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虹
有些記憶很模糊了,有些記憶卻像被風(fēng)雕琢一樣,所到之處,總會泛起一些漣漪,一漾一漾的,如初夏的蓓蕾綻放,每一瓣都擁擠著心房。比如年少的某個夏天,某一條街,某一個人,某一朵花……每每此時(shí),被生活磨得起皺的心,被這樣溫暖的回憶浸潤著,柔軟無比,就像那詩句:你是我記憶的住客/你是最后一場雪。
那個夏天,我認(rèn)識了一個大胡子男孩,確切地說是鄰居。其實(shí)他也不是留很長的胡子,只是滿腮的青碴,有一種落落的感傷,而那時(shí)又迷著三毛的書,所以也給他起了這樣一個溫暖的名字。
偶爾我會到他的店里喝茶,穿著自己做的黑色純棉背心,在肩上開了兩個小洞,用一根黑色的小帶子系著,扎成一只黑色的蝴蝶結(jié)。我喜歡踩著單車,穿行在燦爛的陽光中,風(fēng)吹來時(shí),肩上的蝴蝶在快樂地飛舞,好像我那被陽光溫暖的喜悅的心。
他會笑著招呼我,遞給我一杯清茶。兩人坐在白布鋪的小圓桌旁,看那些茶葉在熱騰騰的水里漸漸舒展,沉落。這是一個白色的世界,白的墻,白的桌,白的椅,我坐在那里,可以沉默,可以微笑,可以閉目養(yǎng)神,不需要任何的修飾,這讓我放松和舒服。
當(dāng)那些清香的茶浸潤著靈魂、心以及行走的思想時(shí),我想起了阿拉伯人喝的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愛情,第三道淡如微風(fēng)。我告訴他,他笑著問:現(xiàn)在我們喝的是哪道茶?我笑而不答,看著他清澈透亮的眸子,不沾染一絲的塵埃。我說我們是兩個相似的人,只要一言一語就能洞察彼此的心思。他答:這個世界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偶然的相似并非必然的相同,你看不見的,我看不見的,那些遮蔽和束縛我們心靈的無形的東西,正在吞噬我們純凈的世界。他說的是對的,所以至今我們?nèi)匀皇莾善嗤撵o默的葉子。
偶爾,他會來看看我。我的房間很凌亂,吉他、書、未寫好的詩歌、相片、去年冬天采回來的蘆葦,散落在地鋪的各個角落。我們坐在地鋪上,聽那首憂傷的歌,歌名是什么記不得了,只記得那一句:無話可說哦哦……無話可說哦哦……那個穿透力的聲音將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串了起來。那時(shí)是盛夏,有很透亮很皎潔的月光像水一樣涌進(jìn)窗來。我們坐著,隔很遠(yuǎn)的距離。我給他看我寫的詩,或是以前畫的素描;有時(shí)他抱著那把吉他丁咚丁咚地亂彈,或給我講宋定伯捉鬼的故事……那樣的時(shí)光是綴著快樂的,似乎輕輕一搖,就會像盛夏的陽光一樣,照亮了這滿是塵埃的世界。
那時(shí),一只小小的電風(fēng)扇“咯吱,咯吱”地轉(zhuǎn)著,清涼的風(fēng)轉(zhuǎn)到墻角又轉(zhuǎn)回來,空氣是熱的,很多白蛾子撲在白熾燈上,我們就笑這種執(zhí)迷不悟的飛蟲??墒巧镂┯羞@剎那是輝煌的,又有何不肯?遠(yuǎn)處荷塘傳來清脆的蛙鳴聲,此起彼伏,在告訴我們,世界是存在的,只是時(shí)間飛逝,帶走了很多我們無法觸摸的真實(shí)的快樂!
后來,沒有后來了。那年秋天他去讀書了。從很遠(yuǎn)的地方給我寄來了一個木盒子,打開時(shí)仍能聞到樹木的清香。盒子里有兩盒詩歌錄音帶,是葉芝的。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盤腿而坐,聽那些抒情的詩歌在優(yōu)美的音樂中緩緩漫開來,心里柔軟而感動。那時(shí)院子的桂花開得正盛,馥郁的芳香越過如水的月光抵達(dá)了逐漸涌起的往事。想起他歡快地在陽光下向我揮手告別,我也是歡快的。我知道,人生的際遇便是這樣,在每一個轉(zhuǎn)彎的路口,在每一段路的開始,這個揮手的姿勢會在以后的生活中重復(fù)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