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潔

萬秀總算在城里找到工作了，給一家建筑工地的工人做飯。她掰著手指頭給她的孩子小虎算賬，說工地上包吃住，刨去零星的開銷，等一年過后，家里的外賬就能還清了。

那些外賬有好幾千塊，都是小虎爸爸欠下的?？墒切』职值牟∵€是沒治好，埋在了村頭山坡上，成了一堆黃土包。

小虎今年6歲，鄉(xiāng)下孩子不興上幼兒園，滿了7歲直接就上一年級了。萬秀就鎖了家里的房子，把小虎也帶到了城里。

萬秀在工地上忙著擇菜、淘米，小虎就在工地附近玩。起先萬秀很不放心，怕小虎走丟了。城里那么大，車又多，可不比鄉(xiāng)下。但漸漸地萬秀發(fā)現(xiàn)，小虎這孩子比她想象的機靈多了，小虎不僅記得回工地的路，還挺討城里人喜歡呢。

小虎說城里人看他撿易拉罐和飲料瓶子，總是很和善地把空瓶子呀、看過的報紙啊什么的主動給他，有一次，一個大姐姐還給她買了一根香甜的牛奶冰棍。

還有一回，小虎遇見了一個阿姨給一個過生日的小哥哥買新鞋子。那小哥哥可真幸福啊，媽媽給他買了大大的生日蛋糕，還給他買新鞋子。小虎在鞋店外頭看，眼饞著呢，他長這么大，還沒穿過皮鞋呢。小虎看著看著就禁不住走進店里去了，他湊在小哥哥旁邊，看他試穿新鞋子，臉上帶著羨慕的神色，笑瞇瞇的，好像那新鞋穿在自己腳上一樣。他一高興，就想起村里的五丫姐唱的那首歌了，小虎就沖著小哥哥唱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雖然是唱得有點跑調(diào)，但小哥哥和媽媽還是很高興地對小虎說了謝謝。臨了，那位小哥哥腳上穿了新皮鞋，竟把自己原先的那雙半新的皮鞋慷慨地送給小虎了。

小虎抱著那雙鞋子飛快地跑回工地告訴了萬秀，萬秀看著小虎腳上那雙爛得露出了腳趾頭的球鞋，把小虎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小虎穿著那雙皮鞋，對城里人充滿了感激。

有一天，小虎在一棟大樓前很好奇地看著一個機器。那個機器可以吐出錢來。只要插進去一張卡片，再用手指按幾下，錢就從機器里吐出來了。小虎簡直看呆了。這時候正在取款機上取錢的一個戴墨鏡和鴨舌帽的叔叔注意到了小虎。他把小虎拉到大樓旁邊的一個角落里，很和善地對小虎說：“小朋友，我請你幫個忙行嗎？你幫我一次，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你買什么。”

小虎樂意幫助城里人，他很高興地答應了。但那個叔叔說，你必須保密，對誰也不能說。小虎點點頭說：“我不告訴我媽媽。”

那個叔叔很嚴肅地對小虎說：“誰都不能說，也不能告訴你爸爸。”

小虎望著那位叔叔，很傷心地說：“我也不告訴我爸爸，我爸爸已經(jīng)死了，埋在村頭呢?！?/p>

那叔叔聽了小虎的話，愣了一會兒。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拉著小虎來到了取款機前。他抱著小虎指點著取款機，教給小虎怎樣插卡，怎么按鍵。小虎一一記住了，演示了一遍，叔叔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次叔叔把小虎帶到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很遠，下車的時候，叔叔從路邊買了一個塑料的小凳子，然后把小虎領到一個角落里用筆在紙上畫著取款機的樣子，仔細地交待了很多遍。先按哪一個，再按哪幾個數(shù)，按幾次，加幾個零。數(shù)字小虎知道，從一到十媽媽都教過小虎呢。然后叔叔遞給小虎那把小塑料凳子，又遞給小虎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就把小虎領到了一個離取款機不遠的地方。

“我相信你一定能順利地完成任務，我在旁邊等你，等你完成了這個任務，我就給你買很多好吃的?！笔迨逭f完，鄭重地交給了小虎一張卡，拍拍小虎的肩膀說，“去吧。”

