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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時

2004-04-29 00:44:03鄧潔雯
臺港文學選刊 2004年2期

鄧潔雯

清晨五時。

阿齊常在這時分,一覺醒來,然后覺得恐懼,流得一臉淚水。

日短夜長的地方,清晨五時還是漆黑一片,帶點陰涼。好歹仍是黑夜,殘留揮之不去的神秘感,引人入勝。那朝早上,鬧鐘一響,阿齊醒了,相當自律的一個女孩。

阿志仍熟睡著,阿齊不敢打擾他的美夢,讓他好睡多半小時才醒來也不遲。男人梳洗,可以像沒有梳洗過一樣,快手快腳,阿齊相信,他們可以準時六時出門。

遠方的寺廟開始傳來誦經(jīng)聲,阿志似乎習以為常,當然不會被吵醒。樓下的拳師狗梳打,警覺性太強,也傳來來回踱步和氣喘低回聲,它早就醒了。四周依然寂靜無聲,南亞的清晨,氣溫較低,阿齊有點涼意,卻又懶得跑回房里去拿外套,任由自己穿著上街睡覺同一的吊帶裙,走進浴室去叮叮咚咚。

半小時后,另一個鬧鐘再響起來,阿志這次也自動自覺的起床,只是阿齊還未弄好。阿齊打開浴室門,看見阿志靠在墻邊,一臉惺忪,眼睛半瞇半合地在打盹。

"弄好了沒有?"阿志沒好氣地問。

阿齊搖搖頭。

"要快些了,不然就遲到了。"

阿齊骨碌骨碌地,吐出口中的涮口水,匆匆忙忙地擁著大毛巾跑出來。這阿志,永遠是這樣子,什么都催促得人心也煩亂。阿齊想反駁,他有時候也是這樣的像塊豬油膏,不過見天還未亮過來,阿齊也噤了嘴,不想在天未亮便跟阿志頂嘴。

天空仍是黑黑的,這小屋靜得出奇,只有阿齊和阿志,在樓上樓下間來回踏步的零碎聲響。阿齊走進二樓的房子里,重新檢視護照和行李,把大背囊拿到地下去,然后又走上二樓,再一次檢查房間里,是否還留下任何東西。阿齊這女孩,就是這樣子的帶點神經(jīng)質,明明已經(jīng)執(zhí)拾一切,仍不放心,她太慣于粗心大意。

直至阿志開口問:"你真的執(zhí)好了嗎?"

阿齊肯定也點了頭。

阿志打開銀包,似乎在看看里面的錢,夠不夠用。阿齊也趁著這個微小的空檔,躺在沙發(fā)上瞌上眼睛。梳打走過來,向著阿志和阿齊哄了又哄,仿佛知道他們要出門了,像有點依依不舍的嚷著帶它一同出門似的。

"梳打乖,我們不是去散步。"阿志哄它道。

然后梳打像聽懂地走開了。

阿齊走過去,擁著梳打,撫掃著它短而硬的棕毛,同樣不舍。

"我要走了,下次再來探望你。"阿齊輕聲道。

"要跟梳打拍照嗎?"

"不用了,我會永遠記得它。"

阿齊搖頭,坐在玄關上穿鞋子。

阿志伸出手來,手上拿著一串鎖匙,說:"你下次要放假,盡管自己過來玩玩,我未必有空照顧你。"

阿齊有點愕然,隨即又伸手取過這小屋的鎖匙,若無其事地裝進袋中。

阿齊向著小屋子,望了又回頭再望,其實她根本沒把握再回到這地方。門閘一關,希望像完蛋。有些夢,準會隨時間而死去。夢也無常,生命常有不完美,打擾人心。這一刻,只能用沉默應付。

"再見,梳打。"阿齊心里說。梳打向著發(fā)動引擎的阿志,胡胡地叫著。

阿志一直駕著小房車駛出公路,平隱而專注。阿齊幻想著很多東西,幻想自己一天穿起花裙子,簡簡單單的,頭插一朵太陽菊,成為阿志最純樸又最漂亮的妻子??上柧仗b遠,她沒法子看見,無心也無力。

