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合成縣新調(diào)來一位縣長，姓蕭，原來是省里財政部門的一位副處長。這個人從小生在偏僻的農(nóng)村，大學畢業(yè)后分在省直機關(guān)。也就是說他的人生道路，從目前的發(fā)展來看，算是一帆風順。合成縣是全省著名的貧困縣，省財政廳讓蕭縣長來縣里工作，也有點給貧困縣吃偏飯的意思。蕭縣長來到縣里后，喝了接風酒，和縣里的各部門的領(lǐng)導也都見了面。安頓下來后，他把縣政府辦公室章主任叫到自己屋里。說：“你幫我尋找一家比較困難的農(nóng)戶，算我個人扶貧，我要在一年之內(nèi)讓他們脫貧致富。我的一個同學在市農(nóng)機公司當一把手，我準備整一臺拖拉機送過去。你選好典型戶以后，向我匯報?！闭轮魅晤l頻點頭，小心翼翼地說：“好的，縣長，我一定按您的要求落實此項工作?！?/p>

章主任回到他的辦公室，心里非常高興。他想：這個蕭縣長一看就是個書呆子，扶貧竟要送拖拉機!誰家白自得了一臺拖拉機能不脫貧?那是幾萬元人民幣啊!章主任點了一支“中華”煙，長長地吐出了幾個煙圈后，便把剩下很長的一段煙掐滅，自言自語道：“這肥水怎么說也不能流進外人田!”他抄起電話撥了幾個號，接通后，說：“喂，是書強嗎?你還在那搞建筑?趕緊請假回家等我，我明天回去有點急事?！?/p>

第二天，章主任風塵仆仆地趕到他的岳父家，他的小舅子武書強早就等候在大門口。章主任下車圍著岳父家的四間嶄新的大瓦房左瞧瞧右看看，笑著問：“書強，你看這房子說是今年蓋的人家相信不?”書強撓了撓后腦勺，點點頭說：“肯定有人信，咱還沒徹底裝修完呢?！闭轮魅芜B忙搖頭說：“先放一放，不要著急裝修，我有一個打算，一會兒咱進屋再說。我咋沒見著爸呢?”書強皺了一下眉頭說：“咳，爸又幫著村西頭石蛋他媽掰棒子去啦，咱家的活，一點都指望不上?！闭轮魅温牶筇貏e好奇地問：“石蛋他媽?今年多大歲數(shù)?那石蛋他爸呢?”書強笑著說：“石蛋他爹早就沒啦。他爹要是在。咱爸也不敢去幫了。石蛋他媽今年也就六十多歲。比咱爸小不了多少，就是耳朵有點不好使?！闭轮魅戊`機一動，問：“他們家怎么樣?”書強搖搖頭說：“別提了，那日子簡直沒法往下過啦。就那老婆子一個人，毛病還挺多，特別可憐。石蛋前年在外打工從高樓上掉下來，當場就摔死了，人家說他違章作業(yè)，一分錢也沒給。”章主任聽后，興趣越發(fā)濃厚起來，急忙朝書強揮揮手說：“走，咱去看看。”

兩個人很快來到石蛋家，石蛋家大門上著鎖，章主任圍著石蛋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邊轉(zhuǎn)，一邊點頭說：“好，好，非常之好，再好不過!”這些話說得書強莫名其妙，他問：“我說姐夫，你這次回來怎么神神道道的?”章主任嘿嘿地笑著說：“這回呀，有好事等著你呢!走吧?；丶遗獌刹耍酝晡疫€得走呢!”

