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石塵　崔　杰

2005年4月3日，2005斯諾克CHINA OPEN決賽，丁俊暉9∶5戰(zhàn)勝現(xiàn)在世界排名第三的亨得利，奪得冠軍，一戰(zhàn)成名！

從初中便休學專心練球，然后隨父親輾轉(zhuǎn)廣東東莞各臺球城，依靠家里的經(jīng)濟支持留洋斯諾克的故鄉(xiāng)不列顛，最終自學成材，和傳統(tǒng)的“體校———地區(qū)代表隊———國家隊”的集體式培養(yǎng)模式比起來，丁俊暉的培養(yǎng)模式是典型的個體作坊式的。

一時間，“丁俊暉模式”成為議論的焦點，這種個體作坊式的培養(yǎng)模式是否具有可復(fù)制性，能否成為眾多孩子成材的效仿典范？

在采訪中，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小暉自身具備的優(yōu)秀球手的性格與心理素質(zhì)外，他的個人機遇也是不可多得的。父親頗有遠見的大膽抉擇、朋友的悉心照顧、老師的點撥、資助方的資金支持，天時、地利、人和，丁俊暉全占了。所有他身邊的人說到與小暉的關(guān)系時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兩個字“緣分”。不僅要看到，小暉如許多人所說是百年不遇的人才，他也具備了百年不遇的良好機遇，這冠軍不拿都虧得慌。所以丁俊暉的成功僅僅是一個個案，并不具備普遍性。把丁俊暉的成功之路當作一種模式來套用大可不必。

其實，帶著一臉的青春痕跡的丁俊暉，獲得的只是一個世界排名賽中國賽區(qū)的冠軍，對于他的世界最優(yōu)秀的斯諾克選手的夢想，這才只是走出了第一步。未來，媒體的追逐、輿論的吹捧、大眾的期望和商業(yè)化的炒作，都將是他難以承載之重。

坊間盛傳小暉的“殺氣”在采訪中我沒有感到。采訪的間隙，有攝影記者要求小暉在臺球桌前手拿著臺球做出“狠”一點的表情，小暉卻始終“狠”不起來，嘴角不時流露著頑皮，一會兒就專心擺弄著球玩了起來。

也許我們太在意眼前的這個冠軍，卻忘了他其實還是個18歲的孩子。

丁俊暉：臺球就是全部的世界

丁俊暉曾經(jīng)是標準的好學生，他自己回憶說：“上學的時候我最喜歡數(shù)學，當時沒有特別的理想，就想把書讀好?！碑敃r他還經(jīng)常被學校評為三好學生。丁俊暉第一次摸球桿是在父親丁文鈞自己開的小球館里，雖然那時的他甚至還夠不著球臺中央的粉球，但是獨具慧眼的父親卻發(fā)現(xiàn)了小暉在臺球運動上的天賦。丁文鈞很快做出了影響丁俊暉，乃至整個家庭的將來的決定，在沒有征求小暉意見的情況下，直接給他辦了退學。小暉也從此走上了臺球運動的道路。

和父親一起在東莞練球的日子，是丁家經(jīng)濟上最艱難的時候，即使是現(xiàn)在小暉也不愿意再回憶那段經(jīng)歷，“打死也不想再回到那種狀況了?！辈贿^這段時間里，小暉卻有機會結(jié)識了許多國內(nèi)的頂尖臺球高手，在東莞，小暉練就了扎實的基本功。

2001年去英國之前，為了適應(yīng)那邊的生活，小暉每天學兩個小時的英語。在英國，他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心理方面的，由于不在自己的國家，他總會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語言的障礙給心理也造成影響。不過小暉過得仍然很隨性，他現(xiàn)在和英國選手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雖然英語不是很好，但是已經(jīng)記住了大量的單詞，就算湊不上一個完整的句子，他也可以借助身體語言交流了。他就是不愛和外國人一起吃飯，嫌他們太正規(guī)，吃飯不舒服。

在英國小暉主要練習球的走位，在擊球線路方面進步非?？臁４蚯蚓褪撬畹娜?，對于他來說打球本身就是一種享受，所以除了打球，他很少主動去要求做什么事。

起居上有朋友任浩江的照顧，加上成績不錯，總能有一些比賽的獎金，他的日子相比起其他留英的中國選手要好過多了。不過小暉仍然很想家：“我在英國度過兩個春節(jié)，第一年的時候沒有什么感覺，但是今年過年的時候看到鳳凰衛(wèi)視轉(zhuǎn)播的春節(jié)晚會，然后就特別想家?！?/p>

