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伊麗娜·艾安尼多·亞達米多 著 楊振同 譯
“爸爸!您就別再去當那個叫花子了!你難道沒有意識到,您使我們多難堪嗎?您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
“為什么?工作沒有什么丟臉的?!?/p>
“工作,不,當然不是!可您做的那不叫工作,叫行騙!”
“你說話注意點兒!我不許你咒罵我!”
“那就別自找罪受!”
“不,我決不會聽你的!你,還有你弟弟,你們哥兒倆整天對我喋喋不休。我做的事和你所說的根本不沾邊兒。”
“但是當然沾邊兒了。爸爸!您每天上午往廣場上一站,從過路的人那里等待施舍。您叫我們怎么辦?”
“那怎么啦?我招誰煩了?”
“我真是感到吃驚。您還問吶!您當然招我們煩了!您傷害了我們的自尊!我問您,誰喜歡攤上一個做騙子的父親呀?”
“你又在侮辱我!”
“我還要侮辱您,直到您不再干那種騙人的勾當!”
“你什么意思,騙人的勾當?請你把話說清楚!”
“既然您自己看不到,我又能說什么呢?”
“不,我看不到!要想騙人,你首先得和他說話。而我從來不跟任何人講一句話。我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看人們在路上來來去去。”
“當然!用您那雙藍眼睛流露出的無邪的眼神和腳邊放著的碗!”
“要是我生就一雙藍眼睛,我也沒有辦法。而過路人往我碗里扔錢,我同樣也沒轍。我并沒有求他們?!?/p>
“可是他們給您錢,是因為他們無法抗拒您那天使般的表情!他們?yōu)槟械诫y過。”
“他們可真是好心。不管怎么說,我并沒有跟他們講話。所以你不能說我在騙他們?!?/p>
“哦,不對。我能說!要騙人,不光靠嘴皮子。還有別的方式。而您很明顯是充分利用了這些方式?!?/p>
“你該不是要開始指責我使用魔法了吧?”
“不錯,因為您是以自己的方式施展魔法的?!?/p>
“說準確了,我是怎么施展魔法的?我做的事情有什么錯?”
“噢!這個我們不說了!好吧。如果這樣能使您明白的話,我們就說得準確些。聽著,爸爸……一個人要是淪落到叫花子的地步,那他肯定是完全絕望了?!?/p>
“這話是誰說的?”
“大家都這么說,而且我完全同意這種說法。乞討是最丟人現(xiàn)眼的行當?!?/p>
“胡扯!乞討是一門藝術?!?/p>
“噢——噢!我看得出!您對乞討評價還挺高!”
“不,評價該有多高就有多高。我這人實實在在,不喜歡夸張?!?/p>
“您真不錯呀!對一個藝術家來說,這可是難得的品質!”
“你承認就好?!?/p>
“得了吧,爸爸!該嚴肅些了!簡單地說,我想說的是,人們只施舍給這些人,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些人連吃飯錢都沒有?!?/p>
“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也是這么想的,當我見到一個叫花子時,腦子里就自動地把他和吃不上飯的人聯(lián)系起來?!?/p>
“那么我可以說你那腦子運轉不正常?!?/p>
“真的嗎?照您這么說,我的腦子該怎么運轉呢?”
“務實些,別人云亦云,就這么簡單!你應該說:如果這人是個叫花子,這就意味著,他找到了一份適合他的工作,為自己找到了一份好的職業(yè)。”
“職業(yè)?您該不是開玩笑吧!叫花子也算是職業(yè)?”
“當然是!而且還是個相當賺錢的職業(yè)。這有什么好笑的?我這份工作你們看不起??烧且驗橛辛宋疫@份工作,你和你弟弟的公司才建了起來。你們倆現(xiàn)在地位高了,翅膀硬了!不管你們喜歡不喜歡,這些公司不折不扣是靠乞討建起來的!我不打算洗手不干。因為我喜歡乞討,我樂意這么干!每天早上,我把折疊好的馬扎夾在腋下,兜兒里揣著碗,乘公共汽車去我的地盤兒上班,這時候我覺得得到了新生。我找到了幸福,我可不想讓任何人剝奪我的幸福。你明白了嗎?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那我們的幸福呢?您有什么權利剝奪我們的幸福?”