回到書強家。章主任詳細地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書強。書強驚訝地說：“這樣做行嗎?出不了事吧?”章主任拍了拍書強的肩膀說：“放心，保證萬無一失，你隨時聽我電話就行，這些天先別去打工了?！?/p>

晚上，書強來到石蛋家，石蛋的娘正坐在院子里扒棒子呢。石蛋他娘一看是書強，便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找你爸呀，他早就回家了，凈讓他受累啦，留他吃飯，他不肯。”書強連忙擺手，大聲說：“大嬸，不是找我爸，我找您有點事。是這樣的，石蛋和我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好哥們，現(xiàn)在他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干兒子，以后我就叫您干媽，從今天起，我每月給您50元錢貼補家用?！笔澳镞B忙擺手說：“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那樣，我欠你們家的人情便更多了。我當你干媽行，可錢我不能要!”書強說：“干媽，我每月孝敬您點錢，是天經(jīng)地義的。往后有什么生人問起來，您就說我是您的親兒子!”書強說到這里，從兜里掏出準備好的100元錢，硬塞到石蛋娘的手中。自此。書強幾乎每天都要到石蛋娘家來一趟，說會兒話，有時幫著干點雜活。

有一天，書強來到石蛋娘家。讓石蛋娘鬧不明白的是平時書強穿得光光鮮鮮的，今兒卻穿得破破爛爛的。石蛋娘問：“書強呀，你這是咋啦?怎么穿得跟要飯的一樣?”書強笑了笑高聲說：“干媽，今天有生人來，問您什么，您什么也不說就行了，問我時，我就說您是我親娘。”石蛋娘笑著說：“你是想讓我當啞巴?讓我撒謊?哎呀，我以前可不會，這回，看在你是石蛋好朋友的分上，我就當一回啞巴。撤一回謊。但這事得跟你爸說清楚，要不村里人會嚼舌頭根子的?！睍鴱娦ξ卣f：“請您放下一百個心，我爸早就同意的。”

且不說石蛋娘和書強在家怎么等著。單說章主任回到縣里，立即向蕭縣長做了匯報。他說：“蕭縣長，經(jīng)過我一星期的調(diào)查走訪，我認為就數(shù)清平鄉(xiāng)玉樹溝村石蛋家最窮。石蛋爹去世十多年了，石蛋雖然年紀輕輕的，毛病卻多。又沒有致富的途徑，石蛋娘還百病纏身?！笔捒h長沉吟片刻，說：“好吧，明天是周日，你帶我去看一下。帶什么東西不?”章主任忙說：“這次不用，下次帶了大拖拉機去，多威風!”蕭縣長又說：“明天誰也不要驚動。我不喜歡張揚，就咱倆，你開車，咱們早晚都回來吃飯!”

就這樣，蕭縣長在章主任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離縣城一百多里的玉樹溝村。一進石蛋他們家的門。蕭縣長就陰沉著臉，他沒有想到，在他當縣長的農(nóng)村里，還有這樣貧困的家庭!他一把攥住了石蛋娘的手說：“大娘，讓您受苦了!”石蛋娘有些耳背沒聽清什么。驚慌地看著蕭縣長。這時書強走過來，顯得挺不好意思地說：“縣長，謝謝您來看望我娘!”蕭縣長指著書強問章主任：“他是?”章主任立即介紹說：“他就是石蛋?！笔捒h長對石蛋說：“我看你人長得精精神神的，不傻又不癡的，怎么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讓老人都跟你受罪?”章主任忙給書強使了個眼色，書強便苦著臉小聲說：“縣長，您不知道，我看著像個人似的，卻連幾十斤的東西也扛不起來。”章主任也馬上跟著解釋說：“縣長，這石蛋自小就有哮喘病，花了不少錢也沒治好，還欠下了一屁股債?！笔捒h長聽后，眼睛就有些發(fā)酸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對章主任說：“咳，不容易啊，看來，我們的工作還很艱巨呀，看到他們，我就想起了我在鄉(xiāng)下的母親……”

在車上。蕭縣長對章主任說：“這樣吧，抽空你和我去市里我同學那兒，把那臺拖拉機弄回來，我想，那石蛋干別的不行，開拖拉機還不行?給別人拉拉東西，也能掙點活錢。這事你就替我辦吧，年末我再去他家看看到底脫沒脫貧。”章主任不停地點頭稱是，把車開得又穩(wěn)又快。