對于一手把自己帶進臺球這項運動的父親，小暉卻顯得比較疏遠。“父親原來老罵我，所以不愛和他交流?！碑斎唬熞蚕脒^對父母的回報：“父母為我付出了那么多，他們就是希望我打比賽的成績越來越好，那我好好打，作為對他們的回報，也作為對自己的回報，對祖國的回報。不過我沒想過給他們買禮物，主要是沒買過，我都沒怎么逛過商店?！?/p>

執(zhí)著是小暉成功的性格因素中最重要的，打球和寫字一樣，性格不同的人可以打出不同的球，小暉說自己比賽集中精神時，注意不到其他，手機響或者閃光燈都注意不到。曾經(jīng)有人問亨得利小暉能否得世界冠軍，亨得利說這個很難說。這話讓初生牛犢的小暉當時很生氣，這次決賽，小暉終于算是出了口氣。小暉開玩笑說要是現(xiàn)在再和亨得利較量一次肯定輸，因為這兩天都沒練球，“這兩天太累了，沒時間休息，坐在哪兒都能睡著，當名人很痛苦?！毙熣f比起比賽來，應(yīng)付媒體要累得多。

回國的時候，任浩江的朋友送了他一個娃娃，習慣抱著東西睡的小暉就要了去，一抱就喜歡上了，后來甭管老任怎么找他要，他就是不還了，“也許是小時候抱媽媽睡抱習慣了吧”。

丁文鈞：用做生意的概念培養(yǎng)孩子

如果你有特殊的想法，做特殊的努力，有特殊的追求，你就是個特殊的人。

———丁俊暉的父親丁文鈞

丁文鈞是個典型的江浙商人，他的很多生活的道理都是通過日常的生意總結(jié)出來的。對于當初讓小暉放棄學業(yè)，專心訓練臺球，在丁文鈞看來就是一次典型的風險投資。丁文鈞覺得為了小暉的臺球事業(yè)自己和家庭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因為我們是在培養(yǎng)人才。這就跟做生意一樣，不付出代價———比如進貨的資金、買賣中的風險都是代價———是不可能有大的回報的。我們當初也不知道小暉是不是個人才，但是我們必須去嘗試?！备唢L險才可能會帶來高回報，許多人都認為取得冠軍的丁俊暉的商業(yè)價值將會比得上姚明，在這一點上，丁文鈞又表現(xiàn)出了特有的長遠眼光：“現(xiàn)在我們最希望小暉能夠回報的是成績，這是最根本的，不是回報我們，是回報他自己的付出，小暉小的時候太辛苦了。當然現(xiàn)在還必須努力。這就像做生意，你賺了錢就滿足了，那么把錢花掉后，如果生意也不做了，你就又虧本了，所以你必須再做好點，才能賺更多的錢。我們現(xiàn)在還不追求財富，當然我說的是現(xiàn)在。不過我覺得小暉比姚明要偉大，在NBA姚明不是最優(yōu)秀的球員，但是小暉現(xiàn)在即使是在發(fā)明斯諾克的英國人眼中也是最棒的?！?/p>

初中文化的丁文鈞，在小暉現(xiàn)在的年齡就離開了父母開始工作，在他看來小暉在英國是一個非常好的鍛煉機會，當然他也希望告訴兒子許多在社會上多年歷練得來的經(jīng)驗，這些都是他平時教育小暉的素材：“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18歲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讓他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當然我會跟他說一些道理，就像抽煙喝酒，我不會反對，但是會跟他說清楚利害關(guān)系。談女朋友也一樣，我認為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談戀愛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女孩子打電話過來，我都會讓他聽，不會封閉他，但是我會告訴他你是一個特殊的人，要分清楚現(xiàn)在的主次，結(jié)婚后運動員的斗志會下降，不應(yīng)該為了這些事情耽誤自己的運動生涯。這些道理我都會讓他知道，然后讓他自己選擇。”

除此之外，丁文鈞對于小暉的日常行為也會嚴格控制，不僅控制小暉其他娛樂的時間，同時還會控制小暉與周圍環(huán)境的接觸。小暉每次比賽，由于費用的原因，他媽媽是不去現(xiàn)場看比賽的，但是丁文鈞每次都要去，丁文鈞認為：“現(xiàn)在社會風氣那么差，特別是一些運動員的素質(zhì)也不好。我要限制小暉和那些品行不好的運動員交往的機會?！?/p>

