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彥春

到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人生需要經(jīng)歷!未經(jīng)歷酸甜苦辣，是不會得到真正的成長的，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打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天天在我耳朵邊灌輸：“上不了最好的小學，就上不了最好的中學，上不了最好的中學，就上不了最好的大學，上不了最好的大學，你這輩子就算完了!”在嚴厲的家教下，從幼兒園、小學、初中直至高中，我上的都是本市最好的學校。父母對我能考取北大、清華這樣的國家頂級高校有極高的期望。

辛蕾是我高中同學，文藝委員，公認的班花，每回一看到她，我就感覺到體內的荷爾蒙在迅速分泌。某個星期天的上午，我騎單車路過一家蛋糕店，正巧遇到辛蕾提著一個生日蛋糕盒從商店里走出來。我越緊張想避開卻又意外地刮了辛蕾一下，她手里的那盒蛋糕稀里嘩啦地掉到了地上。我一臉驚慌地安慰她，表示愿意無條件地賠償。她沒有指責我，轉身折回蛋糕店，請服務員再做一個。店家說再做一個的話需要兩個小時。辛蕾發(fā)愁地說：“今天媽媽的生日宴上要來許多親戚朋友，沒有了這個精心訂做的蛋糕，豈不誤事?”我連忙說：“都怪我不小心，我來承擔責任好了。你先去酒店招待客人，我守在這里，等師傅做好蛋糕，我就立刻送過去。”辛蕾想了想，說：“也只能這樣了。”

我又是說好話又是幫著師傅打下手，竟使新蛋糕提前半小時完活兒。坐上早已叫好等候在店外的出租車，風馳電掣般駛向辛蕾媽媽辦生日宴的酒店。當我手提精致蛋糕出現(xiàn)在辛蕾面前時，我看到了她的眼里滿是對我的驚奇和佩服，連她的親戚們都夸辛蕾的這位同學不錯，人長得帥氣精神挺會辦事。我想辛蕾的心里也應該和我一樣，美滋滋的吧?!

我倆能走到一起，不僅僅因為我們是“班花班草”，更重要的是因為我們有著相似的“苦難”命運。她的家教甚至比我還殘酷，從小到大何曾有過屬于自己支配的自由時光?除了學校里的繁重課程，還要習鋼琴、學外語、練舞蹈等，由爸媽強加到頭上的所謂特長課程。她只能無條件地服從父母的安排，不敢說半個“不”字。

高中二年級的期末考試終于結束了，我和辛蕾商定外出游玩一天好好放松一下。于是兩個對愛情充滿美好遐想的少男少女瞞著彼此的父母搭伴乘車前往另一座城市。在無人認識的街頭，我倆吃著各色美味的炸串(被爸媽認為是含致癌物的垃圾食品)；跑進青年人扎堆兒的舞廳隨著激情澎湃的音樂狂舞迪士高。我們像出籠的自由小鳥唱呀跳呀，盡情地歡笑。玩累了，坐下來，隨意聊天，大口喝酒。沒有父母管束的時光真美妙!

很快夜幕降臨，我們竟然錯過了最后一班返回城的巴士。怕被父母責罰的驚恐之色只是瞬間在臉上閃過，然后勇敢的我們毫不猶豫地開了一間房。

梳洗完畢，我抱起被褥正要睡沙發(fā)。辛蕾把我叫住了，讓我和她并肩躺在一起。這時，辛蕾側過身來，半開玩笑地問：“你是不是處男?”我學著從電影里聽到的一句話：“自己解決的算不算?”然后，我們兩個都吃吃地笑了。我的心開始突突狂跳……當我鎮(zhèn)靜下來偷偷看她時，她已緊張地閉緊了雙眼。我輕輕地甚至有些顫抖地掀起她的內衣，一對嬌小的乳頭清晰得如同清晨帶露的蘑菇，羞赧地隆起在那潔白的胸口之上。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不知什么時候，兩顆火熱的心已在激烈地碰撞，兩個生命已融成一體……短暫的歡娛之后是痛悔。辛蕾抓起灑有她女兒紅的床單猛烈地抽泣起來，我的心頭也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慌……