其實小虎挺納悶，叔叔干嘛不自己去讓機器吐錢呢？但小虎還是很開心，讓機器在小虎的手里吐出錢來多好玩啊。

小虎在取款機前擺正了那個塑料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插卡，按了叔叔交待的鍵，輸入了叔叔寫在紙上的第一行數(shù)字，等了一會，又輸入了幾個數(shù)字，加上叔叔交待好的那一串“０”。小虎很緊張地等待著。終于，機器吐出錢來了，厚厚的一疊，小虎小心地裝進了袋子里。

叔叔躲在不遠處的角落里，直夸小虎聰明。為了獎勵小虎任務完成得出色，他又讓小虎去取款機玩了幾次機器吐錢的游戲。

當小虎把那個裝錢的袋子、卡和叔叔交給他的那張寫著數(shù)字的紙都還給叔叔之后，叔叔就匆匆地要向小虎告別了。他好像忘記了答應小虎的事情。小虎叫了他一聲，他似乎想起來了，問，“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呢？”

小虎的確餓了，他想了一會：“那個有長鼻子外國叔叔的紅房子，里面有好吃的?！毙』⒄f的是肯德基，他很多次從那兒經(jīng)過，那紅房子的門口掛著大大的漢堡和雞翅的廣告畫，還有很多小虎不知道名字的好吃的，小虎可想嘗嘗了。

戴墨鏡的叔叔很不耐煩地塞給了小虎5元錢，對小虎說，已經(jīng)有些晚了，他還有急事要辦，讓小虎自己去吃。

小虎很委屈地看著叔叔上了一輛出租車。他迷路了，在城里漫無目地的走，不知道工地在哪個方向。不過小虎在走了很久之后，真的找到了肯德基的一個分店。雖然沒有他在工地附近看到的那個大，但也是一樣的紅房子，有大大的漢堡和雞翅的廣告畫。在肯德基的店門前，圍著很多人，伴隨著歡快的樂曲，一個戴紅帽子的店員姐姐正在教小朋友跳舞呢。小虎很開心地走了過去。

穿著舊衣裳的小虎站在一群城里孩子的旁邊，顯得那么寒酸。不過店員姐姐很和善，她笑著問小虎：“小朋友？你喜歡肯德基嗎？”姐姐的聲音從她胸前別著的一個小話筒里傳出來，那么清晰，那么大聲。小虎就也擠過去了，沖著話筒大聲說：“俺喜歡，俺還沒吃過呢。”圍觀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們都笑了。

“爸爸媽媽為什么不帶你來呢？”姐姐說。

“爸爸死了，媽媽在工地做飯，我自己有錢?！闭f著小虎就舉起了手上的五元錢。

店員姐姐蹲下身，撫摸著小虎的肩膀，紅著眼圈對小虎說：“你跟姐姐一起來領舞好嗎？等領舞完了姐姐送你一份套餐，不收你的錢?！?/p>

小虎開心地答應了，他羞澀地站在了姐姐的身邊，隨著樂曲聲，模仿著姐姐的動作跳了起來。人群中爆發(fā)出了一陣陣掌聲。

姐姐真的請小虎吃了肯德基套餐，有大大的漢堡，香香的雞翅和薯條，還有一大杯可樂。小虎餓壞了，吃得狼吞虎咽。小虎吃得飽飽的，依依不舍地走出店門的時候，姐姐又在店門前教另一批孩子跳舞了。小虎很感激地沖姐姐笑，姐姐招招手，小虎就過去了，站在姐姐旁邊，興高采烈地領舞。

小虎跳啊，笑啊，別提多開心了。他跳著跳著，忽然看見了人群中的媽媽，媽媽竟然找到這里來了。小虎沖著媽媽笑，媽媽抹著臉上的汗水疲憊地看著小虎，多可愛的小虎，看他領舞領得多棒，雖然穿的那么破舊，可是他笑得多開心呵，于是，媽媽也笑了。那是爸爸死后，媽媽第一次笑，小虎跳得更起勁了。

忽然，音樂停了，一輛警車在肯德基門前停下了，幾個警察撥開人群，徑自走向了小虎。小虎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位警察叔叔抱上了警車。他一邊掙扎，一邊回頭看，媽媽驚呆了一般，揚著手臂大叫了一聲“小虎”，就軟軟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