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投奔若安
　　投奔若安的途中，看著窗外田野的碧綠，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雖然電話里，她對父親說，讓弟弟來吧?？墒牵嗣x上，她和我有什么姐弟之情呢？這20年中，我見過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若安一直生活在城里，我一直住在鄉(xiāng)下，一年見不了一兩面。奶奶去世前，她回來得頻繁一些，奶奶去世那年，她讀了大學，之后，便是四年不見。上次見她，大概是兩年前了，現(xiàn)在她在青島的一家大公司做事，標準的白領。從記事起，我一直生活在困境中，父親患有肝病，不能勞累，然后奶奶去世，妹妹又小，我讀到中學后就開始回家做農活，父親的病卻不見好轉，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我想出去做點事。
　　父親想到了若安，說她雖然很長時間沒回來，但經常打電話詢問家里的情況，是個有心的女孩，所以給她打了電話。然后，我?guī)е⒈〉馁M用離開了家。
　　路途很長，我心里充滿了茫然，那個陌生的城市，若安是我唯一的依賴，可是，我不知道我們能怎樣相處。村里也有考上學后留在城里的同鄉(xiāng)，他們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管不問。而我這個見面不多的堂姐，又會怎樣待我呢？
　　列車晚點近一個小時，在暮色四合時到達。背著簡單的行李，我惶惑地跟著人流慌慌地走下站臺，手里捏著她的電話號碼。出了站，我四下張望找公用電話，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轉頭去看，是若安。兩年多的時間，她的面容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看起來更加時尚了。卻沒想到她會來接我，并等了那么久。更沒想到，她能認出我來。
　　叫了聲，若安姐。她就笑起來，伸手去摸我的頭發(fā)，說，都長這么高了，越來越像你爸。又問，叔和嬸嬸，他們都好嗎？
　　我應著她的問話。說話的空當，她伸手拿過了我手里一個小點的包，另一只手牽過我的手臂，說，弟，走，咱們回家去。
　　心里忽然一暖。回家，這兩個字讓我一直惶惑不安的心，竟然漸漸安定下來。
　　2.若安對我的好讓我不安
　　若安住在一個不是很新的小區(qū)里，房子是租的。若安說，本來一起住的還有一個女孩，剛好上個月她結婚了，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做伴，現(xiàn)在你來了……
　　她說完這句話，我有些慌張，我知道城里很多人在一起合租房子，費用，當然要分攤。不知道若安這樣說，是不是有另外的意思，又不好問，口袋里的錢讓我張不開口。
　　若安住的房子不算大，也不新，可是干凈、舒適，兩個臥室，有廚房和衛(wèi)生間，還有一個漂亮的陽臺。她將我?guī)У阶筮叺奈堇?，說，這個屋子小一點，你住。誰讓你小呢？
　　我站在那里，打量這個她說的小屋。從小到大，我沒有住過樓房，更沒有睡過這么漂亮的床，干凈的藍格子床單和被子，床邊有張桌子，放著一個臺燈還擺了一些書，更讓我感動的，是墻壁上有一幅奶奶的照片，若安屋里也有一張。若安是奶奶帶大的，我也是。奶奶在若安上小學以后，才回鄉(xiāng)下照顧我。
　　發(fā)呆的時候，若安把一雙拖鞋和一套新衣服遞給我，說，洗洗澡換換衣服咱們去吃飯，衣服可能小了點，沒想到你那么高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接過拖鞋和衣服，進衛(wèi)生間洗澡?？傻搅死锩嬗职l(fā)起愁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擺弄那些開關，只得又紅著臉走出去，說，若安姐，我……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笑，我忘記告訴你了。然后進去，向我說明用法。
　　洗過澡，換上若安給我買的衣服，襯衣很合適，褲子稍微有點短。已經非常好，我以前還沒有穿過那么好的衣服呢。
　　局促不安地跟著若安走出去，下樓，在樓前碰到一個老人。若安和他打招呼，又回頭指著我說，這是我弟弟，剛從家里過來。
　　老人點著頭笑，說，有弟弟好啊，現(xiàn)在都是獨生子，兄妹兩個多好。
　　若安朝我笑。我也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走出小區(qū)，便陷入了城市的繁華。若安帶我去一家不遠的飯館吃飯，我們真的并不熟悉，可是她的舉動中，似乎我就是她的親弟弟，她問我喜歡吃什么，又擔心我是否能吃飽。又說工作幫我找好了，因為我沒有學歷，暫時只能去做保安。培訓一個月就能上崗。我不住地點頭，不管做什么，只要有事情做我就可以安心一些。
　　之后，我開始了城里的生活。每天早上和若安一起出門，晚上回來，她大多時候已經在家，做好了飯等我。若安好像沒有男朋友，晚上很少出去。因為吃住都要若安負擔，我心里很不安，在家里，我總是搶著做一些家務，包括洗衣服?？擅看味紩凰龘屜氯?，笑著說，好像咱們何家的男人都不做家務的，別洗了，去看看書吧……
　　若安一直堅持讓我晚上看書，并要求我每天在她的電腦上練習兩個小時的打字。她希望我可以多學一些知識，以后會有更好的出路……
