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舊船廠的黑瓦房,已經(jīng)不止一次兩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之中了。
人的大腦是否也有自己的影子緊緊跟隨呢?黑瓦房會不會就是人的大腦的影子?
我,每天上下班,都從這座南方小城最早建起的圭江大橋上走過。橋的下游,新建成的防洪堤綠草如茵,綿長雄偉,但我總懷疑它的存在。
每次我往下看去時,凸現(xiàn)在我眼前的卻總是一間低矮的瓦房的影子。
二從南方這座小城走出去的著名作家林白,在多部作品里寫到過與小城沙街隔江相對的一大片黑瓦房的船廠。
我腦海中的黑瓦房,是不是作家筆下的船廠中的一小間呢?
我找了許多資料,終于證實這一點時,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激動,我足足手舞足蹈了好幾天。
我多年以前,決定住進(jìn)舊船廠的那一間黑瓦房,好像看林白的散文和小說,有著說不清的關(guān)系。
三但是,小城舊船廠的那間黑瓦房并未給我?guī)須g樂。
它低矮得連我這樣剛好一米六零的人進(jìn)出也要低下腦袋。房子里沒有一絲光線。石墻用石灰水刷過,一到太陽天墻上就會冒出一點一點黃豆般大小的水珠子。即使再好的天氣,屋子里也總能聞到潮濕的氣息。蚊帳、被子和衣服,常常在你最需要它的時候,它卻好像剛剛從圭江河中撈起來稍微擰了幾下一樣,要你找來爐子烘上一會才敢動它。
這樣的日子我咬住牙堅持了八個多月,之后一直不想再去想起它。
四我是不是因此而痛苦、失落過呢?
除了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因為那一間黑瓦房的緣故,女朋友遠(yuǎn)離我而去,我還能找出更多的不想去想起它的理由來嗎?
找不到,我真的一點也找不到啊!
黑瓦房它最終成了我初戀的埋葬地,我甚至把它與那些陰森可怕的墓冢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我天天躲在這間屋子里是不是就像一具尸體呢?我一直在想,“行尸走肉”用在我當(dāng)時的身上,應(yīng)該是最恰當(dāng)不過的了。
這樣的想法一直占據(jù)了我很長的一段時間,讓我在一聲又一聲的嘆息中過著失魂落魄的日子。
五后來我莫名其妙地盼望著圭江洪水的到來,這種盼望是相當(dāng)迫切的。
我閉上眼睛就想象著洪水沖垮船廠黑瓦房的情景:它的石墻一下子倒塌下來,黑瓦片紛紛被沖走,條木橫七豎八浮在江面上。
我忘記了它是我在這座小城里惟一的落腳之所。心底里涌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快意,我甚至想歡呼起來。
后來洪水真的來了,來得很急,報紙和電視上都報道說是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船廠周圍的樓房底層已經(jīng)開始進(jìn)水了,人們都在像螞蟻一樣搬移著家具。
可是,地勢比樓房底層還要低的船廠,每一間房子都安然無恙。我想不明白,洪水為什么透不過船廠那些瓦房子的石墻?
洪水退去的時候,我心底里涌起了一種深深的失望。
六黑瓦房后來一直都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搬到了船廠旁邊的樓房并住上套間,它再也沒有人愿意住進(jìn)去。它一直空著,一直空著,周圍長滿了雜草和荊棘。
那時小城的東濱路防洪堤的規(guī)劃建設(shè),是不是已經(jīng)提上了決策者們的議事日程了呢?但要拆舊船廠的消息傳出了四五年后,舊船廠的黑瓦房依然還在那里。
直到去年的冬天,我總算看到了工程隊的施工機(jī)械開到了圭江邊。不到幾天時間,舊船廠的黑瓦房終于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七舊船廠的黑瓦房終于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似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但是,從那一刻起,我卻忽然懷念起了那間黑瓦房來。
直到大堤竣工了,舊船廠的黑瓦房還占據(jù)在我的腦海里。而我所居住的這座南方小城,越來越美麗動人了。
但它卻讓我深深地思索: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有一種懷舊的習(xí)慣呢?當(dāng)他最希望拋棄掉的東西,有一天真的被拋棄掉了,會不會產(chǎn)生一種惘然若失的情懷?
吉小吉筆名蟲兒,本名吉廣海,1974年出生,廣西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畢業(yè),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新大陸》等國內(nèi)外刊物發(fā)表過詩歌、散文、小說等,有詩作收入《中國詩歌精選》《中國新詩年鑒》等20余個選本,出版有詩集《歲月初程》?,F(xiàn)居廣西北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