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 波
張大爺今年72歲,張二27歲。張二他娘是27年前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死掉的。他爹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還送他上了大學(xué)。張二畢業(yè)后進(jìn)了一家廣告公司,現(xiàn)在成了那里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
這天是年底的最后一天,張大爺坐在門口望張二。村前小賣部的何仙姑上午告訴他,說張二打回來一個電話,今天要回來過年。村里只有何仙姑家有一部電話,外面有電話進(jìn)來,何仙姑站在村口嚷嚷一聲,全村的人就都聽到了。
兒子要回來了,張大爺特別高興,他請對門的王麻子屠夫,把他那條喂了一個對年的大肥豬給宰了。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然后搬條小凳子,吧嗒著一根大煙管坐在門口望張二。
那天下著很大的雪,天很冷,河里的水都結(jié)冰了。張大爺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可是他一直坐在外面等張二。張二一進(jìn)院子沒看見他爹,他以為堆在門口的是一堆草。
張二回來了,張大爺就問兒子餓了沒有,然后要給他盛飯??墒菑埗呀?jīng)吃過飯了,他下午五點到的,在鎮(zhèn)上碰見以前的老同學(xué),被拉過去喝酒,一直喝到十點。不吃飯,張大爺就想和兒子說說話。可是這時候兒子的手機響了,還講普通話,肯定談的是正經(jīng)事。
張二很忙,他的手機一天到晚響個不停。
村里人都說張二有出息,張大爺很自豪??墒撬睦镉悬c不太高興,他想,這小兔崽子,小時侯從早到晚跟在屁股后邊“爹爹爹”的叫個不停,現(xiàn)在想跟他說說話都做不到。
張大爺跟兒子說:“二狗子,你褲帶上那玩意是什么啊,真神氣,你也給爹買一個好不好?”
張二笑了,說:“爹,這叫手機,您一大把年紀(jì)了,要這個做啥?”
張大爺說:“我也拿來跟別人聯(lián)系聯(lián)系,嘮嘮嗑?!?/p>
張二說:“爹,你要喜歡,我就給您買一個?!?/p>
張二在家呆了十天,這十天里他走親戚,見同學(xué),接電話,談生意。正月初九,他就坐著車子回城去了。臨走的時候,張大爺舉著手機朝車?yán)锏膬鹤雍埃骸岸纷樱搅送饷鎰e忘了來電話?!?/p>
張二心想:我這爹,七八十歲的人了,還趕起了時髦。
張二到了公司,工作很忙,每天都要見客戶,又有這樣那樣的應(yīng)酬。他爹經(jīng)常給他來電話。他爹上了年紀(jì),聽力就不好,以為張二也跟他一樣聽不清楚,每次講話聲音都大得像打雷,公司的同事都聽見了。張二有點不太高興,就跟他爹說:“爹,我在上班,以后你別在這個時候來電話?!庇袝r候張二忙完回來已經(jīng)是晚上十二點,剛躺下,他爹就來電話了。張二總是隨意跟父親說上幾句話,然后就說:“爹,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過兩天我打給你?!苯又蛼鞌嗔穗娫挕?/p>
后來,張二出差的時候丟了一次手機,他就不知道他爹的號碼了,他爹也打不進(jìn)來了。其實他也掛念他爹,不知道他身體怎么樣,煙吸得厲害不厲害,可是一忙起來就什么都忘記了。
這天,張二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老家的表姐打來的,說他爹病重,要他趕快回家。
張二連夜買了機票往家趕。家在山村,下了飛機還得坐很久的長途汽車。到了家,看到門上糊著白色挽聯(lián),他爹的遺像掛在神龕上。他爹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走了,死前連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上。
看著父親的靈柩,張二對親戚們說:“我爹病重,你們?yōu)槭裁床辉缤ㄖ???/p>
親戚們就說:“我們要通知你,可是你爹不讓。他說自己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你很忙,怕耽誤你工作。誰知他兩腿一蹬就走了?!?/p>
料理完了父親的喪事,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都回家了。張二一個人呆在父親房里,看著父親生前用過的每一樣?xùn)|西,想起了小時侯的很多事情。忽然,他看見了他替父親買的那個手機:用一層牛皮紙包著,放在枕頭下。他想看一下父親生前都跟哪些人聯(lián)系,于是開了機。他一條一條地查看著父親的通話記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父親的通話記錄里,只有自己一個號碼。那一刻,張二跪在父親床前,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