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然
曾有無數(shù)次,從飛機(jī)上鳥瞰我們所居住的城市,數(shù)不清的自行車在清晨、在傍晚川流不息,涌入每一條道路,仿佛流淌于人體每一根精妙復(fù)雜的血管之中。自行車與城市、與生活,就是這樣息息相關(guān)、血脈相融。甚至在城市與城市的縫隙間,在山河大地、高原土坡,哪里有路,哪里就有自行車手的騎跡,或者說,哪里有自行車手,哪里便有了一馬平川的道路。
在上海,有這樣一個分外惹人眼球的群體部落,他們愛車、騎車、玩車,視自行車為自己最大的愛好乃至第二生命。他們有不止一部身價不菲的自行車、多套五彩斑斕的騎行服、人人都會DIY裝配自行車零件、每周堅持集體拉練、向著心中的目標(biāo)和遠(yuǎn)方的崎嶇邁進(jìn)……一個陣容整齊的團(tuán)隊,人人“拗”著光鮮的造型,在城市、鄉(xiāng)村、田野、山林引領(lǐng)著人們的視線。有時,他們也會變身為獨行俠,一個人上路,欣賞著變幻莫測的風(fēng)景,連同自己也成為了人世間移動著的亮麗景觀。
車輪與脈搏在西藏的天空下深呼吸
用我喜歡的方式——騎車
做我喜歡的事情——旅行
到我夢想的地方——西藏
呂賽斌說他的心一直在遠(yuǎn)方。遠(yuǎn)方,除了遙遠(yuǎn)一無所有,這是他最喜歡的海子的詩。自行車承載著他的生活,把他帶向了心向往之的天涯。
“天涯遠(yuǎn)不遠(yuǎn)?
不遠(yuǎn)。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會遠(yuǎn)?”
他喜歡古龍的小說,滿紙飄零的文字,仗劍江湖而又孤獨蒼涼的俠客,在他的夢里穿越了單薄的青春。那種閱讀的快感有如騎車在路上的櫛風(fēng)沐雨,星月兼程。除了與天地人寰和自己的心靈對話,他無所憑借更無法訴求?!皼]有騎車入藏的人,永遠(yuǎn)不能體會自己有多么渺小,世界有多么廣大。”他這樣感慨著。
他的名片既簡單又別致,“背包驢”三個字非常醒目,那是他在“中國自行車旅行網(wǎng)”上為人所熟知的注冊ID。一只由他自己手繪的長耳驢打著“驢行天下”的大旗,占據(jù)了大半張名片。他說,“驢行天下是我的夢想,雖然我知道天下之大,這個夢想在我有生之年也許都難以完全實現(xiàn)。但是,如果我不可能跑遍世界,那我就跑遍中國吧!”
2003年7月—10月,那是背包驢畢生難忘的一段歲月。在征服了江浙和四川的山山水水之后,背包驢把目標(biāo)鎖定在西藏。這是一塊讓每一個戶外運動者魂牽夢縈的土地,更是騎行者的天堂。他在25歲這年,辭掉了年薪豐厚的外貿(mào)工作,帶上了馱包、馬表、帳篷、睡袋、修車工具、相機(jī)和膠卷,用去三個月時間,一路餐風(fēng)宿露,住兵站、道班、鐵路工地、10元一天的小旅店。從西寧至拉薩,沿途2200公里,在他的捷安特ATX740原裝山地車上整整騎了21天,累計150個小時,終于一償夙愿,來到了心中的圣殿——拉薩。在拉薩逗留游玩幾天之后,繼續(xù)騎行1500公里,到了加德滿都。當(dāng)他準(zhǔn)備騎著愛車向印度挺進(jìn)的時候,由于入境手續(xù)出了點問題,只好止步于尼泊爾?!懊看悟T行都或多或少的留有遺憾,生命不可能永遠(yuǎn)完美,也許這就是騎行的魅力,推著你一直往下走,不斷前進(jìn)超越也不斷遭遇挫折?!?/p>
當(dāng)我對這個激情四溢的年輕人騎行經(jīng)歷深表欽佩的時候,背包驢始終淡然自若,他說:“論壇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無所謂征服,我們都很渺小,像沙粒,微不足道。'”
從浙江只身出發(fā)的背包驢在興奮之余,也曾一度生出了一種“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蒼涼與悲壯感。他說自己是在冒險。雖然自1999年玩戶外運動開始,背包驢一直關(guān)注著入藏的路線、路況、天氣與注意事項,開始積極鍛煉身體,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做的準(zhǔn)備都做了。但是,人生偏偏會有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天氣常常急轉(zhuǎn)直下,時晴時雨,最惡劣的時候,剛才還是艷陽高照,不一會兒就冰雹砸身;早晚溫差甚至達(dá)到四十度;傍晚時分,還碰見過好幾次狼,兩眼冒著幽幽的綠光,不動聲色地跟在自行車后面跑……不但人,連同車和照相機(jī)都產(chǎn)生過可怕的高原反應(yīng)。背包驢在旅途上遇見了另一個騎車入藏的朋友,劇烈的高原反應(yīng)折磨得他幾乎喪失了生的勇氣,夜半偷偷用DV錄下了遺言。休息一晚后,第二天精神好些了,這才重新燃起了戰(zhàn)斗的勇氣,繼續(xù)趕路。
