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鵬
“香港就是那個給中國和英國示范他們該如何做的孩子”
從最初的財政大臣,到后來的外交大臣、副首相,杰夫里·豪是撒切爾內閣中任職最長的大臣。1983年到1989年,在擔任外交大臣期間,他是中英香港問題談判英方主角之一。當他在英國議會大廈的咖啡廳里接受《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時,談起往事,81歲的豪勛爵(他更喜歡別人這么稱呼他)仍然思路敏捷,措辭坦率。
采訪結束,豪把記者送出上議院門口,轉身消失在旋轉門里。很快,他又轉了出來?!拔乙嬖V你個玩笑。你有胡主席(Hu諧音Who),你有溫總理(Wen諧音When),現(xiàn)在你又有了豪勛爵(Howe諧音How)?!笨吹接浾咝α耍庞悬c得意地轉身往回走。
中國新聞周刊:香港問題第一次送到你辦公桌上是什么時間?
豪:我1983年成為外交大臣時,香港問題已經(jīng)擺在那兒了,我?guī)缀趿⒓撮_始介入。
關于談判,基本想法是鄧小平的。我和其他人一樣,不得不努力對其加以擴展,以達成協(xié)議。他提出四個字“一國兩制”,用四個字換回八千字的《中英聯(lián)合聲明》。
我和鄧小平以及中國總理有過很多次會談。和鄧小平的會見,我認為最重要的是1984年7月的那一次。我們在基本原則方面達成一致。
中國新聞周刊:似乎花了很長時間,中英兩國才就香港前途問題達成一致。
豪:是的。不過,如果考慮到有多少細節(jié)問題需要討論,兩年時間其實并不長。實際上,兩年是鄧小平會見撒切爾時提出的時間表,他說“希望在兩年內達成協(xié)議”,我們就努力按時達成協(xié)議。
中國新聞周刊:英國政府當時最關心什么問題?
豪:最關心的是實現(xiàn)香港生活方式的合法性,主要是50年內,香港的經(jīng)濟、法律和政治能以相同的方式繼續(xù)。鄧小平對此非常清楚,他需要香港的市場經(jīng)濟。對香港來說,外國資本非常重要。如果沒有自由貿易,沒有法治,沒有人權,外國資本就不會進來。所有這些都是香港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也是聯(lián)合聲明的組成部分。
鄧小平認識到,如果香港要保持其經(jīng)濟成功的動力,那么,保護已有的制度就非常重要。當然,他也知道,經(jīng)濟和政治制度不是不變的。和其他社會一樣,香港的制度也像植物一樣在成長。制度保持成長很重要。過去十年,香港的制度已經(jīng)成長了。
中國新聞周刊:許多西方人認為鄧小平非常強硬,他給你什么印象?
豪:哦,他是個非常聰明的談判者。但他是個談判者,他知道必須達成協(xié)議。我的首相撒切爾也很強硬。他們倆決定要談判,也都需要達成一致,因此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找到他們之間的共同立場。1984年7月,我和鄧小平見面的時候,鄧小平說他已經(jīng)確定,中國相信英國人民,相信英國政府,他同意此前已經(jīng)討論過的協(xié)議,并且他希望撒切爾到北京來簽署協(xié)議。
中國新聞周刊:讓兩個非常強硬的人達成協(xié)議一定非常不容易。
豪:是的,但不要忘了我并不是一個人在工作,我和中國當時的外交部長吳學謙在那里指導談判。盡管直到1984年,我們才首次見面,但我們逐漸非常了解對方,非常相信對方,而且真的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中國新聞周刊:關于中國對香港駐軍的問題,也是中英談判中的爭執(zhí)焦點嗎?
豪:關于這個問題,中英之間從來沒有真正地談判過。你知道結果,中國軍隊進駐是香港融入中國的一個標志。1997年之前,英國軍隊一直在香港,但是沒有人真正注意到他們?,F(xiàn)在,中國軍隊在香港,也沒人真正注意到他們。他們不是香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新聞周刊:依你看來,“一國兩制”在香港執(zhí)行得還好嗎?十年來香港有什么變化?
豪:是的,非常好,我認為沒有什么問題。如果你需要—個成功的標志,我認為香港已經(jīng)更繁榮了,但事實是香港沒有真正地“持續(xù)”繁榮——要知道,1997年之后亞洲金融危機很快就爆發(fā)了,那對香港是個非常大的考驗。香港成功克服困難的事實表明,這是聯(lián)合聲明的貢獻。
我沒有注意到香港有什么大變化,所有爭情似乎以同樣方式在進行。香港將像現(xiàn)在一樣保留很多東西。當然,香港變得越來越民主。香港以前和新加坡競爭,現(xiàn)在是和上海競爭。我也許該強調,英語在香港似乎沒有那么強勢了,但那是不可避免的。
香港的角色一點也沒有變,繼續(xù)是一個和中國內地不同的特別地區(qū),是兩種不同的制度。
中國新聞周刊:是香港在影響中國內地嗎?
豪:我認為是這樣。鄧小平的成就之一,是他看到香港過去比中國內地繁榮,他認為香港一定有中國內地沒有的東西。中國成功的經(jīng)濟政策增加了中國人的自由。社會越繁榮,人們越可以自由地旅行,自由地換工作,所有這些香港人能享受到,而現(xiàn)在內地人也能夠享受到。
有趣的是,香港當初已經(jīng)是個充滿活力的社會,而英國和中國當時都做得不好。30年前,英國是歐洲的“病人”,而中國剛剛從文化大革命中恢復過來。令人驚奇的是,兩個不成功的父母卻孕育了如此成功的孩子——香港就是那個給中國和英國示范他們該如何做的孩子。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香港回歸中國對英國來說是個損失嗎?
豪:我不認為是個損失。這件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香港曾是中英之間的問題,但問題逐漸變成了—個積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