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前特級獅峰龍井,味是淡淡的,細(xì)細(xì)品味,才有一種回味無窮的甘甜。想起《紅樓夢》里的劉姥姥,一口喝干妙玉泡的“老君眉”后說:“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
賈母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飯是淡的。但一日三餐,可以沒有山珍海味,卻不能沒有淡而無味的飯。
菜也是淡的好。莼菜湯,不見一點油星。湯清如空明,但清淡中自有一種雋永的味道。況且湯里還有張翰莼鱸之思的故事,葉圣陶《藕和莼菜》的綿綿鄉(xiāng)思。
再好聞的花香,濃了,就顯得張揚,顯得妖嬈。不如蘭花,淡淡的,幽幽的,卻典雅、卻詩意,聞了后忘不了,好像直往人的心里去。
女子的妝,淡的好,淡掃蛾眉,輕點朱唇,天然中有一份畫龍點睛的美。
“山色空雨亦奇”。山水也是淡淡的好:山間晨霧細(xì)雨,如輕紗一襲、飄飄渺渺的,仿佛有靈性似的纏繞青山。青山便在煙靄薄霧中透出一片或淡或濃的綠色,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蜂線。然而一旦消散,在陽光下,山便綠得直白。不如淡淡的、隱隱地像一幅山墨畫般有味。
初寫文章者,遣詞造句,艷麗繁華,越寫,越是平淡:“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還有魯迅的《秋夜》:“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友情也是淡的好,莊子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弘一法師遺謁:“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颶尺千里。問余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余秋雨在《關(guān)于友情》中說:“無所求的朋友最難得,不妨閉眼一試,把有所求的朋友一一刪去,最后還剩幾個?”朋友之間無所求,是為“淡”。
做人也是淡淡的好。錢鐘書名重海內(nèi)外,一時車馬如流,先生一概閉門謝客,遂門可羅雀。常見在蓬窗孤燈下埋首者,名垂青史;周旋在繁歌密弦中者,曇花一現(xiàn)。但大多數(shù)人直到經(jīng)歷了人生的冷暖滄桑,再回首時,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都t樓夢》里賈士隱注解《好了歌》道:“陋室空堂,當(dāng)年笏滿床。蓑草枯楊,曾為歌舞場”,“金滿箱,銀滿箱,轉(zhuǎn)眼乞丐人皆謗”。
濃肥辛甘,淡是至味;人生浮沉,淡是境界。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