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雨
“最次也要奧迪!”小雪說完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重重地摔上了門。
坐在客廳里的女婿張錚和我們面面相覷,小雪在新車的事上態(tài)度如此堅決,是我和丈夫意料之外的。為婚禮的事折騰了半個月,總算都安排好了,沒想到女兒竟在這件事上和我們翻了臉。要知道,在我們這樣的小縣城,連縣長都坐不上奧迪,像我們和張錚這樣的人家,哪里去弄這樣的豪華車?
晚上,我和丈夫兩個人都睡不著,聽見丈夫翻身的聲音,我打開床頭燈,問道:“想什么呢?”“沒什么?!闭煞虻卣f。其實(shí)我知道丈夫在想什么,二十多年前我們婚禮的那一天,是我們誰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那時候他家還在大山里頭,從我家到他家整整有50里的山路。凌晨四點(diǎn),媽媽給我梳好了頭,按這里的規(guī)矩,新媳婦必須趕在日出之前接到新郎家。為了早做準(zhǔn)備,我們這邊的親戚朋友都是一夜沒睡在等了。我靜靜地盤腿坐在炕角,心里有些怕,突然要在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家里和一群陌生人生活了,怎么能不怕呢。就連丈夫我也是只見過一面,其他的事都是母親做主了。我除了知道他是工人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時節(jié)正是臘月,天氣出奇的冷,幾個等著要抱頭喜錢的侄子都在炕頭睡著了,母親總是把眼光瞥在窗外,半天了,才說:“可能早上也下雪了?!本驮僖矝]有一句話了。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叫聲在深夜里想起,孩子一下子從夢里跳起來,撲在我的身邊,把我緊緊抱住,迎親的拖拉機(jī)來了,孩子們期盼很久的時間來了,我的心卻更沉了。
拖拉機(jī)上的情景我一直銘刻在腦子里,敞棚車廂上用帆布扎了個棚子,勉強(qiáng)可以擋住風(fēng)雪,車廂里鋪了厚厚的一層草,草上面蓋著一床粗布的舊被子。這就是我的新車,我在孩子們要錢的吵鬧聲中上了車,連母親的面孔都沒有看見就離開了。陪在車上的都是幾個姨和姑姑,她們永遠(yuǎn)都是絮絮叨叨地聊天,倒是我,像一個局外人。
拖拉機(jī)又在轟隆聲中上路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路的顛簸和寒冷,大家漸漸地不說話了,是被嚴(yán)寒和風(fēng)雪封住了嘴,腳都漸漸失去知覺了,掛在車廂里的馬燈隨著車子搖擺……
突然,行進(jìn)在山坡上的拖拉機(jī)往后滑起來。拖拉機(jī)嘶叫著,車上的人也都從寒冷中驚起來,吃驚地張望著使出全身力氣的司機(jī)?!翱鞄兔ν埔幌?!”司機(jī)叫著,大家紛紛跳下車去推車,我正要起身,卻被坐在一旁的丈夫拉住了?!澳悴荒芟氯ィ裉炷隳_不能落地。”“沒事的,我的腳都麻了,正好我下去活動一下!”我在家固執(zhí)慣了的,這是我第一次向我的新家庭提要求。
他沒有說話,從被子里抽出我的腳,開始悄悄地脫我的鞋,我心里一驚,但身為新娘的矜持讓我沒有喊出來,只是使勁往回抽。但在他的手里,我的掙扎是那樣渺小。他脫了我的鞋,悄悄把我的腳塞進(jìn)他的胸膛。早已麻木的腳緩了過來,暖暖的溫度傳遍了我全身。
拖拉機(jī)頑強(qiáng)地繼續(xù)前行了,接下來的近一個小時里,我的腳一直悄悄地躺在他懷里。那一天,我的腳真的沒有落地,也是從那一天起,我的幸福卻結(jié)實(shí)地落地了。
“我的腳有些冰,”看著躺在身邊的丈夫,我一臉壞笑著說。
“嗯,伸進(jìn)來吧!”丈夫含糊著說,而我還是把并不涼的腳伸到丈夫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