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輝
付莊人愛罵街,雞窩里的蛋讓人摸了田里的青苗叫羊啃了……一準要上街亮一嗓子,唾沫星亂飛,震得雞鴨嘎嘎叫狗也遠遠的蹲著不敢上前。卻有一件事,付莊人吃了虧不吭聲,心里還美滋滋的:“我X,幾個碗,咱丟不起咋的?”竟一個比一個大氣,根本不像平時的脾氣。
就是白事上丟碗。誰家老人不在了,白事上百口人吃飯,有人專門備了一套餐具出租。光棍老面跟著刷碗,一天十塊錢。白事一結(jié)束,孝子和街坊站了一院,看著老面清點碗筷,然后梗著脖筋猛來那么一嗓子:誰誰家白事,取碗XX個,還碗XX個,丟——這時大家都提足了精神,孝子甚至有點害怕。老面把數(shù)報出來,碗丟得多,孝子臉上就露出一絲讓人察不到的笑;丟得不多不少,孝子會輕出一口氣;丟得太少,孝子頭就勾了下去,借口頭暈什么的回屋去了,其實是在躲避街坊的目光。碗是街坊偷去的,誰家的老人年紀大無病而終,即喜喪,要不這家為人好積善成德,偷碗就是偷這家的容光和福氣。丟得越多,主人心里自然越歡喜。要是亡者得的病不好或這一家為人險惡無德,如茅缸沿的石頭——又臭又硬,就沒人偷碗,都怕染上晦氣。在付莊,丟碗成了評判各家人品的打分器,自然受人關(guān)注。放羊刷碗的老面也在這一刻紅光滿面,分外精神,感覺自己比村支書還牛幾分。
過了白事,老面又成了放羊的老光棍,疲疲塌塌,沒個整齊樣。莊里人看老面的目光與白事上判若兩樣,老面很生氣:“×他娘,等你爹死了咱再說,非少報倆碗!”
老面最近卻變了樣,不知從哪鬧了一身西裝,還有一條花領(lǐng)帶狗尾巴一樣吊在脖子上。老面把羊鞭甩得啪啪響,吼:“穆桂英我大戰(zhàn)山東——”莊里人說老面你別燒包,在哪遛一身破西裝?老面說放屁,你看看商標(biāo),是不是新的?上面屁股上掛一商標(biāo),一看,還真是新的。莊里人納悶:這狗日的,放個羊穿啥名牌西裝,一定是想媳婦了。老面也覺得放羊穿浪費了,西裝洗過一水就壓進箱底,單等白事上報碗數(shù)時才穿出來。老面很覺風(fēng)光,老感覺那一刻自己跟電視里的外國總統(tǒng)出訪差不多。
這天,趙二狗的爹死了。老面西裝破球鞋去了,干活太賣力褲襠都蹲崩了,領(lǐng)帶一會兒就蘸進了刷鍋水,真成了一條狗尾巴。趙二狗是鄉(xiāng)長,白事上人自然多。辦完喪事照例清點碗數(shù),老面撅著屁股認認真真點了三遍,脖筋一梗,大聲喊道:“趙二狗家白事,取碗二百二十個,還碗一百三十七個,丟碗六十五個!”大伙聽了,都噢一聲,嘖嘖:這么多!一邊的趙二狗沖大伙作一圈揖,回屋去了。
莊里人零零星星往家走,一邊走一邊納悶:趙二狗家咋丟恁多碗呢?這個問那個:“你和趙二狗是初中同學(xué),是不是趙二狗去你家送煙了,叫你多偷了幾個?”那個一撇嘴:“屁,他能看起我?那年他在組織部當(dāng)科長,我的三輪車叫扣了去找他,他硬說不認識我。你閨女中專畢業(yè)是他找的工作,肯定是你家多偷了!”這個一聽急了,未開口先用手比了個圓圈:“誰要偷他家一個碗,誰是這個!給我閨女找的啥工作?超市臨時工,還花了我一萬塊!呸!”倆人都說沒偷碗,于是問第三個:是不是你家偷的多?第三個人搖頭。又問第四個,仍搖頭……莊里人愈發(fā)納悶:趙二狗不咋樣,他爹也是村里一霸,不是打瘸人家的小狗就是把人家小孩嚇的尿褲……可為啥還能丟恁多碗,基本上算是全莊第一了呢?見老面從后面走過來,一齊問:
是不是你數(shù)錯了?
老面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事,誰敢數(shù)錯,鬧玩的?”
大伙更覺納悶,搖頭:這事,這事!
過了一段日子,老面在莊口放羊,瞧見一輛桑塔納奔來。老面看清了里面的人,趕緊沖桑塔納招手。誰知桑塔納根本不理他,呼一下開了過去,濺起一攤污水,弄了老面一身一臉。桑塔納絕塵而去,老面氣得蹦著高罵娘:“好你個王八蛋!不是你求老子的時候了,叫老子后半夜往你床底下藏了五十個碗!”
老面這一罵,付莊人的納悶一下子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