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黎
山里仍然很窮,山里的女人卻在盼著富的日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頭已經(jīng)過去了,人們?cè)谕酵庾?,不安于老土的貧瘠。男人干凈,不必拖兒帶女,也許人性中便要多些戀母情結(jié),娃兒總離不得娘,女人一抬腳便會(huì)跟著揪心的哭。或許男人們生就的是玩世界的主,因此,他們結(jié)伴而行了,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賣力氣,以換得比在這山里玩命地挖一天山皮要多得多的收入,讓自己的婆娘有個(gè)盼頭,炫一回自己的能耐,換些女人的嫩熱。
過盡了新年那歡天喜地的幾日,山里的男人吆喝著往山外走。女人都閃著淚站在門邊望。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們?nèi)滩蛔×?,哇地哭著跑向自己才做了幾日新郎的男人。因此,村里的女人都在?dòng)了,攬著兒跟著小娘們跑。男人本是成堆的,卻又各自散在了自己婆娘身邊,細(xì)細(xì)地往山外走。女人千叮萬囑,男人終于又聚成了堆,沒了聲息地走去。于是,山里留下了老的少的山婦,牽著大的小的娃兒。娘們成了山王,主宰了這大山的寒熱,突然少了女人的風(fēng)情萬種。
女人一旦成王是比男人強(qiáng)悍的,山里女人更如此。沒有了男人也不顧了羞澀,失了嬌嫩,無畏風(fēng)雨。
該下種了,娘們都一律脫了銹花鞋,卷起褲管,扛著犁耙下田了。牛好犟,不進(jìn)盤,打下去的鞭比男人還狠,牛屈服了,乖乖地拖著犁飛跑,那尖尖的吆喝聲在山間好亮。
鄉(xiāng)郵員的綠背包進(jìn)山來了,女人們都丟了犁耙圍上去,扯爛了那繩織的袋,爭(zhēng)著找各自男人的來信,一屁股坐在田邊竊竊地笑。男人盡說些貼心貼肝的話,寄些盡說沒花幾多力氣便掙來的錢。“娃兒該上學(xué)了,不能耽擱。年底掙夠了錢就回來。要耐住性子,不要上旁的男人的鉤?!?/p>
田里花香,山上花香,盼著好日子的女人瘦了,便懶得去香自己。難熬的夜,山風(fēng)好涼。女人們將奶頭塞著娃兒的嘴,把那酥酥的哭堵在了喉里,空出腦子來想在那遠(yuǎn)處的男人。“脫了女人的疼愛,心里惦不惦?城里的狐貍精多,別耐不住性子,沾了那騷味,染了些丑病不得了。”
天曉了,誰還記得幾日冇梳頭了,抓起床邊那件老遠(yuǎn)便能嗅得出汗臭味的衣衫便往光著的肉上套,還在乎什么,反正就自個(gè)兒聞,早些出門去,狠狠地挖山皮,丟了那牽腸掛肚的思念。
該收稻了,天太燥,往日有男人在,田里山道總山歌不住,如今盡是女人了,誰也懶得唱歌。都不響地脫了衣,甩著大膀飛跑著挑谷草頭,那在薄薄的一層汗紗下強(qiáng)烈晃著的奶子,因?yàn)楹怪慕付裢夥置?,誰還有心思去遮掩這些。
女人們都憋著勁掛念著各自的男人,心也好煩,誰惹誰都沒有好果子吃,誰都曉得誰的心事,但是,哪個(gè)捅破了這層紙讓她的心更痛,她也不會(huì)讓您舒坦,因此便干一架泄泄情。這不,田岔上兩個(gè)一言不合的女人斗起來了。都不相讓,吼聲震天,盡擇些丑話激,相互扯著那薄薄的衣衫,露出了肉,顯出了奶子,白白的在胸前蕩,還顧什么羞恥,仿佛兩只斗公雞,一陣好斗,累了,都松了手,心也舒坦了許多,抓起擔(dān)子各走各的,誰也理解誰為什么這么容易發(fā)怒。
不懂事的兒女脫不了頑皮的天性,哪能曉得娘做了田頭做地頭的勞累,望子成龍的心切,娘總用最原始的處世哲學(xué)叨嘮: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哪能曉得沒有脫盡汗毛的小子卻咕嚕著嫌煩,逃了學(xué)還逃了娘的希冀,這便是要了娘的命。信奉棍棍棒棒出好子這條教育經(jīng)典的娘,冇得閑心去說大道理,她從不憐憫娃兒的屁股,操起木棍便一陣痛打,打得紅的日子比白的日子多,痛得不能沾椅子,還不許哭出聲。
收盡了田里地里的糧食,天便涼了,風(fēng)也刺骨。婆娘們都倚著門不住地往山外望,手里拿著用棉布鋪就的厚厚實(shí)實(shí)的鞋底,用針在計(jì)算著男人該歸的日子?!霸摶亓耍膺吿?,可不能凍壞了身子骨,這一家老的小的還靠你撐著,錢掙不盡,早些回來,多受些你的女人的疼愛?!?/p>
年關(guān)近了,山里女人終于盼到了頭,外出賣力氣的男人回來了,山道上黑壓壓涌來一片,一個(gè)女人眼尖,驚叫一聲拔掉塞在娃兒嘴里的奶頭,抬腿往山外跑,村里的婆娘都聞風(fēng)而動(dòng),紛紛攬著娃兒跑出了家門。男人們來了,一見各自的婆娘都相互叫著笑著跑上前去,女人將娃兒塞在他的懷里,接過大的小的包牽著往家里走。這一刻誰也顧不得了羞澀,男人大手一伸把自己的女人攬進(jìn)懷里,大膽地哈哈笑著在女人臉蛋上親一口,女人臉上又一片飛紅。用手指梳順各自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對(duì)著男人羞羞地笑。
真怪,有了男人那比男人更強(qiáng)悍的女人又現(xiàn)了嬌羞,更在意自己的臉,尖尖的嗓柔了,皺皺的衣挺了,也許這便是母性。
枕邊,男人們炫著外邊的世界,女人總好奇地問,靜靜地聽,緊緊地?fù)е砸训哪腥耍孟駬碇藞?jiān)實(shí)的大山。
“世界見夠了,朋友交夠了,手里有資本了,你的男人就要做老板了,你也就要做老板娘了,這山里的石頭蛋可以鼓搗出錢了?!蹦腥撕:5卮?,女人竊竊地笑,含著期盼罵一聲:“吹牛X!”將頭又深深地埋在了男人的懷里,幻著無邊的夢(mè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