　　若安對我的好，我總感覺承受不起，有時候總想說什么，又張不開口。這么多年來，雖然兩家的來往很密切，大伯也一直盡力幫著父親治病，可是我和若安之間，的確沒有什么。她做得太多了，卻又無法拒絕她，只想，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回報她。
　　3.那天起，我開始叫她姐
　　一個月的培訓很快結束，因為銀行的保安工資高一些，我決定報名去應試。可是沒想到一切條件都符合，保安公司那邊卻需要擔保金和擔保人的證明，而且擔保人必須是公務員。
　　我有些沮喪，那天下午吃飯的時候，忍不住走了神。
　　若安看出我有心事，追問之下，我告訴了她。她想了想，說，保證金不是問題，這個我早準備好了。
　　我不能再用你的錢。我慌忙說，我跟家里要。
　　渾話。若安瞪我，家里讓你出來是為什么，反正保證金以后會還的，就算我借給你的。至于擔保，別著急，會有辦法的。
　　第二天，若安竟真的為我找到了條件適合的擔保人，還狡黠地笑著說，你姐年輕貌美，唬個小公務員還是不成問題的。
　　看著她的神情，我也忍不住笑起來。
　　終于開始工作了。在穿上制服的第一天，若安為我拍了張照片寄回了家。因為常常值晚班，行里給我們分了宿舍。我動了念頭，決定搬出來，這樣，若安可以再找個人一起住，分攤一些房租。
　　趁那天下午換班休息的空，我早早回去，決定為若安做頓飯，然后說搬出來的事。
　　打開門，卻看到若安竟然已經回去了，不只是她，還有一個英俊的男人，男人戴著套袖圍著圍裙，正被若安支使著打掃衛(wèi)生?？匆娢?，尷尬突現(xiàn)。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若安已經有了男朋友，之前若安常常去男朋友家吃飯，可是為了每天下午讓我按時吃上飯，那個月她放棄了和男友約會。
　　若安的男朋友叫程，就是那個被她唬住的小公務員。吃飯的時候程向我抱怨，說，你姐怕你看不上我，暫時不讓我出現(xiàn)。還威脅我，說你比我高一頭，以后我要欺負她，你會打我。
　　肯定打。我說。三個人就都大笑起來。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和若安之間，那種親姐弟一樣的親情。
　　吃過飯，想了想，我還是決定跟若安說搬出去。她卻不同意，說，你有一半時間可以回來，回來洗澡換衣服，還能多看點書，集體宿舍多不方便，沒必要。
　　那樣你會少付一些租金……
　　話沒說完她就打斷了我，雖然買不起房子，那點錢我還付得起，再說，還有那個冤大頭呢。她指指程。他巴不得我不找外人，這樣他過來，都是自己人，他放肆些。
　　是啊是啊，程跟著附和。你姐可真是夠疼你的，比對我還好。
　　那是，他是我弟，你還不是我的誰呢！若安瞪程，他就不敢說話了。我的心，卻開始有一種踏實的溫暖，若安對我的好，根本無法懷疑。
　　那天起，我不再叫她若安姐，而是叫她姐。
　　若安說，這才對，加上名字叫，好像多么不親似的。
　　4.她的好，我漸漸接受得坦然
　　第一個月的薪水，除了寄給家里的，我決定給若安買件小禮物。找了單位一個女孩子請教，在她的指導下，買了一條絲巾拿了回去。
　　沒想到，若安竟然沖我發(fā)了脾氣。你爸治病家里欠了多少錢？現(xiàn)在每個月家里會有多大開銷？妹妹還等你照顧吧？你剛來城里幾天，別的沒學會，學會這些了……
　　我小心地辯解，姐，我就是，就是想你對我那么好，照顧我那么多……
　　我是你姐，不是外人。她憤憤地把絲巾丟給我，拿去退了。
　　從來不知道她會發(fā)脾氣，我不敢再反駁，回去乖乖把絲巾退了。然后在她的命令下，把剩余的工資交給了她保管。
　　若安氣過了，說，等你以后有了出息，送我轎車送我珠寶，這些小東西，我哪看得上眼。
　　我一連點頭，看著她的樣子不由想笑，可是眼睛卻忽然潮濕了。
　　她的好，我漸漸開始接受得坦然。雖然始終不知道究竟為了什么，她要這樣待我。
　　那天起，為了不辜負若安的愛，我更加努力工作，學電腦，學英語，讀營銷……我想我能配得上做她的弟弟。
　　5.若安為什么愛我
　　兩年后，在我終于憑借自己的努力換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后，若安也嫁給了程，從租住的房子里搬了出去。她結婚的第一年春節(jié)，按照風俗，要回家鄉(xiāng)給奶奶上墳?；厝?，我和她，我們一起給奶奶立了碑。我們都是她帶大的孩子，她給了我們一樣的愛。
　　立碑，她沒有拒絕我付出一半的費用。
　　那天，若安靜靜地站在碑前，看著我說，奶奶去世的時候，你才十三歲吧，不太高，很瘦。那天晚上我們守著奶奶，抱在一起哭，不停地哭，忘記了寒冷，我們都感冒了，你發(fā)著燒，抱著我哭個不?！?br/>　　我怎么會不記得，第二天他們把奶奶的遺體帶走的時候，我和她，我們用力去握奶奶的手，大人用力去掰，我們不管不顧，和他們撕扯著，那個時候，我們只是失去至愛親人的兩個無助的孩子，正承受生命的疼痛，顧不了許多。
　　若安說，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們是很親的，因為奶奶的緣故，很親。在我們中間有奶奶，她給了我們一樣的愛，我們也一樣愛她。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么，若新，謝謝你來找我。
　　若安終于給了我一直尋找的答案，讓我知道了，她為什么愛我。因為我們曾被同一個人深愛過，并因她的離去，承擔了同樣的痛苦。
　　碑文的落款：何若安、何若新。看著這兩個并列的名字，我轉身擁抱了若安。我想，這個時候，奶奶正在天上看著我們微笑。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