“我沒有剝奪你們的任何東西!你如果那樣想,簡直就是荒唐透頂!自打你媽死后,我一個人把你們拉扯大。我供你們上學,我讓你們在生活中有立足之地,我給你們蓋房子。你們還要什么?現(xiàn)在你們各過各的,你們有工作,有家有口。別管我,讓我清靜清靜!我有權給自己找樂兒,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我想干啥就干啥。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自個兒養(yǎng)活自個兒了?!?/p>
“爸爸,您沒有必要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我們想方設法讓您明白的就是這個!我們現(xiàn)在來了,我們是您的孩子呀?,F(xiàn)在是我們報答您養(yǎng)育之恩的時候了。您從您那份工作┲小…掙的錢,我們每個月都會給您。您就別干了好不好?”
“不好!”
“天啊!您頑固得像頭牛!”
“我并不頑固,這只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你們每月把我干那份工作掙的錢給我?!?/p>
“為什么?”
“因為你們哥兒倆加在一塊兒干六個月也掙不了那么多!”
“哦,得了吧您!”
“這么說來著,你不信。等宣讀我的遺囑的時候,你就明白了?!?/p>
“您的……遺囑?您立遺囑了?”
“當然了!兩年前立的。我喜歡及時安排好我的后事?!?/p>
“那是自然!誰拿著遺囑?”
“我的律師,還能是誰?”
“他叫什么名字?”
“這是秘密。”
“為什么?”
“我自有道理?!?/p>
“到……時候我們如何知道在哪兒找到他?”
“你們不必去找他。我一死他就會親自和你們聯(lián)系。”
“您說這話平平靜靜,就像在說明天的晚餐一樣?!?/p>
“這就是人生,我的孩子!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一點我們都懂,而且或多或少對這一想法也習以為常了。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死亡就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這么說,您的律師拿著遺囑了?”
“是的。我已經告訴你了?!?/p>
“爸爸!我告訴您,別拿我開玩笑了!”
“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相信我?”
“當然不相信了!您有什么財產可留的,還配得上立這么個遺囑?”
“你別指望我現(xiàn)在就把每個細節(jié)都講出來。大致這么說吧……有幾棟大樓,幾座公寓樓,銀行里有存款。這都寫下來了。到我死的時候,所有的詳細情況你就都清楚了。當然了,要是我接著干下去,到時候還會更多,我能掙多少,要看我還能活多久。這一點我在遺囑中也作了規(guī)定?!?/p>
“爸爸,看在上帝的分上!您把我的腦子都搞亂了!給我說實話,您這是在取笑我,還是說正經的?”
“你這話叫我生氣!你好像在試我的耐性。我什么時候對你說過謊話了?我問你!我有什么理由說謊?”
“我不知道。反正我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您不這樣認為?”
“不,我不這樣認為。你如果不了解你的爸爸,你的懷疑才有道理?!?/p>
“可是正因為我非常了解您,我才有疑慮!”
“那好吧。托瑪斯,既然你懷疑,我就把我的律師的名字寫下來。去問他!”
“別唬人!我會去!”
“隨你便,去??!我也想這么辦!順便說一句,我經過重新考慮,感覺也許你是對的。我是該退休了。從明天起我不再乞討了?!?/p>
“哎,別這樣,別這樣,爸爸!這只是個建議,不要那么當真!既然您喜歡您這份工作,干嗎不干呢?這活兒也不累!你自個兒也說過您是多么喜歡您這份工作!你畢竟有權做您喜歡的事。沒人能阻攔您?!?/p>
“你這話絕對正確!”
“那么,您將干下去了?”
“啊,我也不知道。我想想,再做決定?!?/p>
“好吧!告訴我,這位律師有地址嗎?”
“他當然有了!不過我不記得了。我只去過他的事務所一次,那還是兩年前的事。你在電話號碼簿上可以查到他的地址?!?/p>
“好咧。我查查。您要我開車送您┤ァ…上班嗎?”
“不,謝謝你。今天我已經下班了。”
“如果您想讓我每天早上都送您,那沒問題。這樣您就會避免乘公共汽車的種種不便了?!?/p>
“很好。我會記住的,如果我決定干下去的話?!?/p>
“我想,您最終會決定干下去的?!?/p>
“也許吧,也許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