天空沒有泛藍的跡象,時間停頓了,既是黑,又是蒼白一片。

阿志扭開收音機,電臺在播放著音樂,阿志哼得瑯瑯上口,倒是很輕松的模樣。他似乎忘了曾說過,他根本認不了路。從阿志的家到機場,大概要花上兩小時的車程,機場也是新建的,路要怎么走,更無從確定。

"阿志,我怕你認不了路。"阿齊說。

"阿志,別忘了你丟了車牌。"阿齊說。

"阿志,我們真的可以趕到機場?"阿齊問。

"阿志,別開太快,我怕我沒買保險。"阿齊說

。阿齊害怕的事情,其實也有很多,只不過愛逞強愛自尊,沒有常常表現(xiàn)出來。在這天地模糊的時候,自自然然地就勾起了她潛在的恐懼感,和黑暗中獨有的不安。

阿齊像自言自語的呢喃,阿志沒有理睬她,自顧自地在哼歌,好一副天地任我行的傲然氣慨。他不過在開車罷了,怎么了不起地擺出這副表情?阿齊是依他的,雖然對他態(tài)度不滿,還是由他了。

阿齊見他一臉淡然,也晦氣地閉上嘴,阿志看見她這模樣,倒是笑笑道:"不用怕,放心好了。"阿志不多說話,也不太懂說話,這一句,于阿齊來說,也夠了。

阿齊扁扁嘴,別過瞼去又說:"我怕公路劫案。"

"你還有什么怕?"

這說話一來,阿齊又再閉上嘴。

謹慎的阿志,真的沒什么把握駛出機場,他在駛離一段公路后,便在一排矮樓房處停了下來,把車子泊在一個空置的車位處。阿齊不禁問:"干什么停下來?"

"再在胡亂轉圈子。我怕真的趕不及了。"

"我們在轉圈子嗎?我還以為你認得路了。"

"下車吧,我們轉的士出去。"

"回程時,你還記得把車子泊在這里嗎?"

"這區(qū)我以前也來過。"

阿齊咕嚕了一輪,大概又是埋怨阿志,有時是這樣粗心大意。要是這么麻煩,一早在門外叫的士好了。阿齊還倦著,一拐一拐地踏出車門,順手拿起大背囊,背到肩上。阿齊為了好奇,為了要親眼看清楚世界的可愛可悲事,常常在地球上空飛來飛去。一個大背囊,看盡幾多心情和陸離世情,見證阿齊學習生活的孤獨過程。

"拿過來吧。"阿志伸出手來,接過阿齊的背囊。

阿志就是這樣子,有時像懵懂的粗心大意,不解溫柔,有時卻是從心底里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置阿齊于死地不顧。雙重性格,同屬一個人,兩個都是阿志,阿齊兩個都喜歡。愛一個人,應該照單全收。

天空開始泛起魚肚白,阿齊累得完整,完全不想說話,也不想聽話。車廂內,絕對的沉默,算是合意了。的士向前驅進,要多坐一句鐘,幸好司機也不逗著說話,多么完美的旅程。

倒是阿志看著半昏睡又睡不著的阿齊說:"你的眼腫了。"

阿齊點頭:"對的,沒一覺好睡。晚上太熱了,又沒有冷氣。"

"這里不流行冷氣,有風扇便行。"

阿齊苦笑說:"我倒忍不了風扇,一陣有一陣無的,吹得人頭昏腦脹,然后索性關掉了。"

"再瞌一會兒就到,我叫醒你。"

到阿齊再睜開眼睛,他們已經(jīng)到達機場。時候還早,零零星星的乘客,將國際機場場襯托得非常冷清。阿齊心情開始沉淀,冷了一截,距離航班起飛時間愈近,即是說她和阿志相見的時間愈少。如無意外,一別過后,大家從此刻意隱瞞對方的存在。男未婚,女未嫁,然一談到感情事,大家就怕了。

