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朵朵
藍茉莉看著外邊的落日有點出神,她總是這樣,快樂的外表下,藏匿著一種難以察覺的憂郁,電話然驟響起。劃破夕陽的沉寂,這個時間的電話,只有一個人和一種可能。
如果世界上有一萬個人愛你,一定有我
是的,陳兵打電話說晚上的約會要取消了,因為他有個應(yīng)酬很重要,重要到關(guān)系他公司以后的生存和發(fā)展,甚至可以影響到他下一個項目的實施……總之,比他和藍茉莉已經(jīng)取消了四次的約會,重要了很多。
陳兵曾經(jīng)瘋狂愛上藍茉莉,喜歡鋼琴的女孩子都有一種特殊氣質(zhì),陳兵當初就這樣揉著藍茉莉咖啡色的頭發(fā)笑笑地說。那咖啡色頭發(fā)是陳兵的杰作,他照著雜志上教的方法,用咖啡自制了染發(fā)劑,把自己和藍茉莉的頭發(fā)都染成咖啡色,那顏色讓藍茉莉看來很動人。這樣一個視工作如生命的陳兵,肯花時間來研究鋼琴和染發(fā),足以讓藍茉莉側(cè)目了。藍茉莉兼職的咖啡廳里,每天都有情書,茉莉花。健康飲料,或是發(fā)夾飾品等等小禮物。只要配得上她藍茉莉的,陳兵都送,但他不能親力親為,藍茉莉那時就知道陳兵是少有時間來咖啡廳閑坐的,即使來了,多半也是兼帶著客戶來談事情。藍茉莉不知道,若真有一天倚靠在這個穿西裝打領(lǐng)帶,愛抿著嘴角笑的男人背后,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
有時,我們回頭,就發(fā)現(xiàn),其實根本沒有來時的路。
藍茉莉搬到陳兵專門送給她的大房子里,有落地的窗戶,可以看夕陽,可以看綠地,可以看屬于她的茉莉花開著、只是很少看見陳兵從前專注的眼神了。她不用再趕著做兼職,不用再精打細算過日子,她甚至可以認真地把花錢作為一種消遣,可是她發(fā)現(xiàn),夜里,她會覺得冷,消遣不了的,是人心。每當這時,不管幾點,藍茉莉都會一個人去那個她曾經(jīng)兼職琴手的咖啡廳,那里24小時營業(yè)。藍茉莉喝著咖啡依稀記得,沒有陳兵時,她靜靜坐在黑白分明的鋼琴前面,眼神荒蕪,想象自己仍身在那個陽光白白地照進來的大教室里,穿著校服,有些蒼白,有些孤傲。然后是母親神色慌張地忽然出現(xiàn),塞給她一些錢和幾件衣服,記不得說了些什么就匆匆走掉,琴鍵上有藍茉莉冰涼的淚。爸爸出走后,媽媽嫁給了一個有些錢的商人,又和商人生了個兒子,那個家庭里的人不許媽媽再與什么原來的窮親戚們聯(lián)系。小小的藍茉莉知道,包括她。她從襁褓中被扔給年老體衰的奶奶,一直堅持著學琴,一直堅持著長大了要自食其力,一直堅持著一定靠她藍茉莉自己讓奶奶過上好日子。可是奶奶很不講信用,藍茉莉大三那年就笑著去了。
媽媽早已不再管她,只是偶爾打個電話?;蛘呒男╁X給她。藍茉莉最后的記憶就是十五歲那年,她在琴房門口看見跟媽媽一起來的另一個比她高很多的男孩子靠墻站住。好奇地打量著坐在琴凳上瘦小的她,媽媽眼里好像有淚。那些衣服并不都是新的。有一些是站在門外的她和那個商人的兒子穿剩下的,衣服上有種說不出的怪味道??墒呛芎寐劇?/p>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愛你,一定是我
夜很深了,藍茉莉面前的咖啡已經(jīng)冷了幾回,她知道,該回去了。起身去洗手間,地面今天出奇的光滑,讓她險些摔倒。童年那段灰色的記憶是她心上的一道疤,她有兩年沒聯(lián)系過媽媽了,也不想聯(lián)系。一個人從后面輕輕拍藍茉莉的肩,那是一張俊朗清晰的臉,微紅,他小心翼翼地說著,小姐,這是男洗手間,您走錯了吧……
他叫姚遠,廁所相遇后,他們在咖啡廳坐到天亮,他們的身世那樣相似。姚遠爸爸的前妻出走后,爸爸才娶了他媽媽,雖然爸爸從不吝惜給媽媽錢,可他開始并不知道媽媽把錢偷偷給了別人,一旦知道后,那些歇斯底里爆發(fā)的場景便占據(jù)生活的全部。說著這些,兩個人卻都沒有眼淚,只是眼里閃爍著比眼淚還亮的東西。
姚遠先是晚上約藍茉莉在那家咖啡廳見面坐坐,有時藍茉莉來了興致,還會專門為姚遠彈一曲《夢中的婚禮》。后來,姚遠覺得藍茉莉臉色不好,就把約會改在了白天,只要有空就會約藍茉莉。姚遠常常說藍茉莉營養(yǎng)太差了,所以不管多遠,只要他知道了一些吃東西的好地方,都會親自帶她去,時間少的時候就自己開車去買回來送去給她。
當藍茉莉與陳兵的約會時間推遲到第六次的時候。藍茉莉主動去找了陳兵。她親自把房子的鑰匙遞到陳兵手里,輕輕告訴呆在原地的他,不管是不是真的漂亮,其實她并不喜歡咖啡色頭發(fā)。
藍茉莉現(xiàn)在住在租來的小公寓里,姚遠沒有把那套也帶落地窗的房子給她,雖然,他沒告訴藍茉莉,他也在窗前的綠地里種了茉莉花、某個午夜的噩夢驚醒后,姚遠清楚地看到父親扭曲的臉,他在痛苦地詢問母親,問她把那些錢花去了哪里。姚運用冷水沖了臉和頭發(fā),看著鏡子里心虛的自己,他害怕了,他怕那個夢魘中的婚姻就是他的將來。