在高原上,生命的脆弱與堅韌幾乎同時出現(xiàn),讓人游離于生死一線間的艱難抉擇中,仿佛一部無間道。
背包驢由此更加堅定了生存的意志。曾以為自己是“天地悠悠任我獨行”的他從沒想過自己一路上竟會碰到那么多的志同道合者。在可可西里、唐古拉山口、沱沱河鎮(zhèn)、索南達(dá)吉、日喀則都曾碰到過山地車族,最多的時候總共六人同行:來自廣東的、湖北的、浙江的、云南的,還有一個剛滿20歲的白族女孩??障聛淼臅r候,他們一起大聲唱著樸樹的歌:“我從遠(yuǎn)方趕來恰巧你們也在,癡迷流連人間我為她而狂野。我從遠(yuǎn)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一路春光啊!一路荊棘??!我為看你而來不顧一切……”
一路上,背包驢拍攝了大量的照片。天空湛藍(lán)、白云如雪,碧草茵茵,彩幡飄搖,高原的荒涼與血性令人深深震撼,西藏的蒼茫與遼闊更是充滿了神秘的宗教色彩。但是眼前這一切,仿佛都是在為他與他的車打底做襯,成為了天人合一的背景畫面。背包驢說他不喜歡機(jī)車,摩托速度太快,而越野車耗油太大,惟有騎自行車可以與人聊天、打招呼,大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風(fēng)霜雪雨落滿雙肩。除了風(fēng)聲,還能清楚地聽到自己濁重的呼吸聲、自行車鏈條的轉(zhuǎn)動聲與飛輪的摩擦聲,海闊天空的快感在汗毛舒張中呼之欲出。
背包驢說他是在用自己最喜歡的方式――騎車,去做最喜歡的事情——旅行,來到最向往的地方——西藏,那種感覺無與倫比。他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非洲原始部落群?!安灰獑栁?guī)裁吹侥沁吶?,我只帶著空空的手和企盼的心。”這是泰戈爾的詩,也是背包驢的信念:騎上他的車,像鯤鵬在天宇中翱翔那樣,在自由的、遙遠(yuǎn)的心的旅途里,一路風(fēng)行。
山地車VS公路車:全“酷”武裝的青春
騎在路上,行者無疆,路在腳下,道險且長。
每年的4—10月是自行車運動的黃金季節(jié)。每逢周末,在浦東世紀(jì)公園里常??梢钥吹竭@樣一群年輕人,他們戴著眩目的騎行頭盔、五顏六色的風(fēng)鏡、身著緊身騎行服一起訓(xùn)練。平時晚7點以后,在上海為數(shù)不多的路況好的地段:南匯、龍陽路、遠(yuǎn)東大道、滬閔公路、浦東國際機(jī)場……也常??梢钥吹绞畞韨€編隊整齊的身影一閃而過。
由于自行車分為山地車和公路車兩種,上海的玩車族很自然地也分成了兩個旗鼓相當(dāng)?shù)年嚑I。山地車族自發(fā)成立了一個在滬上頗有名氣的“騎跡”俱樂部,成員大多是“資深”的玩家,活動地點大多在佘山或者江浙一帶的山林。而玩公路車的通常年紀(jì)更輕,人數(shù)更少,來自各行各業(yè),甚至還有不少學(xué)生,共同的喜好讓他們成為了朋友,走到了一起。
“騎跡”俱樂部位于烏魯木齊南路,是上海最早的山地車民間組織,俱樂部的發(fā)起人阿元、老張、英子也是上海山地車的超級玩家和中堅力量。
阿元是新上海人,他的故鄉(xiāng)在風(fēng)景宜人的海濱城市廈門,從事平面設(shè)計工作,1998年開始玩山地車,堪稱上海最早的騎行者。但是,與自豪感相比更為強(qiáng)烈的是踽踽獨行的孤寂感。“那時候,上海玩車的人太少太少了?!焙荛L一段時間里,他找不到玩伴,找不到可以切磋交流的對手,找不到共同分享喜悅與快樂的朋友。在那段壓抑的日子里,他常常一個人上路,遠(yuǎn)離城市的紛擾喧囂,在路上追尋心靈的寧靜與自由。在佘山的臺階上飛車,在崎嶇道路上摸索,阿元因此掌握了不少獨門絕技。因緣際會,在騎行的路途中,他認(rèn)識了同樣玩山地車的老張和英子,三個人相約一起活動,精誠團(tuán)結(jié),分工合作。幾年過去了,一個像模像樣的俱樂部終于在艱難中誕生、發(fā)展壯大起來。特別是由阿元負(fù)責(zé)建立的“騎跡網(wǎng)”幾乎將上海的山地車族“一網(wǎng)打盡”。