有個冠軍兒子應(yīng)該是很多父親的夢想，丁俊暉的父親丁文鈞卻開玩笑說自己“生錯了”，“我原來想要個女孩，能成天摟著我撒嬌的?！辈贿^讓丁文鈞欣慰的是小暉很聽話，他講的很多道理小暉都會接受。他覺得小暉冷靜的性格更多的來自于成長的環(huán)境，“當然也有父親的遺傳！”丁文鈞不無自豪地說。小暉現(xiàn)在是丁文鈞的驕傲，丁文鈞對于成就有一個理論：“如果你有特殊的想法，做特殊的努力，有特殊的追求，你就是個特殊的人?！痹谒磥硇熅褪且粋€特殊的人了。

任浩江：朋友加保姆，我最適合

我總能包容他，包括他發(fā)點脾氣，恐怕也只有我適合和他在一起，算是太合適了。

———丁俊暉最親近的朋友任浩江

常年在英國的小暉，生活上全靠他的朋友任浩江照顧，老任不介意我開玩笑說他算得上是小暉的半個保姆。1998年夏天，當時任浩江在臺球桌上第一次遇見了丁俊暉，他打心眼里就喜歡上了當時11歲的小暉，當時倆人還比過一場臺球，多年征戰(zhàn)國內(nèi)比賽的任浩江被小暉殺了個平手。任浩江回憶說：“當時小暉已經(jīng)參加過一些比賽，并且拿到了很好的成績。當時我仔細觀察小暉打球，這孩子很靜，不怎么說話，他的心理素質(zhì)非常好。臺球?qū)π睦硭刭|(zhì)要求很高，（打臺球）其實是在打心理戰(zhàn)。當時我就堅信，他一定會成為一流的臺球手。”

任浩江認為自己跟小暉的關(guān)系甚至比小暉跟他父親的關(guān)系更好。丁俊暉叫任浩江“老任”，這種稱呼是任浩江獨家享有的權(quán)利：“我們倆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相互信任和依賴。我們朝夕相處，他經(jīng)常晚上睡覺前要在我的床上賴一會兒，然后再自己去睡。有些東西他不直接跟他爸爸說，他會跟我說，他爸爸也會通過我跟小暉轉(zhuǎn)達一些東西，這時候我在起橋梁的作用。”

出于對小暉的理解，雖然一直對媒體的“騷擾”盡力配合，任浩江還是婉轉(zhuǎn)地表示出希望媒體對小暉能更多地愛護：“奪冠之后的那個晚上小暉只睡了兩個小時，自打奪冠后，他一直沒有得到屬于自己的時間，一直在接受媒體采訪，沒有其他活動。其實小暉很煩，但他已經(jīng)很努力地配合了。不過也許繼續(xù)下去，說不定他會撅了球桿說‘我不打球了，小暉說話可直了！”

任浩江說自己和丁俊暉的關(guān)系那么親密都是緣分，其實他們之間真正親密無間的日子是在英國，在整個賽季里，任浩江負責照顧小暉的全部飲食起居，甚至細致到了早上叫早：“我每天都要提前15分鐘叫他，這樣能讓他打個盹兒，不至于一下子起不來。為了給他做早飯，我每天要比小暉早起半個小時。訓練到晚上六點多鐘回來，我會陪小暉打打游戲或者看碟。我們從國內(nèi)帶了很多碟出去，他喜歡看連續(xù)劇，金庸的作品?！庇捎谟柧毜木o張，丁俊暉和任浩江在英國的生活非常簡單，每天都是從家到球臺，再從球臺到家的兩點一線，在任浩江的印象中，他們平時很少出去，在英國那么久，也沒有特地出去玩過。有一次去倫敦辦事的時候順便逛了一次唐人街，是他們在英國的惟一一次旅游。

朝夕相處讓小暉和老任之間產(chǎn)生了許多默契。在采訪中，我們做了個游戲，分別問小暉和老任同一個問題，“在英國時，小暉最喜歡吃老任做的什么菜？”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回答“清湯燉雞”。老任說：“他打比賽輸了的時候，他就比較消沉，他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所以我不會強求他什么。我們倆也很少爭執(zhí)，偶爾有一兩次也是為了打球的原因。小暉很懂事，也很倔強，從來不會承認錯誤，但他心里有數(shù)，知道你在為他好?！崩先纬姓J小暉的脾氣比較暴躁，一般人可能容忍不了：“他決定的事兒，別人很難左右。但是我總能包容他，包括他發(fā)點脾氣，恐怕也只有我適合和他在一起，算是太合適了?！?/p>

