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凡
賈平凹在1997年寫過一篇《朋友》,說,朋友是磁石,朋友是春天的花,真正的朋友如煙,如茶。
后來他來海南,我送他一本我的散文集《天涯行》。他回去,寫了一篇《讀天涯行》,又給我寫了一短信,說和我在一起的感慨,還說有機會一定來投奔我云云。我給他回了信,有一段專講朋友,列舉《周禮》中六種品性的第五種,即對朋友的信任,說不因生死貴賤改變心態(tài),才是真正的朋友情義。
我這人向來有一個毛病,就不喜歡交朋友。門庭若市,我將人拒之門外;門庭冷清,我更不主動結(jié)交。但是,我高興見的還不用別人介紹。有求于我的,能幫就幫,幫了就了,可以從此不往來。
當時,和平凹一起的,有竹子,和谷,還有孫見喜。孫見喜把這次我們見面寫進了書里,其實,寫不寫都無所謂,平凹還是平凹,我還是我自己。
和谷提議平凹寫兩幅字送我,他欣然提筆,我沒有反對,只袖手一旁,感謝他的真誠?;貋?,我叫人去裱了,可是,我從未張掛,也未向人提起?,F(xiàn)在,十年有余,他那兩幅字仍放在書柜上面,如不是每年大掃除搞一下衛(wèi)生,恐怕早被灰塵淹沒了。說起來對平凹有點不恭,或者說不尊重,誰都知道他的字畫值錢,有重量級的官員去求他寫字,而且出價不菲。
他本不必給我寫字的。
他們幾人中,我先認識和谷。他從西安來海南后,在報上發(fā)表過幾篇“客島雜記”。任一個刊物的主編,這個刊物的主管部門和我們單位屬于一個系統(tǒng),編輯部的人曾經(jīng)來找我贊助。我知道和谷這個名字,是在199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中華散文叢書上有他的《物什三記》,我的《放風箏小記》也在上面。而且同在一個“生活意趣”的欄目。我和他見面時,他沒什么話說,一點不客套,我以為他有點傲氣。在以后的接觸中,我才明白什么是大雅無言。
和谷的辦公室旁邊有一張小床,竹子來就住他那里。此人蓬松的頭發(fā)下架一副眼鏡,背略有點弓,談吐間流溢著黃土地的粗獷。他剛來,我兒子立東問起他的名字,他說:竹子。立東說是兩把小雨傘吧。于是送他一個別號“小雨傘”,平時干脆叫他“雨傘”,聽起來似乎比叫竹子更親熱。
在歌舞廳,我說:“雨傘,唱個歌吧。”他站在那里,頭向前勾,左手捂住話筒,怕聲音散了,他唱得很投入,舉動有點像趙本山。他唱《走西口》,也唱《山茶花》,他的保留節(jié)目是廣為人知的《北國之春》,前半唱日語,后半唱漢語,獲得滿堂掌聲。這時的他,已經(jīng)出版了一百多萬字的作品,根據(jù)平凹的小說改篇的電影《野山》,獲三大洲電影節(jié)大節(jié),可以說是名滿天下??墒牵皇侨ψ永锏娜?,誰個認識他。
我拿著體檢表看不懂,雨傘說,怎么不找醫(yī)生看。于是,一起去了熟得不能再熟的門診部。正好碰見熟人醫(yī)生,我說了來意,把體檢表給他,雨傘就站在我身邊。大約一分鐘吧,身后突然一聲吼叫:“看病掛號!”雨傘是文人,經(jīng)不得驚嚇,一時蒙了,我不是文人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我立即掏錢,叫雨傘去掛號。那位看體檢表的醫(yī)生橫豎把我拉著,不讓掛號,我還是叫雨傘去把號掛了。我們進門診部又走出門診部一共五分鐘。出門時,雨傘說:“只有熟人才最害人,不熟的你可能提防點?!贬t(yī)生的話,我一句也記不得,但我記得這件事和雨傘說的話。
我的中篇小說單行本問世,雨傘說送點給書店,也算一個意思。先提50本去市書店,我沒進去,我怕人家不收,難堪。心里正在想,雨傘出了書店,遞給我一張收條。然后又去知音書店。我和雨傘一道去,我想,識書的莫過知音。女主人一看薄薄的書,輕輕地推到一邊,給其他買書的人算賬,過了幾分鐘,我耐不住,叫雨傘走。雨傘不吭聲,我自己出了書店。他終于又拿著一張收條出來了,我一看,五五折。才走了兩里路,書竟貶值了一半,氣得把條給扔了。
我說:“雨傘,咱們經(jīng)商吧,不要爬格子了?!?/p>
雨傘說:“我不會”。他又說,認錢不認書和認書不認錢是常有的。
雨傘把我這部中篇小說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寫出了故事梗概。他叫我去找老板投資拍戲,在別人看來,憑我當時的地位,這事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我去了一家與我們有關(guān)系的大公司,公司的老總也是熟的,說確切點,是他們對我有所求的。我坐電梯上了26樓,接待的人見我一介武夫,層層擋道,不讓我見老總。我想,他們有錢,連守門人也趾高氣揚。見此情況,我準備轉(zhuǎn)身往回走,這時,老總辦公室的人出來了,我說,是你們老總請我來的,如果他不在,那就算了。那位辦事員硬把我拉進了老總辦公室。
我回來見雨傘時一句話未說。
雨傘見我沒說,一句話也沒問。
平凹對我的認識,一部分是聽竹子、和谷說的,一部分是與我在一起的交談,還有是看我的文字。他寫的兩幅斗方,一幅“南天一柱”,一幅“海風山骨”。這八個字如意境,而且寫得氣韻生動,神游意會。平凹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責任編輯 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