一旦談到感情,有傷害,有責任,有拖欠。最理想的是等待,無休止的等,中間可以有很多的可能,任由有心人自己發(fā)揮,想到天衣無縫也不礙事,反正與人無猶,都是自己的事。愛,想不到也有太難的時候,率性的阿齊做夢也沒想過。

"阿志,我會回來的。"

"以后的事,誰也說不來。"

阿志一副冷淡寡言,臨最后關頭也沒說什么話,站在禁區(qū)前,平靜地跟阿齊說了聲再見。阿齊也沒說甚么。這關頭,真的,要說的早已說了,不說的也不必再說。

終于,阿齊和阿志分別了,在天空亮白、陽光射進這國際機場之時。

阿齊踏進禁區(qū)后,一直沒再前進過,只是筆直地站著,看著阿志的背影,心里寄著無限祝福,祈望天賜這冷靜謹慎得過分的男人。多一點熱辣辣人情感覺。阿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阿齊依舊在他身后站立,在期待一些無望卻又可能有奇跡的事情發(fā)生。

看著阿志的背影,阿齊知道他必定要回來,愛這男人多一點。她不要他孤獨終身。阿志,應該要有一個很好的女孩,照顧他,關心他,聽聽他的心事,假如他肯說的話。間中,這女孩會向他大發(fā)嬌嗔,然后他丟下強悍的尊嚴來哄她,寵她,依她。一切,可以這樣美好的,而不是眼前這局面。

而這個很好的女孩;,毫無疑問,是阿齊。

他愈向前走,她愈站得穩(wěn)固。愈向前,愈穩(wěn)固。

在阿志背影差不多離開阿齊視線范圍以外的最后一秒鐘,阿志轉個頭來。他終于轉頭。奇跡,存在的、只要夠固執(zhí),甚么都可以出現(xiàn)奇跡。若然阿齊從不肯站著期待,她就永遠看不見,這平凡卻重要的一個回首眼神。

距離太遠,阿齊看不清阿志的眼神如何復雜,但可以肯定,當中告訴了她許多從沒聽過的故事。照道理,若是阿齊不呆站著,阿志回首的時候,她早已隱沒人堆中。他以為她會看不見他,才敢轉個頭來看嗎?

阿志顯然也詫異于阿齊的模樣,終也揚一揚手,道別了事。阿志終于離開視線范圍,但他每一格神情,每一個動作。像菲林片裝進阿齊腦海里。最后的說話"以后的事,誰也說不來"是荒謬的,人,可以創(chuàng)造任何夢想。當中一些,會死掉,會褪色,那是因為人的韌力不夠,自我放棄,也把夢想一同埋葬。也是人為的。固執(zhí)的阿齊是這樣想。

機場一別后,阿齊沒有再見過阿志。阿志留在他的地方謀生,繼續(xù)為生計而努力。偶爾阿齊會打長途電話給他。他總是平淡地說著一些家常便話,仿佛一牽涉感情便中正死穴,就連說話也失去力量似的。阿志的反應,出乎阿齊意料之外,她還以為阿志的無動于衷,只是短暫的過渡性。阿齊實在樂觀得與現(xiàn)實脫軌。

阿志曾說:"阿齊,你實在太單純,愛,有時并不簡單。"

平心靜氣時,阿志心里想,愛一個人,其實是很難說出口的,為了人家的幸福,必須有承諾,必須承擔責任。阿志慣于吊兒郎當,獨來獨往,又怎忍心叫阿齊等待,讓她的情情義義,付諸流水。"如果可以,我寧愿你愛上其他人。"阿志曾經(jīng)說。

"來不及愛其他人,我已經(jīng)愛上你。"阿齊答。干干脆脆的。"

