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娟

美人（組詩）

“雖蓬頭垢面，不掩天姿國色?！?/p>

—— 題記

夤夜

如此一個(gè)美麗的女人

睡在源頭之上

如一口荒廢的井

同煙蒂一道燃至天明

傳來密密匝匝縫合傷口的

聲音

懷想利刃生銹前

一些光潔圓潤的細(xì)節(jié)

懊惱女人忍不住地懊惱

“你已衰竭，我卻新鮮。

你已空蕩，我卻飽滿?！?/p>

這樣一個(gè)美麗的女人

孤獨(dú)而咆哮

像一只發(fā)情的母狼

“我需要持續(xù)不斷的溫?zé)?/p>

和爆發(fā)力”

美得絕望而無人問津

在天明之前

夢見水

她的貪婪在夜里坍塌

甕

絕望這個(gè)甕

找到女人，罩住不放

女人哀聲嘆氣，四處碰壁

直到女人束手就擒

像魚游在海里

被水的柔韌消融、安葬

愛情這門玄秒的藝術(shù)里

女人必須是善于駕馭的主角

她自語道：

“解救一場熱愛的唯一辦法

是陷入另一場熱愛”

一滴淚滴下

滴破謎一樣苦惱的甕

不是脆弱的呼救

而是參破水柔韌的禪機(jī)

小指甲

我是你淡淡的薔薇色的

小指甲，在光的正面

粉紅透亮，光潔玲瓏

你喚我“小薔薇”

或是“小指甲”

我便輕輕地別在你的胸前

或是壓在你眉梢

這小小濃濃的愛不容置疑

無論是清晨或是午后

你睡醒在南方或是北方

我都是迎向你嘴唇的

第一朵濕淋淋的水上花

阿瑪

我的阿瑪一定長著

高高的顴骨和挺直的鼻梁

她愛的方式一定和我一樣

善良、可人、甜蜜、憂傷

這些都無法印證

關(guān)于我從未謀面的

在我父親三歲時(shí)便從

一場罕見的饑荒中死去的阿瑪

我只是在自己的一笑一顰間

突然感到了熟悉的韻味

我吃驚自己為什么竟然

在熱鬧中不可抑制地孤獨(dú)

幸福熾烈而又疼痛難忍

沸騰如火而又緘默不語

我于是相信下去

從我父親的女兒

到我的女兒的女兒

都延續(xù)著如此神秘的相似

呷嫫阿牛

她的腰身是勻稱的白楊

她的秀眉是彎彎的月牙

她的眼睛是夜空中的星辰

她的牙齒是晨光下的露珠

她的十指是山林里的金竹

九十九座山的月琴都為她彈

她捻的羊毛線柔如蠶絲

她梳的線排艷如索瑪

她織布的梭子快如飛燕

她煮出的洋芋香如蛋黃

她背來的清水甜如蜂蜜

九十九座山的小伙都把她想

輪回

怎樣怨沉魚落雁

閉月羞色的絕色女子

怎能怪不愛江山

只愛美人的帝王

古書曰

十年出一情種

百年出一情圣

與伊人萍水相逢

從此，帝王毅然走出王府

從此，蕩氣回腸的愛情落在民間

怎能怨兒女情長廝守一生

怎能怪情海無邊無舟可渡

倉央加措*的情歌遠(yuǎn)遠(yuǎn)地指引

“那一世

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啊

不為修來生

只為逢中與你相見”

*倉央加措：西藏喇嘛教史上第六世達(dá)賴?yán)?，是西藏藝術(shù)史上最杰山的情歌詩人。

獨(dú)語

我順?biāo)鴣?/p>

乘著一只古舊的木船

?？吭诓粸槿酥陌?/p>

搭建一個(gè)溫暖的巢

這是我久而久之的愿望

既便水草早已腐敗

傷口早已褪卻顏色

無人理會輝煌的理想

我已無力揮霍激越的愛

把那些青春歲月的幻想

以及所有瘋狂的熱愛和疼痛

都留給詩歌

一路驅(qū)逐混亂

“我只擔(dān)心一件事

我怕我配不上我所愛的苦難?！?/p>

而如今我以一個(gè)女人的身影站立

挺立著乳頭環(huán)抱溫軟的子宮

美麗不可言及

若你以陌生人的方式

誤解并攻擊我時(shí)

我將沉默如水

堅(jiān)強(qiáng)如石

占卜

一間昏黃的酒吧里

女人微笑著盯著一個(gè)男人的眼

“你是個(gè)美男子”她說

“我一定請您喝這杯酒”——

“因?yàn)槟銓渚啤?/p>

女人接過男人手中的煙

“你將會教會我抽煙”她說

“不僅如此

你將擁有頭發(fā)卷曲的天使”

女人的手指在他臉上撥弄

“你不信嗎?

你將不可救藥地愛上我”

女人吻了吻男人的額頭

最后她為男人點(diǎn)了一首

“披斗士”的《Do I Love you》

當(dāng)她消失在門口

我吐了吐煙圈

這只不過是我在三年前

一次精彩的占卜

在車上

我上車時(shí)看見

車?yán)锶麧M了一張張

黝黑的山里男人的臉

散發(fā)著泥土和風(fēng)的氣息

他們開始用我熟悉的母語交談

“嘖嘖，這個(gè)女人真美?！?/p>

“她的頸像母羊頸子那樣長”

“瞧她的皮膚……像綢緞一樣”

“她的嘴唇是索瑪?shù)念伾?/p>

“她走路的姿式像只可愛的小羊羔”

我漲紅了臉

怒視著他們

聽他們用他們能想到的

比喻淋漓盡致地把我形容

“瞧，她睜大眼睛的樣子多像

我年青時(shí)的情人”

我張了張嘴

欲言又止

任憑這些深居山里的男人

活靈靈而本真的贊美

無關(guān)于猥褻

下車之前

我忍住了想說出

令他們吃驚的母語的沖動

始終不愿打破

他們愉快的談話

魯娟，女，彝族，彝名阿賭阿喜，1982年5月18日出生于涼山雷波縣。先后從事過醫(yī)學(xué)檢驗(yàn)士、法院書記員，現(xiàn)供職于本地行政機(jī)關(guān)。熱愛詩歌、熱愛本民族，有作品陸續(xù)在《涼山日報(bào)》、《涼山文學(xué)》、《獨(dú)立》上發(fā)表，為西南“地域詩歌寫作”成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