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余

我的朋友夏琳是個造型專家。夏琳不僅指導女人如何穿衣服，她還秘密經營一項匪夷所思的副業(yè)——幫人清衣柜。

在這景氣低迷、許多人惟一逛得起的服飾店是自家衣柜的時代，你絕對想不到，竟有那么多女人需要夏琳的幫助——幫助她們扔掉衣柜里不必要的衣服，好空出地方來繼續(xù)買。

夏琳抱怨：“她們永遠買不夠，可同時，永遠也舍不得扔?！毕牧丈疃叭印钡乃囆g。就像她簡單利落的品味，夏琳清楚自己適合什么、不適合什么，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包括婚姻的羈絆與無味的愛情。

夏琳讓我想起一位同樣主張“扔棄美學”的英國藝術家Michael Landy。這位老兄有一天決定，除了身上一套衣服，其他物質都是多余的羈絆。于是他將自己的所有物全部清查編號，包括學生時代的情書、出生證明、亞曼尼亞裝以及一部SAAB汽車，編號后共有七千零六件，然后在一場名為“毀滅”的演出中逐項摧毀，最后將那些多余物質擠壓成一個一千八百立方尺的方塊，迭去填海造陸。

夏琳除了好品味，同時是個主見強烈、暴躁直率的人。不熟的人很容易被她激怒。譬如她會打量你的衣服，然后無情地宣布她的意見：“裙子長度太短了，小姐，你的腿并不是什么值得暴露的優(yōu)點，OK……上衣的剪裁也不對，這只會讓本來就很扁的胸部看起來更小……”

奇怪的是，這讓夏琳成為許多女人的救星，像一個嚴厲但因此可信賴的心理醫(yī)生。

有天夏琳跟我說明她如何進行這項衣柜服務——客戶付錢給她，按小時計費，然后必須讓她全權決定，衣柜里什么該留下來，什么該扔。

“你絕對無法想像，女人花錢買下多少根本不適合自己的衣服。”

有位名女人，體重明明已經超過六十公斤好幾年，衣柜里仍不死心地掛滿四號衣服，相信自己有一天將能再度恢復纖瘦，順利穿上那些衣服?！笆聦嵶悖愕囊鹿窭餂]有一件衣服適合你!”夏琳一眼看出問題所在，毫不留情地告訴她的客戶：“人必須先接受自己，才能正確地打扮自己。下次買衣服，買比你以為的大兩號，這樣就沒錯了?！蹦桥讼駛€小孩站在一旁，滿面委屈，順從地接受專家指示。

還有一個企業(yè)家夫人找過夏琳幫忙。但是當夏琳開始工作時，這位太太卻什么也舍不得扔。她與夏琳爭辯，盡管過時，每一件舊衣服都代表一段美好回憶，比方那件紅白格子洋裝，是當年與先生約會到中山公園劃船穿的；還有那件發(fā)黃的胸罩，是她為新婚之夜特地買的法國貨；那件藍白夏布孕婦裝是生老大時先生出差從日本帶回來的……夏琳不耐煩地點醒她：“可是你老公早已經愛上別人，跟人跑啦!你還留著這些垃圾做什么!”那個女人當場崩潰，大哭一場。那天夏琳花了十小時，一件件扔掉女人難以割舍的過去，幫她清出一個空蕩整潔的衣柜，并且約好，改天陪她一起去逛Joyce，夏琳會教她如何為自己打扮。

甚至曾經有朋友緊急請夏琳幫忙，原因是那女生害怕新男友知道自己亂買成癖，希望自己的衣柜呈現出一個品味良好、高度自制、有條不紊的形象。

于是我不再懷疑衣柜清空服務存在的必要。但，扔掉那么多好衣服，不覺得有點罪惡感嗎?我問夏琳。

“一點都不。我發(fā)現，絕大多數的人，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買過哪件衣服?！?/p>

快餐店中的學生

鄭 斌

喜士定大街上有一家麥當勞。一個周末我從市中心回來的路上在那里吃飯。一進店門就在那里遇見我的一位學生CalOs。

在加拿大，學生在課余時間打工的不少。因為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都很自立，高中畢業(yè)后多靠政府免息貸款上大學。平時的零用錢就靠做時薪工作來掙。選我這門課的學生中，業(yè)余時間做什么的都有。有在銀行做出納的，有在車行做銷售助理的，但最多的還是在零售商店和快餐店做事。應該說在這樣的地方遇見個把學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天我發(fā)現Calos身為雇員，卻和我一樣排隊買吃的。

“你今天不是當班嗎，”我問。

“是的。我今天從下午四點干到晚上十一點關門，中間有半小時休息。我必須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吃一頓。不然，不等干完活我就會暈過去的?！?/p>

“我的意思是……”我打斷他，把問題提得更明確些，“你是這里的員工，吃的是不是應該免費?”

“你知道Bin，店里規(guī)定工作人員是不能吃店里的東西的。”Calos似乎明白了我想說啥，“所有當班的人都必須和顧客一樣排隊買自己想吃的東西。而且，不能穿工作服站在隊伍里?！?/p>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捂在夾克中的工作服。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我想起我的那些在中國國內餐館里干活的弟兄姐妹們。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里會有靠著飯店不白吃飯店的道理?作為飯店的伙計，不吃店里的飯菜純粹是“腦子有病”；作為店主，恐怕也不會有膽要求手下的伙伴到前臺排隊自己掏錢買飯吃?？稍谶@里，我的確看到了這樣的飯店、這樣的員工。我沒有訪問他們的管理人員，問他們作出這樣的規(guī)定是否過于苛刻，但的確體會到他們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是挺認真的。

出了飯店，Calos絕對是放任不拘、愛玩愛鬧。在小班上課時，他也是問題最多的學生。但上班時間，一切個人的脾氣都必須服從崗位上的工作規(guī)則。Cal。s付錢買飯時表現得自然自在，絲毫沒有委屈?？梢哉f他這樣做決非是屈從于管理者的硬性壓力，或一時的頭腦發(fā)熱。我不知Cal。s是否懂得我們常掛在嘴邊的“愛崗敬業(yè)”之類口號的含義，但看來他是非常清楚生活和工作的區(qū)別的。麥當勞在北羌各地就有二千多家連鎖店，員工數萬人，遵守的都是一樣的規(guī)則。這樣分析起來，能搞清生活和工作差別的百姓還真不只Calos一個。想到這兒，就會感覺出一種不同，一些差距。

“瞧，我買本店的食品只需付半費，優(yōu)惠?！?/p>

Cnlos手端著食盤，沖著我眨了眨眼，露出白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