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蟬

認識林濤的時候，蘭心剛結束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男友出國，然后告訴她不必等了。

她在媒人的安排下去見了林濤。林濤個子不高，人也有些瘦小。心冷了，找個人過日子，這樣的人似乎更可靠。最后決定嫁給他是因為看完電影后，林濤和她去吃小餛燉。夜色已深，鋪子將要關門，林濤將惟一的一碗餛燉推到她面前：“這輩子，只要有一碗飯，也是給你的。”

日子平淡到不能再平淡，林濤是薪水平平的公務員，人也現(xiàn)實本分到底。逢結婚紀念日，情人節(jié)不用說花，連點兒紀念意義的東西都不會買。有時她看到他笨笨地在廚房里忙碌，心里的煩悶翻江倒海。

結婚第四年，他們有了一個寶貝女兒。然后共同的話題就是關于女兒，吃喝拉撒，哭笑玩鬧。那天，她看著一出肥皂劇，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只要你開心就好，哪怕我們相隔天涯海角?！彼肫鹱约旱某鯌?，那時自己腦子里裝滿美麗不切實際的幻想；而現(xiàn)在，低頭就是自己肥大散發(fā)煙火氣的主婦衫。誰能想到當初那樣清麗的女孩兒竟被生活逼仄成這么灰撲撲的樣子？

她身體一直不好，林濤便買了沙鍋，給她熬粥。沒有太多話，將那一碗花紅柳綠的粥遞到她手上。輕抿一口，有清淡的甜香，軟媚的口感里還有股山野般的清爽之氣。她咕嚕嚕喝盡后，把碗遞給林濤。“什么粥，這么香？再來一碗?！薄吧徣匕俸鲜插\粥?！绷譂⑿χ瑯奉嶎嵉赜纸o她盛了一碗。

那是一個情人節(jié)，男孩子女孩子都被一枝枝玫瑰牽扯。她遠遠地望著大街上氤氳的紅色，恍惚覺得自己老了。就是談戀愛的時候，自己也沒收到哪怕一枝玫瑰啊。新分來的年輕同事唇邊還有一圈青蔥絨毛，他有些吃驚地說：“你這么年輕，真沒想到已經(jīng)結婚了?！?/p>

然后將一枝玫瑰放在她的書桌上。她半天回不過神來，拿起那枝玫瑰嗅了嗅，臉上已經(jīng)泛了紅暈。

然后有越來越多的時間，她開始不回家。兩個人去看電影、逛街、談天，有時直到深夜。倦了就到小吃攤吃酥皮蓮蓉包、蟹黃灌湯餃、馬蹄糕。仿佛若干年以前的夢和愛又回來了。

回到家，通常孩子已經(jīng)睡了，廚房里會有一碗還熱乎的蓮子粥，香甜、芬芳，喝下去，整個腸胃都是熱的。

而他要么看書，要么已經(jīng)睡了。仿佛并不在意。那次她借口單位里有活動，和他去郊區(qū)的桃園玩了一天。一顆瘋狂的心，仿佛再也收不回來了。

可是那男孩兒帶了更年輕的一個女孩兒，介紹給她，說是他的女朋友，讓女孩兒叫她“姐姐”。

不是沒有羞辱的，從那以后，她就病了。臉上也起了大大小小的紅疙瘩。那是說不出的懊惱吧，滿滿地蒸上了臉，存心讓她難看。林濤并不多問，讓她臥床休息，然后一頭扎進廚房熬一鍋蓮蓉百合什錦粥。紅的是龍眼肉，白的是百合蓮子，綠的是薄荷，黃的是小菊花，花花綠綠的像一朵朵嫵媚的花漾在青瓷碗里，甜媚清香，卻又有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清苦。

紅疙瘩漸次退場，晦暗粗糙的肌膚也綢緞一般光滑起來。 她恨自己還是不能死心，有時偷偷地撥男孩兒的號碼，然后癡癡地等他打過來。卻總是機器一樣的女聲：“對方無人接聽”。

那次，她熬不過，偷偷到外面的公用電話打他手機，聽到是她的聲音，那邊立即掛了。她終于明白，自己不過是小男孩兒一次無心的游戲。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家，廚房里盛滿熱粥的小鍋，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香濃得侵肌入骨。而林濤終于對她喪失信心，再也沒有回來。

電視里藥粥鋪欄目教做蓮蓉什錦粥。主持人說這是一道美容養(yǎng)血的藥粥，菊花蓮子性涼微苦，龍眼、薏苡仁養(yǎng)血滋補，另有蜂蜜調(diào)味釋燥。促進新陳代謝，改善粗糙肌膚，其中菊花可明目提神。熬出來味道香濃，是菊花蓮子的寒性微苦成全了它溫和的脾性，可以長久食用而不會上火。蘭心拿著那袋子林濤留下的菊花瓣蓮子仁桂圓，扎煞著手淚流滿面，難怪自己反復地做了一次又一次，悔痛中嘗一口，滋味全無，仿佛喝藥一般。沒有一顆深愛的蓮子一樣的苦心，怎能熬出一鍋甜蜜的愛情的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