阿志然后再次踏上旅途,獨個兒出外工作。好幾次,阿齊致電給他,都沒回應。每次離國工作,阿志從不交代。他是對的。一旦他事事向阿齊交代,會令阿齊有更多幻想,蹉跎著她的青春。只是阿齊顧不了這么多,孤注一擲。

清醒的時候,阿齊深深道道,阿志這一段,要告一段落。她也不要阿志有后顧之憂,可以灑灑脫脫地找到自己的出路。阿齊一向自信,甚么都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這一趟,她不能不說,她和阿志沒緣分。外表堅強的阿齊!畢竟只是個人,有手有腳只有一個腦袋的人,她具備人類所有的劣根性,和一顆時常常感到懦弱無助的心。

對阿志的感覺,依舊深不見底,但在表達形式上,阿齊真的無能為力了。

收拾起沒戀過的失意心情,阿齊重新投入它的生活中,天天看身邊人寒喧猾詐。阿齊覺得嘴臉很討厭,很想隨時隨地挖一個地洞,住進去。永下超生也在聽不計。常人只看見阿齊甜美的笑,大城市笑容賤賣,失去笑容可能便失卻生存空間,于是同流同污的笑下去。

然后,夜里,阿齊可以哭得很凄涼,因為她可以什么也不要,甚至可以放棄整個宇宙,來換取最簡單最珍貴的東西。實情是,它失去和阿志同甘共苦的機會??扌诎祝R分得很清楚,別跟她來黑白之間,可以有很多深深淺淺的灰,這套老套的論調,阿齊不會受落。

直至哭得累了,阿齊方才倦極而睡,清晨五時,偶爾會準時醒來,忽然感到一無所有,有的都是虛虛幻幻,浮于自身以外的浮云事。真實的愛情,卻從不眷顧她。"阿志,阿志,你在哪里?"阿齊向空氣問。

阿志透過空氣答:"我在干我喜歡做的事。"

"只要你真的喜歡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了。"阿齊回應。

奇跡,究竟還存在嗎?還是只不過留在一廂情愿的人心里,借以叫人無時無刻,多一份力量,努力期待下去。

各有各的空間,不容外人侵擾。對阿齊來說,這種自在的生活方式若算是樂,有點自欺欺人。人生是苦的,阿齊和阿志閑談時都同意,只是愛和憐,將一切都賦予清涼的生氣,苦中淚眼漣漣,也分外舒暢。

知易而行難,如果只限于說說了事,任誰都可以說到天花龍鳳。阿志還是選擇退縮,無能支撐下去。阿齊心目中的勇者,其實說穿了也是一介懦夫,感情的懦弱無力閃縮逃避者。阿齊太愛他,不忍說盡。

心情,兵慌馬亂,胡亂竄動了好一陣子,由當初的樂觀自信,到無奈的面對現(xiàn)實,中間順著時間而運行,倒不算太大反覆掙扎。矛盾,也是順其自然的,淡化得無影無蹤。每一次想起阿志,阿齊只留下一口嘆氣,怪自己真的沒這福分。阿志,是個徹頭徹尾的好男人。

半年來,阿齊沒有再遇上合意的男人。阿志的靈魂,有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端出現(xiàn)在阿齊的主觀眼睛里。路過的途人,有些長得很像阿志,有些背影有阿志的雄偉,有些香水氣味,似是阿志鐘愛的那一款??上?,這一籮籮的男人,卻只學會阿志的形,失卻了阿志的神。阿志,畢竟世上只有一個。

阿齊是很樂觀的,沒有再抗拒認識其他男人,開始跟男人約會。說到底,幸福要自己找尋,以為是過去的,都應該過去了。

天,卻誤打誤撞的跑進一個阿豆。

某天,因為工作的關系,阿齊認識了啊豆。阿豆來自尼泊爾,一個家在加德滿都附近農(nóng)村的男人,對阿齊來說滿是新鮮的。三十來歲。未婚。阿齊跟他禮貌地握手,那一刻,竟傳來一絲奇妙的感覺。那感覺,曾經(jīng)遺失,卻像一份忽爾尋回的精彩感覺,難以置信。

