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林廣記》:有一個州官,因?yàn)樨澪郾毁H到縣里做知縣(由此可見,官員貪污不是革職查辦,而是降級異地任用,實(shí)在是古已有之的“慣例”)。上任第一天,衙差為了試探他,用銀子鑄造了一個一斤多重的娃娃放在衙門客廳里,然后到知縣的臥室稟報(bào)說:“老爺,我哥哥正在外頭恭候您哪?!敝h聞言,跑出來一看,客廳里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個閃閃發(fā)光的銀娃娃擺在桌子上,心中頓時(shí)一陣狂喜,二話不說就收下了。后來這名衙差因事得罪了知縣。判刑時(shí),他連聲求饒說:“老爺,看在我哥哥的面上,您就放過小的吧?!敝h大人一聽,狠狠地拍了一下驚堂木,罵道:“我呸!你哥哥也太不夠意思了,才見一次就不來了。虧你還有臉皮提起他!”
在故事里,“哥哥”成了銀兩的代稱,也就是一種暗示。為什么需要暗示呢?因?yàn)榇蠹叶济靼?,行賄受賄這種勾當(dāng)不大見得光,赤裸裸地直來直去,未免有些“俗氣”。走私大鱷賴昌星和廈門市原副市長趙克明第一次見面時(shí),一下子就拎出了一大袋錢,趙克明由此覺得賴昌星這個人“格調(diào)”不高,“實(shí)在令人不能接受”,原因就在于老賴太露了,臉都不遮一遮就開始彈琵琶了。所以有“身份”的人“修養(yǎng)”一般都很好,比較講究溫良恭儉讓,即使他想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吸你的血,也會設(shè)法盡量干得體面一點(diǎn)。因此在這種場合,各式各樣溫文爾雅的暗示就必不可少了。事實(shí)證明,有這個暗示和沒有這個暗示是不同的,這里有文野之分,粗細(xì)之分,高低之分,雅俗之分。暗示就等于人身上披著的那件挺拔帥氣的西服,只要不脫掉,誰也不知道里面裹著的貨色是清白的還是骯臟的。萬一翻臉吵了起來,也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吵得振振有辭,局外人根本聽不明白,什么你哥哥我哥哥的,天曉得這個“哥哥”原來是人見人愛的銀娃娃呀。
同樣精彩的,是《笑林廣記》里的一段笑話。原告和被告打官司,原告為了穩(wěn)操勝券,暗地里送了五十兩黃金給辦案的官員。被告聽說后,趕緊送了一百兩。于是,一幕極具中國特色的官場荒誕劇就這樣開場了:在明鏡高懸、莊嚴(yán)肅穆的公堂上,官老爺沒有啟用任何審訊、舉證之類的法律程序,只是“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案件就有了最終結(jié)果:“來人哪,將原告給我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本以為萬無一失,正打算站在一邊看好戲的原告一聽這話,登時(shí)傻了眼,急忙伸出五根手指,高聲叫道:“大人明鑒,小的可是有道理的!”官老爺先是滿臉堆笑,伸出左手答道:“不錯,你確實(shí)有些道理。”然后臉色一沉,再伸出右手說:“可是人家被告比你更有道理!”在虎口似的衙門里,公理成為金錢的暗示,成了金錢的化身。公堂上的較量,就是金錢的較量。誰有錢,誰就擁有正義,擁有公理。錢越多,道理越多。更為要命的是,不管大錢小錢,一律通吃,連骨頭都不吐。面對這張血盆大口,幾乎沒有什么人可以幸免于難。
我對官場中人,向來不報(bào)多大希望。不過現(xiàn)在,我倒似乎開始有點(diǎn)佩服他們了,因?yàn)樗麄兛梢园驯緛砟敲幢氨蔁o恥的一件事情,明目張膽地裝點(diǎn)得如此體面,如此崇高,而且還有能耐說得冠冕堂皇,越說越有“道理”。聽說前些年某市國稅系統(tǒng)以“競爭上崗”的名義大規(guī)模選拔干部,又是民主評議又是組織考察的,一切都表演得像模像樣,煞有介事,實(shí)際最后還是頭頭一個人說了算。誰想升官,頭頭總會不失時(shí)機(jī)地暗示說:“群眾對你的意見不小哇!”等到你大把大把地將鈔票送到頭頭家里時(shí),“群眾”自然就沒有意見了。這回金錢居然成了人民群眾的代言人,叫我怎么好意思不連聲高呼“佩服佩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