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龍
準備問鼎美國總統(tǒng)寶座的前第一夫人希拉里,在拉票活動中自鑄一錯:當眾唱國歌時居然忘詞走調,鬧得輿論大嘩。粉絲大慟,對手大喜。這是一月間的一條不大不小的新聞,到了我們這里。也可證明“美國民主”體制下競選人的素質,也未必很高。
由此想到我們的國歌。有過很長時期,在正式場合,她是只興“奏”的:奏而不唱,恭敬肅立。不言不動,傾聽如儀。那樣做的好處,至少是不會出希拉里事件,有利于大家保持尊嚴。后來不知何時又唱了起來,我私自揣想??赡芎透刹磕贻p化的形勢有關。開會的人年輕了,記憶力和對于記憶力的自信都相應增高,幾句歌詞,沒有什么對付不了的。執(zhí)行以來,甚為順利,全國大大小小的正式會議每年總有若干起。唱得雖非人人字正腔圓,但是尚未聽說出過希拉里事件。說明至少在唱國歌上,我們的人比她高明。
可是近年來又聽到一些議論,和國歌的歌詞有些出入。議論大半是有資格參加正式會議唱國歌的人議出來的,先是說“漢唐以來未有之盛世”來了,繼之以各種崛起的態(tài)勢相標榜,然后就是這大國那大國了,總之我們已經(jīng)告別了阿Q先生以“我們先前”如何如何自慰的年代,慶賀我們現(xiàn)在如何如何了。面對這些議論,我就懷疑論者是否真正贊成他們唱得一字不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
我說的是國歌的這句歌詞:“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F(xiàn)在是什么時候?不是強盛的時候崛起的時候泱泱大國的時候或(謙虛一點說)和泱泱大國平起平坐的時候嗎?“危險”?“最危險”?還存在嗎?要是不存在,那就雖然口唱“最危險的時候”,心里想的卻是最強盛最輝煌最安樂最了不起的時候。從對于國歌的態(tài)度來說,說他口是心非或口非心是,并不過分。比起大洋彼岸的希拉里把“那星條旗”唱成“我們的星條旗”,我們這邊的問題顯然更離譜了。
其實不贊成這句歌詞的意見,早在1949年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選定《義勇軍進行曲》作為國歌的時候,就已有了。那時正是她的詞作者田漢本人發(fā)表意見,說新中國即將成立,帝國主義反動派被趕跑,歌詞中“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提法過時,應該改掉。此意見受到一些知名人士的贊同,且由郭沫若等人提出了修改稿。而由于周恩來等力主維持原詞,才沒有改。不改理由大致是這首歌在歷史上曾起過巨大的作用,盡管現(xiàn)在新中國成立了,但今后還可能有戰(zhàn)爭,還要居安思危。當時《人民日報》發(fā)表過一篇新華社答讀者問,對此有所說明:“《義勇軍進行曲》是十余年來在中國廣大人民的革命斗爭中最流行的歌曲,已經(jīng)具有歷史意義。采用《義勇軍進行曲》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現(xiàn)時的國歌而不加修改,是為了喚起人民回想祖國創(chuàng)建過程中的艱難憂患,鼓舞人民發(fā)揚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愛國熱情,把革命進行到底。這與蘇聯(lián)人民曾長期以《國際歌》為國歌,法國人民今天仍以《馬賽曲》為國歌的作用是一樣的?!?/p>
從這段史實看來,當初保留“最危險的時候”,為的是其“歷史意義”,為的是“喚起人民回想”。除此以外,還因為“今后還可能有戰(zhàn)爭”即外敵入侵的“危險”。可是從那時以來積幾十年之經(jīng)驗。卻說明“最危險的時候”除外敵搗亂以外,我們自己稍不小心,險起蕭墻,也會成為現(xiàn)實。當然,每一次“最危險”都在全民的努力下轉危為安了??墒敲恳淮无D危為安以后,在忙著高唱“從此走向繁榮富強”的時候,卻總有人忘了“最危險的時候”?,F(xiàn)在國力空前,經(jīng)濟產(chǎn)值列世界前茅;民力也空前,先富起來的人們大搖大擺游遍全球。在這樣的時候,有多少人還時時懸想著下一次“危險的時候”?
不說下一次,擺在我們眼前的“危險”就有一堆,并且總是和“繁榮富強”攪在一起,如影隨形。我們成了“世界工廠”,產(chǎn)品覆蓋全球。可是空氣污染,河流污染,食品污染,到了什么時候?我們的財富大增,可是分配不公到了什么時候?我們的執(zhí)政能力不斷提高,政績工程到處落成,可是公權濫用,公權私用,公權腐用,到了什么時候?這是就全局而言,至于落實到具體的群體具體的個人,看不起病的,上不起學的……在我們這樣一個十幾億人的大國,每天不知有多少。所以,我們沒有理由陶醉于最輝煌的時候最安樂的時候,而不去想想“最危險的時候”。
這就是我們不僅用嘴,而且用心高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并且不唱錯的理由。我以為。
【原載2007年4月9日《文匯報·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