當平常事平常得叫人缺乏耐性,生活,積滿了一潭潭死水,等待再生,尼泊爾男人,滿足了阿齊對異族、對神秘遠方的好奇心。凡是令阿齊感到有趣的,她會不惜一切去接近。

"你好,我沒見過像你這樣輪廓分明的中國人。"阿豆用半咸不淡的英語說。

"不瞞你的,我以為尼泊爾人都只躲在重慶大廈沒想到有這樣光鮮優(yōu)雅的尼泊爾人。"阿齊真心說。

黝黑結實的一張臉,線條清清楚楚的,印著標準男性的五官,配搭出奇的好看。阿豆的眼眶很深很黑,有點像拉丁男人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通一切,直穿往別人心事的模樣。阿豆天生卷發(fā),又是黑得很均勻的那一種,所有的配合,令他看來別具魅力。

阿齊常懷疑她的前生是一頭母拘,感官觸覺極靈敏,那是一種憑嘴巴說不出來的直覺。阿豆對阿齊一見鐘情,別有所想。阿齊從他身上發(fā)出來的氣味,嗅到這個訊息。不管他們之間,總是以禮相待,保持一段距離,但他的心意,已在無聲無息間傳遞過來。

"我可以再找你嗎?"阿齊傻傻地問。

"當然可以。"阿齊爽快地在阿豆手心,寫上電話號碼。

"很少中國女孩這樣不拘小節(jié)。"阿豆微笑說。

"中國有很多女孩,幅員廣大,沒甚么不可能。"阿齊理直氣壯地答。

"很特別的女孩。"阿豆說。

"這是贊美嗎?我當是了,謝謝。"阿齊笑得更爽。

阿豆很守信,正如他說過,會再次約會阿齊。他言出必行,多番約會阿齊,阿齊也從不抗拒,每次將自己打扮得有多漂亮便鄉(xiāng)漂亮,潛意識中要把阿豆俘擄過來。人說男女之間,只要不互相討厭,都可以發(fā)展成情人,不必每次也來生生死死,最后落得玉石俱焚。

阿齊想,要勾引一個男人,比被勾引更容易。阿豆和阿志,已經(jīng)是很明顯的例證。

阿齊問自己,真的是阿豆了嗎?

啊齊發(fā)現(xiàn)阿豆對她真的認真,她一邊沾沾自喜,一邊又反而害怕起來。阿豆也是個好男人,奇怪好男?人對阿齊來說,這么得來全不費工夫。阿豆對阿齊體貼關懷,人又有修養(yǎng),又有幾分貴氣,并不粗卑低俗。這樣的人,毋疑是最理想的丈夫。阿齊絕不討厭他,然說是喜歡他嗎?阿齊答不上話來。

一個晚上,在阿齊無聊得透極之時,阿豆致電給阿齊,一談便談到深夜。也許是因為納悶,阿齊才不抗拒拿起電話筒跟他廝磨,也為阿豆提供一個表白的好機會。阿豆深情地說出他一直對好齊的心意。阿齊早就料到有這樣的時刻,不顯得意外。

"我覺得,你就是我一直執(zhí)意要找的女孩。"阿豆說,文藝腔得要命。

"是不是太急了。"阿齊漫不經(jīng)心的說。

"沒有快慢之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是印度教徒,我信佛,這些事,一早天已注定。"

"這些說話,我三十年來聽過很多次,結果還不是現(xiàn)在的模樣。"阿齊嘆一口氣。

"我會從此令你幸福。"阿豆堅定的說。

"也聽過了。"