藍茉莉和姚遠相識的第三百六十二個日子就是有風的季節(jié)了,他們約好去吃最愛的水煮魚。隔著氤氳的熱氣,藍茉莉仿佛看見童年時的灰色記憶慢慢散開,像熱氣那樣升騰升騰,最后消失在空氣里,那么讓人如釋重自。風里飄著藍茉莉童年依賴的一種味道。記不起來那味道的方向,可是她感到安全。姚遠低著頭,臉微紅,像他們第一次在洗手間相遙,藍茉莉問起,他說有些感冒了吧。藍茉莉忽然像魔術(shù)師那樣從包里笑吟吟拿出一瓶子很好看的藥塞給姚遠,說吃了這種營養(yǎng)藥什么病都會好,而且可以提高免疫力,姚遠也笑了。
姚遠一只手拿著醫(yī)生的診斷來回摩挲,一只手還在握著電話碎碎地說,電話那端的寂靜讓他好不習慣,兩個人,原來也可以是一個世界。他能感到藍茉莉那心痛的節(jié)拍一下一下隨著他的每一個字涌上來,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語速,可是他停不下來。他要在狠不下心之前告訴她,他不喜歡她,他的選擇是放棄,他們沒有明天了……是,大夫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得了那種萬分之一的罕見病。所以,他需要了無牽掛地遠渡重洋,一個人去等待那個宣判,承受未知的結(jié)果,無論是所剩無幾的生命還是虛驚一場的玩笑,他都不要藍茉莉心痛。
如果世界上沒有人愛你,一定是我死了
沒有愛的日子,在哪兒都不好過。姚遠打開抽屜想找煙抽,藍茉莉送的藥瓶就急急匆匆隨著震動滾到手邊。還記得那天吃水煮魚的時候,聽藍茉莉說這種藥丸很神奇,特別難買得到,而且每個人吃了它都會有不同的感覺,像毒品一樣的藥嗎?當時他這么問,姚遠想到這不禁有些失笑。這是藍茉莉最肯為他花些巧心思的一次了,她總是這樣,越是困難又細小得好像不值得去費力的事情,她越是較真。煙叼在嘴里,姚遠忽然想吃一顆藥,體驗一下藍茉莉形容的那種神秘感覺,打開瓶子是一種藍茉莉身上的芳香,沒吃就感到暈眩的溫暖。姚遠手一抖,幾粒藥丸滾落在地,其中一顆藥丸的外皮彈開,摔出來一張用金色的精致小紙箍束住的便簽紙,很可愛。姚遠撿起小紙條展開,里面寫著:“9月12日22:22,抱歉我一直讓你等在愛情那條路上那么久,假如我現(xiàn)在才開始追趕你的腳步,你還能給藍茉莉那個最溫暖的擁抱嗎?我想親口對你說句我愛你……”再撥開一個藥丸,里面仍有紙條:“9月16日5:03,今天差點忍不住想親口對你說穿了,可是我一定要寫夠99張紙條才給你,我想要我們的愛是永久的!”原來,每顆藥丸里都有一張紙每,那不是一瓶藥,那是藍茉莉?qū)σh深愛的回答。如果不是那天的風太大,惹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或許能看見藍茉莉眼里的喜悅和哀傷,都那么真實。
有時,幸福和痛苦一樣有些讓人措手不及,姚遠今天下午去醫(yī)院取了化驗結(jié)果,那上面明晃晃寫著他沒病,他還可以健康地去享受陽光,享受生活,享受愛情。他甚至想馬上飛舞到他的藍茉莉身邊,可是太遠了,坐飛機還要十幾個小時的距離。
那晚睡得好沉,剛剛放下一直懸著的心,姚遠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太累了,不知哪聲巨響吵醒了他,迷糊中就被人拖著抬到了樓下。火是從樓底先著起來的,蔓延很快,不一會兒一整棟樓火光沖天。姚遠是早早就被救出來的,卻又不顧阻攔,非要返回去,說是要拿回一瓶藥……
尾聲
藍茉莉慶幸自己還是又看見了姚遠的樣子,他身上多處被燒焦,重度昏迷。手里緊緊攥著那瓶藍茉莉送給他寫滿愛的“藥”,那精巧的小瓶子竟然真的沒有被燒到。
現(xiàn)在,藍茉莉經(jīng)常淡淡地坐在落地窗旁邊的鋼琴前,呼吸著姚遠的房間里那來自童年好聞的味道。在著火那天,她兩年來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媽媽,媽媽平靜地告訴她。姚遠是藍茉莉同母異父的弟弟。原來,多少年前,她已經(jīng)穿過他穿的衣服他們花了幾十年等一場沒有長過一年的相遇。
以后的每個黃昏,藍茉莉都自己坐在椅子上看外邊的花兒,它們都開了,她仔細地把新開的花瓣撕碎,然后讓它們很痛苦地在風里散開。
如果世界有一萬個人愛你,一定有我;如果世界只有一個人愛你,一定是我;如果世界上沒有人愛你,一定是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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