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鶴
江南似乎天生就是那種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的地方。
“閑把琵琶舊譜尋,四弦聲怨卻沉吟,燕飛人靜畫堂深。欹枕有時成夢雨,隔簾無處說春心。一從燈夜到如今。”賀鑄的這首《減字浣溪沙》將江南人連訴苦也忘不了捎帶上些清音雅韻的情趣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自古江南多才俊,從古時的虞世南、駱賓王、張若虛、范仲淹、秦現(xiàn)、賀鑄、陸游、范成大到現(xiàn)代的朱自清、魯迅、徐志摩、戴望舒,數(shù)不勝數(shù)。山川靈秀的江南不僅造就了無數(shù)詩人墨客,更賦予他們一份靈性、無數(shù)神來之筆和猶如暮雨紛飛的佳句。
江南,在居易的詩里吟過,在東坡的詞里誦過,在米芾的畫里賞過,在薛濤的琴邊聽過。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風(fēng)簾翠帷,煙柳沙堤,綠水逶迤,畫舫百里。
江南,在江楓漁火的愁眠中,在輕煙籠罩的寒水間,在暮雨如霧的小橋前,也牢牢地印在我的心上。
江南飛花曼舞,風(fēng)絮低回,這樣的景致多少是有些曖昧的。當(dāng)流水?dāng)y著落花、輕絮,徐徐自城中流過,江南的空氣便無端透著風(fēng)月的芳香了。那千年前的舊景象穿越歲月的長河而來,這時,仿佛見到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們在河邊吟詠,而對岸總有曼妙女子斜倚在雕梁畫棟的檐下,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流蘇,顧盼生姿地朝著河的那邊張望,或者在暮雨黃昏,見佳人纖纖玉指捏一把油紙傘,側(cè)立橋頭,像入了畫一般。紫簫寒月滿長空,佳人在綠水影里,在紅藕香中……
江南是唐伯虎與秋香的江南,是白娘子與許仙的江南,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江南,是七仙女和董永的江南,江南的故事在一年年的花開花落中流傳百年千年。
江南是清水芙蓉般女子的江南,有“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清麗,有“沉魚水中”的傾城,有“慟哭六軍,沖冠一怒”的傾國,也有“莆葦韌如絲”的堅貞……
如今,我冒著蒙蒙的煙雨,穿梭于江南幽深的小巷,從靜謐和安詳中讀出那份屬于江南的別致韻味,以及那些浸潤著江南人文精神的亭臺樓閣、靈山秀水,留戀于有過許多傳說的秦淮河畔、莫愁湖上,安坐在紫金山間的石階,暢游于群山環(huán)繞的紫霞湖中。難道冥冥之中,我與江南有著一份天生不解的情緣?
不必說中山陵的莊嚴(yán)巍峨,不必說明孝陵的古樸典雅,不必說雨花臺的別樣景致,不必說梅花山的傲冬梅香,在江南,文化傳統(tǒng)和人文精神已融入一座城市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融入城市里居民平靜而又豐富的日常生活,成為一種彌漫于整座城市的氛圍與氣息,你可以用耳朵聽到,用鼻子聞到,用雙手觸摸到,但你很難從心里徹底讀懂。我是腳步匆匆的游客,自然更無法讀出風(fēng)物之后難以言說的那份神韻,和隱藏于江南城市背后的那份滄桑。
回溯到7000多年以前。在那洪荒的遠(yuǎn)古,勤勞、善良的先民們就在這平原上繁衍生息,用自己的睿智創(chuàng)造出了光彩奪目的河姆渡文化。河姆渡遺址1973年被發(fā)現(xiàn),其中出土的稻谷,經(jīng)鑒定為世界上迄今最早的人工栽培稻谷。而河姆渡這個詞,本身就充滿著神奇和詩意。
薛仁貴跨海東征曾駐軍江南,范仲淹當(dāng)年為抗御海潮組織江南民工修建一道造福當(dāng)?shù)刈訉O萬代的攔海大堤,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曾在江南抗擊過倭寇。井磚、古錢、瓷器碎片等,證明了歷史的演變、王朝的更迭。
豐厚的文化積淀,使江南成為一種象征和典故,但其中豐富的內(nèi)涵誰也一時說不清。這里曾飄蕩著王朝衰亡前絕望的呼喊,這里曾傳出掙扎于戰(zhàn)火中的凄厲哀鳴,自然,這里也有秦淮河畔的紙醉金迷,也有江南才子們的詩酒雅聚。讓人感慨萬千,悵然泣下,但又無法用言語準(zhǔn)確地道出那份交織著詩意與深情的感慨,這就是江南留給人們的復(fù)雜感受。你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讀出江南城市已經(jīng)塵封的歷史,但任何一個角度所揭開的都只是江南的一角,因為江南將整整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都寫進(jìn)了它的滄桑變遷中。
江南,不僅僅是頻送秋波的浪漫,不僅僅是花前月下的旖旎,不僅僅是傳為佳話的愛情,不僅僅是夢中風(fēng)月,不僅僅是陽春白雪。
清朗的夜晚可以望月。品一品“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靜謐,嘗一嘗“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氣魄,把酒問“明月幾時有”。有多少的思緒與牽絆便也在這月夜化作游魚游入游出,撩起心湖的漣漪。無月的白晝可以看云。和著一份去留無意的淡雅看天上云卷云舒。白的云映著綠的水,蕩一葉輕舟而去,水氣氤氳著,那云也分明化作一卷卷人世滄桑的畫卷。云遮的日子可以聽雨。細(xì)雨如絲,煙鎖層樓。煙雨朦朧著千山萬山,煙雨朦朧著千傘萬傘。一切都清空,一切都迷離。
真正的江南,是在歷經(jīng)滄桑后,還透著風(fēng)花雪月的清馨的江南,它卓然獨立,絕不因滄海桑田而輕易改變它的本質(zhì)。當(dāng)有人在物欲橫流的現(xiàn)實中掙扎時,當(dāng)有人在虛情假意間堆滿笑容時,當(dāng)有人如螻蟻一般卑微地喘息時,我們的江南需要更多凈潔的靈魂。倉頡的靈魂不老,炎黃的血液在流,江南的靈魂就有了風(fēng)骨。
在人們不堪污濁侵?jǐn)_之苦時,在江南歷經(jīng)滄桑之后,它越發(fā)顯得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