"阿齊,我很想立即見到你。"阿豆說話也急起來。

"好,你過來吧。"阿齊答。

看一看墻上的古老六鐘,指著五時正。見鬼,不知不覺幾乎談到天亮,尼泊爾人懂得什么的巫法,叫阿齊甘心一同瘋下去。清晨五時,天氣依舊有點寒涼,心情已經(jīng)不一樣。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走進阿齊的心中,她不得不承認,騙了阿豆,騙了全世界,騙不了自己。阿豆是一個可以令她奉獻終身的男人,但另一面,阿齊卻仍有所保留,拖拉著自己。

因為,一踏出這一步,阿志便不再被阿齊全心全意地愛著。想起阿志,阿齊鼻子總是酸酸的。

三十分鐘后,阿豆按鈴,一看見阿齊,阿豆放縱地把她擁進懷里,阿齊沒反抗。阿豆吻她,阿齊有所回應。五時三十分,微涼,是打從心底冒出來的涼。平時是自己主宰一切的阿齊,從今牽附著另一個人,不再從心所欲。前路漫漫,又多一個本無相干的人,該怎么走了?更涼。

"我想娶你為妻。"阿豆說。

"這承諾,是下是來得太快?"阿齊擁著阿豆說。

"姻緣早定。是來得晚才對。"阿豆認真地說。

"你倒是個徹頭徹尾的佛教徒。"阿齊噗哧一聲笑出來。

阿豆和阿齊,從認識到戀愛,不足一個月,阿豆已經(jīng)向她求婚。阿齊堅持感情建筑在閃電式的交往上,并不真實,阿豆不時持相反意見,正如他曾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三十八年來,他只遇過一次,給他這樣"是你了"的感覺的人。

阿豆愈著緊辯白反駁,阿齊愈想笑。他這樣著急的樣子,很令人感動。阿豆常在她耳邊談情說愛,說到生生世世,說到同偕到老,說到地老天荒,叫阿齊心花怒放。然,到夜半最冷靜清醒之時,阿齊想起一句說話:"以后的事,誰也說不來。"然后猛地清醒過來。

有時,愛的說話放到嘴邊,原來是這樣傲慢輕佻,毫不討好,也令阿齊感到真假莫測。阿齊想起阿志,他的感受從不宣之于口,外表冷冷漠漠的,叫人永遠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阿志曾說,愛一說出口,會變質,會變薄。語言和真實心情,總有點偏差,將心所想的說出來,容易幻變成另一種東西。真心話,不是人人懂得說。

阿齊懷念這種暗藏式的感情,它有其可愛之處。一想起阿志,阿齊心里又不舒服。

一日,忽然間,阿齊感到困倦,倦了阿豆的一再催促。他對她情深義重,他的家遠在她喜歡的尼泊爾,他擁有自己的事業(yè),不再要沖刺留下妻子獨守空幃,他有他過人的品格,他還有一張俊帥的瞼。阿齊沒試過結婚,婚姻于這女孩來說,新鮮,奇趣,不知就里,也看不見婚后的路,是如何的走。

因為好奇,阿齊想了一夜,蠢蠢欲試。反正阿豆是這么的好。

在一次阿豆跪地求婚之時,阿齊終于猛地點頭。

"你真的肯嫁給我嗎?我以為還得多跪十次八次。"阿豆歡喜若狂。

"我未必是個好妻子,別高興得太早。"阿齊含笑道。

"我愿意照顧你一生一世。"阿豆把戒指套到阿齊手上去,阿齊沒抗拒。

單是這句說話,足夠叫女孩子心頭激動,倔強的阿齊,裝出一臉處之泰然。沒太多激動,沒想像中的快樂,當然也沒有不快樂,只是好像不是她想像的那回事。要全心全意地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應該是這樣子。阿齊說不出有甚么不妥,只是,真的,不應該是這樣平淡,平靜。

