨款不符,逼他交錢,后聽到一些風聲,鬧得更兇了。

倔梅知道內(nèi)幕以后,也很生氣,罵姓田的騙子。一邊雌虎,一邊母豹,將那男人夾了,吃不消,干脆拋下生意回南方。

原來倔梅怕那婆娘尋她,想把南郊市場的注冊人換了,托陳所長給說個情。

店鋪逐步走上了正軌,生意一日旺似一日。人手不夠,溫玉又雇了一名農(nóng)村小伙,力氣活交與那小伙干,自己做了美容。他把店鋪生意交與母親,她自己每日外出訂貨、催款,進出皆是酒樓賓館,吃的是高檔席面,也算是見了世面,什么馬爹利、威士忌、路易十六都說得上味道,自覺是檔次高了,說話也底氣足了。她深深體會到:華貴的儀容儀表,得體的社會交際,比勤勞艱苦更重要。

隨著生意的火旺,溫玉卻添了一段心事。

從表面上看,她像是公主走進平民區(qū),周圍盡是笑聲、鮮花和捧場。但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只冒昧闖進動物園猛禽區(qū)的小白兔。周圍盡是男人,離他們遠了,辦不成事,當你努力將關系拉近到一定距離時,又怕了,又想往回縮。

常給她送貨的常老板,原是個礦工,長得高大黑粗,后靠開金礦發(fā)了財,現(xiàn)開著一家餐飲娛樂公司,每個月用她幾萬元貨。那人說話帶把,很粗,溫玉不想聽也得聽。跟他說話,以六十分鐘計時,聽的臟活超過了半生的總和。常老板對她說:“你個漂亮人,干臟活作球哩。到我這兒來,作個大堂經(jīng)理,哪個月雞巴不掙五六千?!焙筮呌仲樍艘淮K話。五六千是個既讓人垂涎,又讓人害怕的數(shù)字,溫玉笑吟吟找借口推了。

冷庫里發(fā)貨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每次見她,總要拍拍肩膀,捏捏手。而后讓她看磅,總是多出那么幾斤。她欠著人家的,她不敢給人家撕臉,這些人不定哪天會向自己伸手,真正遇到了,她有推開的勇氣嗎?

自從小莫把老李的事?lián)P開以后,老李再也沒有來過。溫玉想去看老李,既怕影響他前程,又怕老李順桿子上,心里非常矛盾。她只有在心里祝福,祝老李心想事成,好人好報。

和她接觸最多的男人,是陳所長了。陳所長每天進入市場,故意從那邊繞一圈,最后落腳在溫玉門前,問長問短,噓寒噓暖。有段時間,她曾對陳所長著了迷,睜眼閉眼皆是。她明白陳所長愛自己,只不過是礙于家庭和身份。久了,她心也慢慢溫了,對陳所長產(chǎn)生一絲怨恚: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連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都不敢作,啥男人。再聯(lián)想到老李,這些黨政干部全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把前程看得比命重,缺乏個性,不值得愛。酒店老板倒是個個性格張揚,動情、言情、煽情,原始沖動畢露無遺,但是,能愛他們嗎?看來世界上最珍貴的是愛,最難受的也是愛了,她不由得想起了文老師……

一年一度的古民俗藝術節(jié)暨經(jīng)貿(mào)合作會如期召開了。原想著是個節(jié),定能多銷些貨,所以溫玉組織了很多貨源。誰想節(jié)日平平。

沒有盼來熱銷的溫玉,卻意外地見著了一個人。有一天,她外出辦事,遇見了位同學。同學告訴她,文老師來了,住鳳來賓館。

原來市上領導對今年節(jié)會特別重視,除調(diào)動本市文藝團體以外,還邀請了省歌舞劇團。文老師是跟團來參加演出。溫玉心下一顫,當年迎著曙光高唱《陽光頌》的形象又復活了。

第二天,她找到了文老師。一見面,文老師指著她叫:“溫玉。”看來文老師對她印象是深刻的,不禁心下一熱。

聊著,溫玉才知道,文老師妻子兩年前出國了。后又帶走了女兒。二人就等辦理離婚手續(xù)了。

文老師還是陽性子脾氣,牢騷很盛,罵了妻子罵世道,說他如果前幾年唱通俗,早發(fā)達了。練了半世美聲,到頭來窮嫌富不愛,只是唱唱合唱,走穴也尋不見門。又說,每次演出,團里都給每個人下達贊助指標,他常完不成,被扣工資。意思讓溫玉幫他拉些贊助。

溫玉貨被壓死了,哪里有現(xiàn)錢?便問貨行不行。文老師連說可以。

溫玉嫌公共汽車慢,打的回到了店里,備了一三輪車貨,按進價二三千元,按銷價能充四五千元。他想起了倔梅,打電話把她叫來。

聽得溫玉的話,倔梅格格笑了,說:“你還笑話我哩,你才離家?guī)滋?,就想男人了。咱女人最大缺點就是有了男人煩男人,沒了男人想男人。尤其是冬天,被窩一晚上都暖不熱,人家說女人屬陰,血涼?!背龅瞄T來,倔梅又說:“這次你一定要慎之又慎,可不能踏崖上了?!睖赜裣肫鹁竺樊斈昊槭?,父母皆不同意,倔梅說:“踏崖上也要跟?!北隳眠@話問,倔梅抑不住笑了,戳溫玉一把:“咱那時候咋恁瓜哩,一個個全是殉情者面孔?!?/p>