不幾天，一臺嶄新的農(nóng)用拖拉機，就停在了書強家的院子里。章主任對看著拖拉機眼睛有些發(fā)直的書強，不無得意地說：“咋樣?我的主意不錯吧?我導演的這個戲還行嗎?”書強立刻伸出了大拇指：“姐夫，你高哇，高，實在是高!小弟佩服。佩服!”章主任微微一笑，瞅著書強那激動得有些發(fā)紅的臉說：“你自得了幾萬塊錢。咋感謝我呀?”書強一揮手，很瀟灑地甩了一下腦袋說：“姐夫，這個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闭f罷鉆進屋里，片刻，便拿出一個厚厚的報紙包來，遞給章主任，說：“這是一萬元，你收好，我姐那兒你放心，我是什么都不會說的。你挺大個干部，哪能沒個私房錢?”章主任拍了拍書強的肩膀說：“知我者。唯書強耳!”

那天，章主任正在歌廳里和辦公室的秘書小麗唱歌，突然接到了蕭縣長的電

話。蕭縣長說：“章主任，你趕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章主任連忙親了小麗一口，嘆了一口氣說：“咳，沒辦法，親愛的，我得走啦?！毙←愅ㄇ檫_理地說：“你先走吧。過一會兒我再走，咱倆總不能一齊走吧?”

章主任打個出租車迅速趕回，小心地敲開了蕭縣長辦公室的門，蕭縣長臉色鐵青，把一封信遞給章主任說：“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章主任弄不清信里寫的都是些什么，當他忐忑不安地看完信后，心里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一臉無辜地對蕭縣長說：“蕭縣長，這信中說的李瑞國，就是石蛋的大名，石蛋不姓石，他姓李，我沒有弄錯?！笔捒h長這才臉上有了笑模樣，對他說：“記住，為老百姓辦好事，不能費力不討好哇?！?/p>

章主任從蕭縣長辦公室里出來時，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封信是一封告狀信，說有人弄虛作假，張冠李戴，武書強不是石蛋，李瑞國才是石蛋的真名。

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晃就到年根了。蕭縣長做夢也沒有想到，一紙調(diào)令，他被調(diào)到另一個更貧困的縣當縣長。當然，蕭縣長在合成縣當縣長還不到一整年，省財政廳就給合成縣吃了很大的“偏飯”，以這個名義、那個名義撥了不少款，使蕭縣長在合成縣的口碑非常不錯，蕭縣長也確實做了不少實事。一切調(diào)離手續(xù)都辦完了后，蕭縣長把章主任找來，他說：“明天，咱倆再去石蛋家看一下，不知他們過得怎么樣了?”章主任連連點頭說：“是，是，明天我還送您去!”

章主任一個電話打給小舅子武書強，告訴他該如何如何安排。第二天，當蕭縣長來到武書強家的大門口時，他感到十分高興。只一年時間，石蛋家就徹底脫貧致富啦!漂漂亮亮的四間大瓦房，相當有氣派，蕭縣長看一眼，心里都感覺特別舒服，蕭縣長甚至連這嶄新的大院都沒進去，就揮手對章主任說：“很好!以后，我就拜托你常來看看，有什么困難盡管告訴我，我還會關(guān)心這兒的。”章主任瞥一眼站在旁邊有點傻乎乎的書強和石蛋的娘，對蕭縣長說：“請縣長放心，我一定會安排好的。”

蕭縣長帶著一種滿足感和成就感，興奮地去走馬上任了。

在玉樹溝村，石蛋娘還住她的茅草房，書強還住他的大瓦房。不過。書強每月還是按時給石蛋娘送50元錢，他對章主任說：“姐夫，這個干媽我租定了。再有什么好事，我還拿她逗人玩一玩!”章主任嚴肅地告訴小舅子：“以后，要對人家好一些，不看別的，也得看咱爸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