那場景,有點像抽身出來,看人家求婚的模樣。事不關己。男的快樂,女的喜悅,阿齊全都感受不到??赡?,是一切太能操控在自己的手里,阿豆毫無保留地愛阿齊,一點也不隱藏,阿齊一早勝券在握。一場賽跑,早已拋離眾對手,目標在望,沖線時也不會感到特別興奮。那感覺,跟現(xiàn)在答應嫁給阿豆,一模一樣。太順理成章,一點也不精彩。

愛情,無心插柳柳成蔭,尤其當當事人,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到處張羅,四處找尋。好端瑞地跑來一個素質不俗的阿豆,也算了吧。每人的腳下牽著一條紅繩,冥冥中系著另一半。奔走半生,找個天花亂墜,原來可能就在眼前,都是命定的。阿豆時常這樣說。

阿齊懷疑阿豆用這套紅娘古老傳說來引誘她,向她施下潛移默化的催眠作用,他在這時候,當然大條道理說這樣的話。

就在阿齊答應阿豆婚事的那一夜,阿豆帶了阿齊到一家館子慶祝,吃她最愛吃的喇沙。香濃的椰漿,混進米粉里,一點也不如其外貌的辣。只是香口非常。一問港式小館,卻沒有椰樹和阿志,變得什么也不像。阿豆坐在對面,用手拿起薄餅,便塞進嘴里去。他也是慣用手拿食物的。一剎那,那神情,那姿態(tài),很像阿志。

阿志,如影隨形,常隱藏在阿齊心中,久不久便跑出來一次,提醒它根本地仍未心死。"草草下嫁這眼前的阿豆,對不起阿志,更對不起自己。"阿齊心想。用"草草"來形容這次求婚,阿齊其實感到有點疚歉。阿豆對她如珠如寶,她卻認為嫁給阿豆,委屈了她。草草,這完美的形容詞。

然,阿齊依然是這樣的想。其實這決定,也不見得全心全意,如果她很愛阿豆,阿齊根本毋須掙扎,要嫁就嫁。

才點頭不足兩句鐘,阿齊就后悔。一旦點頭之后,她一路上總是垂下頭來,毫不自在,對自己像有點虧欠,也收起一貫的笑容。倒是阿豆像中了彩票似的歡天喜地,不停地在說話。

"我們找個地方慶祝,你要吃什么?"阿豆興致勃勃地說。

"隨便吧。"阿齊勉強笑說。

"尼泊爾菜。"阿豆說。

"我厭倦尼泊爾菜,淡而無味。"阿齊扁扁嘴說。

"那我的小姑娘,你究竟要吃什么?"阿豆逗她說。

"吃咖喱。"

"真正的辣妹,看我能否把你一同吃下去。"阿豆笑說。情話,原來肉麻起上來,會叫人皮起疙瘩,不知如何應對。

一頓飯,阿豆樂得不可開交,一直地滔滔不絕。他談到婚禮,談到親戚朋友,談到尼泊爾傳統(tǒng),阿齊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阿齊很想靜一靜,但又不忍打擾阿豆的興奮,任他繼續(xù)說下去。惟有偶爾望向窗外裝作沉思,期望阿豆識趣。

阿齊怎也不能板起臉孔,卻禁不住木口木面,她真的不想說話,也不想聽任何說話。阿豆不致于很多言,但他真的不懂情趣,在阿齊一臉漠然的時候,它說愈起勁。阿豆有他糟糕的地方。

夜,送走了情緒無限高漲的阿豆,阿齊一個人,一盞燈,想起了很多事情。她一向隨心所欲,不為什么人什么事改變自己甚么,喜歡的便做,不喜歡便不做,然后獨個兒承擔后果。這一回她的選擇,仿佛并不甘心,仍有所慮。

阿齊躲在被窩,望著晴空,完全沒有睡覺的意欲,她誓要把這一切都想清楚過來。大抵女孩都有這個毛病,有事無事,思考一場,然后又窩在被里大哭一場??噙@人生雖短,不快樂卻常來纏繞,女孩背肩單薄,承擔不來,仍是硬生生地挑上肩,沒完沒了地走下去。