倉皇逃回各自家中，一路上都在絞盡腦汁地想該怎么對各自的父母解釋“徹夜不歸”的原因!可能在父母的眼中，學習優(yōu)秀的我們一向被認為是乖孩子，所以沒想到，我們只是簡單地編了個謊言，就把終日忙碌的父母們給搪塞了過去。我想，還是我倆本次優(yōu)異的期末考試成績使父母們暫時放松了對我們的管教。

雖然偷食了禁果，可我和辛蕾并沒有感覺像當下流行的情愛小說里描寫的那樣使兩個年輕人的心扉靠得更近，相反．深深的負罪感仿佛給我們套上了沉重的枷鎖，我和辛蕾都開始有意地疏遠對方，即使偶遇，我們也驚惶失措地低下頭來，一言不發(fā)地匆匆走過。

一天，辛蕾找到我，竟然說她有了!天哪，哪有這么巧的事!辛蕾帶著哭腔說：“我已經(jīng)兩個月沒來例假了!彥春兒，你說該怎么辦啊?”“怎么辦?你還想生啊?打胎!”說著，我狠命地扯掉自己的一綹頭發(fā)。

剛進手術室沒多會兒，辛蕾就哭哭啼啼地跑出撲進我的懷里。醫(yī)生追出來氣憤地說道：“你不做，這錢可不能退!”辛雷不理會醫(yī)生，只對我說：“彥春兒，大夫是要殺人呀，她要殺掉我們的孩子。我害怕，咱們回家吧，我要生下這個孩子!”我沉默了：回家?哪兒是我們倆的家?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求助于我的父母。父親非常激動，當下一頓暴打，差點兒沒把我肋骨打斷。等他情緒稍定，我對他們講了辛蕾堅決要生下孩子的態(tài)度。父親又踹我一腳，問我是什么態(tài)度。我傷心透了，賭氣地說：“我要獨立承擔責任，不用你們管!”“你這個逆子……”父親氣得直翻白眼，母親趕緊拿速效救心丸給父親吞服。

辛蕾那頭更無法與父母溝通。父母根本不同意她執(zhí)意要生下腹中孩子的荒唐念頭。辛蕾吵鬧：“讓我墮胎我就去死!”父母聽她說這話簡直要氣瘋了。辛母尤其傷心，她沒想到自己身為知名的婦科大夫，自己的女兒卻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辛家父母也因此互相埋怨而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爭吵的結果是：辛母先暫停工作全力在家看住女兒，辛父則去學校為辛蕾申請事假，再聯(lián)系一家信得過的醫(yī)院秘密為女兒墮胎。

雙方父母的過激言行激發(fā)了我們的叛逆。我偷出家里的一張銀行卡跑到辛蕾家的樓下，和順繩滑下的辛蕾會合，然后雙雙攜手私奔，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展新鮮的同居生活。因為有了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我和辛蕾的感情竟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華，可笑的是，我們攻守同盟并肩作戰(zhàn)所要對付的強大敵人卻是養(yǎng)育我們十八載的親生父母!

用卡里的錢租了民房、購置了簡單的用品就所剩無幾了。辛蕾說：“男主外，女主內，你這個未來的爸爸該出去找工作了?！蔽倚χ卮穑骸罢?zhí)判?，等著在家里?shù)錢吧?！比缓蠛咧≌{出門了。然而浪漫的過家家很快就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所擊倒，在人潮洶涌的都市，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yè)的半大孩子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啊!生存成了困擾我和辛蕾的最大問題。

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就像斷線的風箏在空曠的天空飄啊搖啊，日子過得凄凄慘慘。我撿破爛、收報紙、打短工，可換來極其可憐的一點兒錢怎么養(yǎng)活一個“家”啊!我和辛蕾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一旦生存成了問題，愛情就成了洪水猛獸!