阿元說,山地車是他的最愛,仿佛一頭迅猛而又靈活的獵豹,既可以深入?yún)擦?、穿越山野;又可以上山下坡、長途跋涉。阿元對于車的感情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玩車的六七年間,他也參加了不少業(yè)余車手的競賽,那種與愛車人同場競技的參與感讓他興奮莫名。在兩年前的一次比賽中,阿元在泥濘突崛的道路上艱難地騎行,突然被一塊山石絆了一下,連人帶車翻倒在地,爬起來時滿臉是血,模糊了雙眼,根本辨不清方向。這段聽起來驚心動魄的往事,在阿元平靜的神色里變得云淡風(fēng)清。他說:“山地車本身就是一個充滿了危險與刺激,充滿了挑戰(zhàn)與未知數(shù)的運動。每一個車手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傷疤,用不著大驚小怪?!?/p>
與車胎寬、巴地性好、分量重的山地車相比,輪胎細(xì)、車身輕、阻力小的公路車危險性與騎行難度降低了不少。但是,正如公路車的忠實“FANS”檸檬頭所說的那樣,“不可否認(rèn),山地車有玩的成分在里面,與之相比,公路車是更加純粹的騎車,甚至僅僅只是騎車而已?!?/p>
檸檬頭是某附中的計算機(jī)教師,陽光燦爛的運動氣質(zhì)和彬彬有禮的書卷氣在他身上糅合為一。他每天上班的交通工具要么是公路車,要么是輪滑——他總是在離學(xué)校很遠(yuǎn)的地方停下來,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換上跑鞋,以免被學(xué)生看到。他和80年代后出生的陳墾,就是通過公路車而結(jié)為好友的。每逢周二和周四的晚上,再加上一個周末,他們都會在一起訓(xùn)練,練速度、練耐力,最短的騎行距離也要折返100公里,時速每小時30-40公里左右,接近專業(yè)運動的水平。他們在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中相互鼓勵,共同提高,公路車給他們帶來了莫大的滿足和快慰。
對于檸檬頭而言,公路車是他少年時就種下的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2003年,當(dāng)他買了第一部公路車之后,與車的緣分更加深厚,至今前后擁有過四部價格在一萬元左右的公路車。而現(xiàn)在除了兩部整車之外,另兩部在拆拆卸卸、裝裝拼拼之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肮奋?,或者說所有的車都是由這樣一堆沒有生命、沒有情感的鋼鐵元素組成的。然而一旦經(jīng)過懂車人的撫摩與組裝,經(jīng)過愛車人精神氣韻的凝聚與滲透,它才會鮮活起來,躍動起來,是車手給了它一次完整的重生。否則,再昂貴的公路車也不過是一堆廢銅爛鐵而已。”
率真的陳墾對公路車的熱愛是毫無保留的。他說,公路車對他的致命吸引力在于不斷超越自我、超越極限、超越不可能超越的目標(biāo)。騎著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有約束,沒有阻擋,沒有機(jī)器轟鳴,沒有廢氣污染,有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征服腳下道路的成就感。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感覺城市就像一個布景美輪美奐的金魚缸,人就似困頓其中的一群魚,每日來來往往,忙忙碌碌,但是缺少真正激動人心的生活。他常常會抬起頭仰望天空,灰藍(lán)色的天空被鋼筋水泥切割成一塊一塊不規(guī)則的圖形,這時候他就會騎上自己心愛的車,車輪飛轉(zhuǎn),任兩邊的景物紛紛后退,眼前的畫面不斷變幻。在路與路的交錯中,生命仿佛有了多種選擇的可能性,在樓與樓的縫隙中,一朵浮云,一抹落霞,會以最美的姿態(tài)存在,日升日落,生生不息都在都市里上演。此時此刻,陳墾才會覺得,原來城市不是機(jī)器,你我也不是齒輪。惟有騎上車,戴上風(fēng)鏡,擦亮眼睛,才會發(fā)現(xiàn)身邊依舊有許多令人感動的細(xì)節(jié)。
采訪手記
Lift our soul ,Let us fly!!
給我靈魂,讓我飛翔,這就是都市里的騎車人,他們最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
或許,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生活在路上的人,路是他們的家,車是他們靈魂的棲息地,在路上,他們能尋覓到那個真實的自我。
大城,小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假如他們掠過了你的身邊,請千萬鎖住眼球,鎖住那一刻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