"阿志,怎么會搞成這爛攤子。"阿齊自言自語。

"阿志,阿齊真的不懂怎樣下去了。"阿齊蜷伏著說。

"阿志,我怕讓阿豆受傷害,辜負了他。"阿齊又說。

"阿志,我怕一開始就不愜意的婚姻,如悲哀雪球,只會愈滾愈大。"阿齊再說。

"阿志,其實你不理我,我沒把握可以理好自己。"阿齊臉上有淚痕。

"阿志,逞強面孔的背后,當中阿齊付了很多勇氣。"阿齊趕快抹去眼淚。

"阿忠,阿齊真的真的很愛你。"阿齊已淚如泉涌。

"阿志,你聽到嗎?我很想見你。"阿齊再說不出話來。

二時,三時,四時,五時。平常女孩哭得倦極而睡,阿齊卻愈倦愈精神。清晨五時,瞬間幻變的腦袋,又有新的決定。阿齊匆匆寫下字條,寄給阿豆,告訴他這些日子來的事情真相。阿齊沒有愛過他,對他只有無盡的感激,和好奇。因為三十年來,阿豆是惟一肯對阿齊作出婚姻承諾的男人。唯一一次,她任性地說"好",也滿足了她對說"好"的好奇心。

阿齊順手將手上的戒指除下來,一并放進信封里,用口水封好,干干脆脆埋葬了一段感情。入土為安。"對不起,阿豆。我寧愿對不起你。也不想對不起自己。"這封信一寄出,癡心的阿豆,下知有何反應,阿齊做好心理準備,也許還得糾纏一段日子。

阿齊太任性,大自私,但幸好又太早懂得后悔。從阿齊的角度看,阿豆高興一整天后失望,比他高興整月才失望,這種傷害也許來得淡一點。若然是一個月后才告知真相,阿豆期望愈多,幻想愈多,夭折的感情,它難接受。

阿齊開始執(zhí)拾簡單的行李。出門經(jīng)驗多了,背囊愈執(zhí)愈小。三扒兩撥,手法純熟。

"阿志,阿齊要來見你。"阿齊說出聲來。

這樣一次,又再不顧一切地跑到阿志的地方,對阿齊和阿志之間的感情,也許半點作用也沒有。阿志依舊如阿志,模糊不清的愛情,不知要拖拉到什么時候,阿齊得幸運眷屬,得到阿志全心全意的承認,他是喜歡阿齊的,不再退縮。

"阿志,阿齊要親口說愛你。"阿齊說。

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阿齊可以很有力量,渾身忽然舒暢的阿齊,似乎什么萬馬千軍也阻擋不了。從來,愛都要說出口。封閉太久,心里不舒服,說得太白,又像理所當然地欠缺真誠。阿齊,會做得好好的。

天空開始泛藍,一片藍一片白的,有點風,沒涼意,也沒以往的寒。有些事,要由人創(chuàng)造,最后也許無補于事,但要踏出面前一步,便有機會變化出很多可能性。要是奇跡來臨,也得選擇固執(zhí)守候奇跡的人。世上沒有免費午餐。

阿齊提醒自己。到了機場,寄出給阿豆的信,打電話給老板請長假,早機機機票不難買。說來簡單,背后麻煩的瑣事,可能還有很多后事跟尾,但阿齊太清楚,她必要這樣做。一貫率性任性的阿齊,毫無掙扎地回復過來。出門的錢和隨身護照,比不上一股傾盡全力的勇氣重要。因為愛,可以叫人忘形,像阿齊,做過壞事傷害阿豆,也可以讓阿志,重新被愛,不再孤獨,也是一件好事。

"阿志,我會回來的。"阿齊記得她清清楚楚地說過。

如今,她不過履行曾經(jīng)說過的承諾,讓另一個人快樂。心安理得。

清晨六時,天空微藍,生氣勃發(fā),像準備好孕育大地的生機。阿齊背著大背囊,再次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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