到了賓館,交了貨,因會計不在,沒有簽單。文老師請二人進了包房,沏上咖啡,說些拯救藝術之類的話,表示感謝??蓽赜窨垂?jié)目單,凈是些港臺歌星唱濫了的歌,心便有些涼了。正說著話,餐飲部打來電話,讓溫玉去簽單。溫玉獨自一人前去簽了單,注明贊助字樣,正要上樓,卻見倔梅匆匆下來了。倔梅拉了溫玉,氣哼哼地說:“贊助狗屁哩,快把貨拉走。”

原來,溫玉下樓后,團里女會計來了,手里拿著領款單,讓文老師領贊助費回扣款兩千元。文老師忙給那女人擠眼,卻被倔梅在鏡子里看到了。什么開不了

工資。全是騙人鬼話,倔梅拉了溫玉要走,溫玉卻將信將疑,不愿離去,說:“最起碼也要打個招呼?!本竺愤€有話,卻不好說,便說:“你不相信我是咋的,你去看吧,好戲在等著你哩。”溫玉心里馬上明白了,臉長了,心里像堵了沙子。

見女兒興沖沖去,回來卻像要哭的樣子,媽急了,一再追問。這一問,把溫玉問哭了,只覺得頭暈了,手涼了,下身溫熱了。倔梅說了情況,氣得老太太一陣亂罵,罵姓文的豬狗不如,又埋怨女兒心太實,現(xiàn)在騙子比虱多,防都防不過來哩你還送上門。

說了會話,又說到倔梅生意。姓田的回南方以后,那女人又撐了一段,終因關系斷了,那女人又不會來事,賠不起撤了。姓田的也不來尋倔梅,生意算穩(wěn)住了。但因為失去了價格優(yōu)勢,倔梅的南郊市場也步履維艱。原先的聯(lián)營伙伴都和她拜拜了,她正不知怎樣走出低谷。溫玉心想,何不趁此機會,拉倔梅和自己一起干哩。想想?yún)s沒有說出口。又說杏影快回來了,一條腿成了棍,一條腿成了鞭,另外兩條腿是鋁合金,今后日子咋過哩。

已是多日了。溫玉不曾出門,每日只在店里坐了。一是心情惡劣,二是外邊那些男人的流里流氣越發(fā)厲害,讓她難以承受。她又想起了倔梅,如果和倔梅合股作生意,上次損失一定不會發(fā)生,再者,倔梅人能軟能硬,外出聯(lián)系生意,多個伴,也是安全。這事她和媽說過,媽也同意,只是說不要勉強人家。

正胡亂想著,聽得門開,來人竟是小莫!溫玉嚇了一跳,忙問:“你干啥?”

小莫丟掉了昔日的清高,露出一副狡賴面孔,說:“你終歸是我老婆,我不能來么?再者我有些東西要賣,不知你要不要?”說著從懷里扯出溫玉的胸罩、褲頭。那物什也是用的時間長了,補了補丁,又有斑斑黃漬,十分丑陋。溫玉臉色刷地變了,伸手要奪,被小莫一把推開。溫玉大罵小莫無恥,小莫不惱,反笑說:“你要不要,我可不客氣了,我把它們挑了竹竿到外面賣去?!闭f著指了指窗下。

原來小莫近期打牌手氣一直不好,輸了,欠人家三萬元,人家拿刀逼他還錢。他見溫玉生意日日向上,便打起了她的主意來。

溫玉心里亂糟糟的,沒了頭緒,只有一點是清楚的:決不能讓小莫把她最隱秘的衣物拿到外面去。她狠狠心問小莫要多少錢,小莫說:“你不是要離婚么,給我十萬,咱倆就離?!?/p>

溫玉嚇得差點跳起來,十萬對她可不是小數(shù)目,她堅決不同意。

小莫一把推開窗戶,將手中物什伸出窗外,那物什吃了風,左右搖晃,引來一些好奇的目光。溫玉搶上前拽了小莫,罵道:“你不要臉,我還要哩,我給你錢?!?/p>

溫玉東拼西湊,湊了十萬元,和小莫一塊去了法院。臨到跟前溫玉變卦了,嚎啕大哭,說只給三萬,后經(jīng)法院人員調(diào)解,以五萬元成交。當下二人扯了離婚證書。出得門來,溫玉大罵法院是強盜幫手,騙子脅從。

回到辦公室,溫玉頭疼欲裂,再看房內(nèi),辦公柜斜裂了。似要砸向自己。柜子背后,藏著小莫的鬼臉,仍在凝視自己的錢袋。溫玉大叫一聲,從此一病不起。

按本地風俗,臘月二十三日祭灶的日子,家中所有的人都要在這一天趕回來。杏影就是在這一天趕回來的。她聽了溫玉的情況,立馬拉了倔梅去看溫玉。

三個女人見了面,各有感慨,不由得相擁而泣。哭一時說一時,說這哪是下海呀,分明是下了崗上戰(zhàn)場,闖不過去見閻王。

倔梅問杏影,潮汕水產(chǎn)生意如何?杏影說鎮(zhèn)上有幾個大戶,做得很火。倔梅便勸杏影也做水產(chǎn)生意算了,組織貨源,往回發(fā),三人聯(lián)手大干一場。說著說著,三人又破涕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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