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低

一

往昔在老單位工作，四五層的樓房，沒有電梯，只好一層一層地上去，天天這樣，倒也輕松自如。當(dāng)然那時年輕力壯，不感到累。不過看到一些老同志上樓，也并不顯得怎么吃力。

二三十年間，陸續(xù)換了幾個單位，幾乎每幢辦公樓都有電梯，越朝后越高級。乘著好有排場的名牌電梯，自是省時、省力、舒服?？墒蔷枚弥?，“電梯族”已不愿也不大能走著上樓了。有些青年人的辦公室就在二樓或三樓，也都懶得走，寧肯等。而我們這些乘慣了電梯的中年人，走著上樓就更覺乏力。有一回電梯出故障，我試著一口氣走了五個樓層，竟累得氣喘吁吁。

可見，凡是令人省力、舒服的事物，也容易使人的機能衰退。我并不反對乘電梯，電梯是個好東西，只是覺得乘與走結(jié)合(一、二站或兩、三站不妨走走)，效果會更好一些，腿腳也會更聽使喚。

二

現(xiàn)時的自動電梯，既有分單雙層的，也有全程(站站?？?的，還有直抵某幾個樓層的(猶如大站車)。真的，電梯有點像公共汽車，只不過垂直行駛而已。這直來直去的電動機械設(shè)備，可比當(dāng)下的公共汽車“懂事”多了：停站超時了，它會提醒；人數(shù)超載了，它會發(fā)出警告，如不減輕負(fù)荷，它就拒絕運行。

電梯沒有潛規(guī)則，它預(yù)先設(shè)定了科學(xué)而公正的程序，鐵面無私。它不像載客運輸和其他一些行當(dāng)，為了多賺錢，到時間了還在“等人”，已經(jīng)爆棚了，還在一個勁兒地“賣票”，還在擴大招“生”(生意)。這怎么能不出事呢?

三

大樓大廈有多高，電梯就有多高。就算是一百層高的摩天大樓，電梯也頂多裝到一百層，不可能裝到一百零幾層。這電梯躥得再高，它從底層上升到頂層之后，也必定要下降；降落到低處的電梯，必定還會向高處回升……忽高忽低，起起落落，周而復(fù)始，這正是電梯的特性。好些股評家和資深股民，都愛把炒股跟乘電梯聯(lián)系起來。股市有漲跌，電梯有起落。炒股高手會在“電梯”(股價)即將到頂之前退出，謂之“逃頂”；又會在“電梯”(股價)到底部時進入，謂之“抄底”。股民手中的股票由低價升到高價后沒有及時拋出，結(jié)果又跌回到原來的低價位，叫做“乘電梯”。只是電梯坦誠，頂部與底部明明白白，股市的頂部與底部則不易捉摸。

道理很簡單。但電梯給人的啟示，并不拘囿于炒股。

四

好多電梯都配有一面大鏡子(縱然沒有鏡子，那锃亮的鋁合金墻面，也足以照見人的外貌)。不經(jīng)意間，在電梯內(nèi)照見自己的一綹頭發(fā)上翹，一邊的領(lǐng)子沒有翻好，非常不好意思。這個時光，即或電梯中只有我一人，如果照見自己這副模樣，也會感到很難為情。而在自個兒家中照鏡子，哪怕弄得再難看，也絕無這種感覺。因為電梯內(nèi)的鏡子，已然是能照見無數(shù)人容貌的“公器”。一樣器物，其映照和反射的面愈廣，就愈具有威懾力。

五

有人去，有人來；有人出，有人人。不斷地運行，不斷地置換。誰靠近那個位置，誰就來掌控按鍵。走一個，頂一個，—切順勢而為。誰都是臨時的，誰又都自覺自愿地盡這份責(zé)，無須誰來關(guān)照和交辦。歲歲年年，一如既往。里程很短，意味深長。試問：現(xiàn)代社會的中國人，在哪一個場合有過如此自然而主動、頻繁而默契的交接班?

六

上上下下，循環(huán)往復(fù)，將乘電梯的人送到各自要到達的層面，電梯的職能正在于此。什么時候突然發(fā)生故障，在半途卡住了，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來，“吊”在中間的人既上不去、又下不來，還出不去。倘若時常發(fā)生這種情形，那會給所在機構(gòu)和居民造成極大的恐慌。

作為建筑物的高樓大廈，其電梯出了毛病尚且如此，而作為現(xiàn)代社會這幢大樓的電梯如果有病，后果更是有目共睹。

運行機制的保障和健全不可或缺。乘“電梯”的人固然關(guān)心“電梯”，而設(shè)計、制造和管理“電梯”的人要確保其正常運行，則更是責(zé)無旁貸的事。

[原載2007年9月11日《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