采訪時，小暉的聲音和人一樣，靦腆、細軟，典型的南方孩子，然而老任說小暉是一個統(tǒng)治欲非常強的人，這在平時游戲的時候也看得出，據(jù)說小暉打游戲的時候也比較喜歡激烈的類型，比如街霸對打、槍戰(zhàn)。老任認為正是有這樣的性格，才讓小暉在球場上霸氣十足：“他在球場的狀態(tài)和日常生活中的狀態(tài)差不多，不會對任何人服輸。防守不成就進攻。他性格中殺氣、霸氣比較明顯。從這次決賽就能看出來，亨得利和小暉就是在球臺上拼命，只要有進攻機會動作都非常狠，亨得利最大的特點就是霸氣十足，小暉也一樣，你壓我我也壓你，兩個個性非常強的人在你死我活地對決?！?/p>

對于丁俊暉的經(jīng)紀人這個稱號，老任表示這還在準備中，但實際上老任已經(jīng)完全主持起小暉的媒體公關(guān)了。在老任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媒體采訪的安排計劃、名字和電話號碼，并且不斷在根據(jù)接到的媒體電話變更行程安排，老任說自己的手機電池現(xiàn)在是裝一塊、帶兩塊都撐不了一天。而小暉回江蘇老家的計劃也因為媒體的采訪一再拖延。原本計劃7號回家的計劃，在我們采訪時因為突然接到一家電視臺的采訪預(yù)約電話，而很可能要拖延到11號。

冠軍的含金量

丁俊暉無疑是4月中國體育界的一針強心劑，然而對一位18歲的孩子用球桿撐起一塊新的運動領(lǐng)域的期待未免過于急切了點。

中國體育早有著急功近利的傳統(tǒng)，這體現(xiàn)在包括輿論在內(nèi)普遍已經(jīng)不能容忍按照一項運動的發(fā)展規(guī)律的“厚積”，甚至不耐煩“薄發(fā)”，而要求每一次的“勃發(fā)”了。于是當我們有了一個姚明，中國籃球“勃發(fā)”了，中國長城修到了NBA；當我們有了一個劉翔，中國田徑“勃發(fā)”了，從此短跑進入了黃種人的時代；當我們有了丁俊暉，所有人都期待著給他一根球桿，來撬動中國臺球運動。在一些團體項目沒落的大環(huán)境下，新英雄主義的“萌動”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斯諾克在中國的發(fā)展，如同其他任何一種舶來的體育項目一樣，需要時間的栽培。斯諾克在中國的普及速度和普及方式都令人咋舌。仿佛一眨眼的工夫，街頭巷尾都開滿了臺球室，可以看到無數(shù)光著膀子、叼著煙頭、端著球桿的青年圍著高低不平的臺球桌將作為世界三大紳士運動的斯諾克徹底地“中國特色”了。

然而一種體育項目的發(fā)展都有它獨特的文化背景，對這種運動的接受同時也是對一種文化的接受，這往往是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栽培的。就如同足球一樣，光靠改個名，是“超級”不起來的。

對斯諾克這項運動的囫圇接受，其表現(xiàn)在賽場上也看得到。觀眾對規(guī)則的不甚了解，甚至對觀看時的禮儀的忽視，都令運動員甚至世界臺聯(lián)的官員頗有微詞。一位運動員說：“非常感謝中國觀眾的熱情，但是希望他們能在現(xiàn)場關(guān)掉手機?！倍诂F(xiàn)場，在每個球手打球后，不管是否是好球觀眾都報以熱烈掌聲，更讓人有種在聽領(lǐng)導發(fā)言的錯覺。

“在英國壟斷的這項運動中丁俊暉是第二個亞洲籍獲得世界冠軍的?！倍】煹膭倮麩o疑是可以寫進中國斯諾克運動歷史的一筆，然而我們應(yīng)該看到的是他為中國斯諾克運動帶來的更多不是關(guān)于獎金和排名積分的糾纏，而是讓更多人開始關(guān)注斯諾克這項運動，并且更多地認識到了這項運動的本來面目。

所以要說到丁俊暉這次勝利的最大含金量，我倒覺得是為斯諾克這項優(yōu)雅的紳士運動正了名才對！

（選自《北京青年周刊》2005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