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雨，我們破舊的租房仿佛成了水簾洞。一番手忙腳亂，我和辛蕾龜縮在陋室一角，無助地望著漆黑的窗外?！鞍パ剑业南旅媪餮?，肚子好痛……”辛蕾的呻吟讓我想起了“早產”一詞，我慌慌張張去敲房東的門，央

求他們幫我給急救中心和我的父母打電話，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雙方父母匯集在醫(yī)院，焦急地向產房里張望。醫(yī)生走出來說：“大人已脫離危險，但是孩子……”

隔著厚厚的無菌倉玻璃窗，我看到小小的女兒嘴里插著管子在沉睡，真是可憐；她的兩條小腿緊緊地粘在一起，就像是美人魚的尾巴。當醫(yī)生解釋說這是一種極其罕見、嚴重的下肢畸形時，無菌倉外的兩家人都哭了。

對我和辛蕾，父母們沒有打罵，沒有責備。在私奔的幾個月里，父母們登報紙、上電視到處找我們，現(xiàn)在總算看到兒女們平安回家了，喜還來不及，哪里還恨得起來!

一個黃葉飄零的秋日，我和辛蕾又見面了。她的父母已經(jīng)為她辦好了簽證，辛蕾明日就要飛赴國外求學；當年的高考我嚴重失利(辛蕾因患產后癥而沒能進入考場)，我決定換個環(huán)境到外省親戚家借讀，以備戰(zhàn)來年的6月。半年多不見，辛蕾顯得成熟多了。她給了我一個禮品盒，然后就扭頭走了。我打開禮品盒，看到里面臥著一只青灰色的壁虎。我不知她送我壁虎是何意。壁虎旁邊是一封彩色信箋，我讀了辛蕾的親筆信：

“壁虎遇到災害時可自斷尾巴迷惑敵人以求再生，我想，我們的感情是不是就如同壁虎的尾巴一樣原本很脆弱很幼稚呢?你就當我的出國是逃避吧，因為我們的年輕不能承受愛情之重，也許等到我們思想成熟的時候才……請原諒，多珍重!”

我悵惘地回到家。在窗子跟前我悄悄地聆聽了父母的對話。

“彥春兒走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我這個當?shù)碾y辭其咎啊!想當年像彥春兒這般青澀歲月里，我也死死地纏住你。早戀使我們耽誤了學業(yè)，最終沒能圓成大學夢，從而成為我們一生的遺憾。哪知現(xiàn)在兒子也在走我當年的老路：把自私當成時尚，將放縱當成自由，充滿激情、追求浪漫而不顧現(xiàn)實，結果害了自己，也害了人家女兒。一想到這些，我這心里比刀割還難受啊!”“他爸，我們的家教錯就錯在對孩子管得太嚴了。兒子一天天長大，我們做父母的什么都想包辦代替，卻違背了孩子成長的規(guī)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想盡辦法讓兒子按我們選定的路子走，是想讓他們少走彎路，結果過多的壓制造成了事與愿違，我們沒有想過他的感受，一直違背他的意愿，我們不知道給他的壓力越大就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壓力，過分的壓迫造成了孩子反叛的心理……”

最苦天下父母心!眼前一片霧，我怕情緒失控，再也無法繼續(xù)聽下去。轉身跑向一處亂石崗。這里有一處新立的碑。我和辛蕾的那個有著美人魚身材的女兒在她出世僅9個月就夭折了……我往新墳上捧一杯土，心里默默念道：“苦命的孩子，你就像一枚青澀的生蘋果，提早降臨人世，也就決定了你的人生謝幕也是匆匆地告別人間。你的匆匆來去也將給你年輕的父母心頭上永久地烙下一記深深的烙印，你是我們成長過程中所付出的沉重代價的歷史見證，請你保佑我以及后來的年輕人，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盡量少走一些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