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
從113宿舍搬到214宿舍時,滿屋的舍友為我送行,一個個面帶憂慮語重心長,那幫男生,人雖然不那么靈巧,可是個個底子深厚,說平時別與人爭吵,要搞好團結(jié),因為你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落到圈套里了。
我很委屈,想我一個中文系男生,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到了有五個理科男生的宿舍,專業(yè)不同也沒有什么共同話題,而且,理科男生的嚴(yán)謹(jǐn)冷漠,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但是學(xué)校因為宿舍樓翻新,不得不這么安排。
盡管一開始就做好了準(zhǔn)備,但是當(dāng)進入那個宿舍的時候,我還是一下子自卑起來。我的下鋪,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問我,怎么?哥們兒,學(xué)中文的吧。眼神里都透露出輕視。
我點頭,盡量示以微笑。他卻大大咧咧地伸出手來,我叫姚新,以后喊我老姚就行了。另外幾個哥們兒,吃完飯再給你介紹。你在幾食堂吃飯?
哦,二食堂。我老老實實回答。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二食堂?看來學(xué)文的腦子就是不好用,你從咱們宿舍樓走去二食堂,明顯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矩形,而去四食堂,只走直角三角形的一條斜邊,而且,二食堂人流擁擠,從力學(xué)的角度上來講,你可能費更多的勁才能擠到飯,這就相當(dāng)于在分子力學(xué)里的流量,分子越稀少……
這都哪兒跟哪兒?我只知道二食堂的路遠一些,人多一些。我知道自己搬進了一個理科男生的宿舍,沒想到,他們還將生活計算得如此準(zhǔn)確??墒?,四食堂的飯菜質(zhì)量,明顯比二食堂要差很多,他們就沒有發(fā)現(xiàn)?
后來,一個師兄給我解釋了這一現(xiàn)象,并且不無輕蔑地說,那些學(xué)理科的男生,你就把他們當(dāng)成豬就行了。他們把生活的每一步都計算得嚴(yán)密得不得了,但是恰恰會忽略一些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大家同一個宿舍,我終究還是不能把他們當(dāng)豬的。姚新說過,大家其實以前都一樣,只不過高中分文理班的時候,咱們就站在了三岔口,一部分人走一條路,而另一部分人走另一條路。當(dāng)然,還有那些藝術(shù)類的考生,基本沒走路,從草上飛過去的。
說這些話時,我們哄堂大笑。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可是,我一直記得師兄告訴我的話,道不同不相與謀,不要與他們扯那么多,你扯不清的,他們能在一分鐘內(nèi)舉出N個實例反駁你,可是,有時候,一句話能解釋清楚的,他們可能會給你列一個小時的算式。
事實上就是這樣。雖然一開始,我們都是相安無事的狀態(tài)。
文字男生與宇宙飛船
那天吃飯前,大家在宿舍里閑聊。忽然就有人想起了一個非常無聊的話題,問咱們宿舍里誰吃飯快。其實,說起這個,我想一般人都比不上我的速度。沒想到,他們卻突然想出個餿主意,同等量的菜,同等量的米飯,同等量的湯,然后大家同時開始,看誰最先吃完。
于是,四食堂那天便有了道風(fēng)景,六個男生,整整齊齊地占據(jù)了一張餐桌。每個人老老實實地瞅著自己的飯菜,然后姚新一聲令下,幾個人飛快地吃了起來。我第一個吃完,用時五分十秒。
回到宿舍,我還為此事得意。沒想到晚上熄燈后,他們卻開始對我評價。第一個說,我看了一下你的吃飯時間,你的飯勺基本上以平均一點五次每秒的頻率運動著,也就是說,在你吃飯的這三百一十秒的時間里,你的飯勺運動了四百六十五次,抵得上以前的蒸汽機了,所以,代入數(shù)據(jù),我堅信,你能代替蒸汽機,起碼是個,嗯,模型。
然后是一陣哄笑。
接著,第二個說,關(guān)于你牙齒咀嚼的速度,我算了一下,你的咀嚼速度為每秒鐘兩到三次,而重約一千克的飯菜,在你的嘴里能咀嚼一千五百次左右,如果按你打開口腔時上牙與下牙的間距來說,那么你這一頓飯下來,你的下牙步行了一百五十米左右,而且是在五分鐘的時間。
然后又是一陣大笑。
另有一個說,關(guān)于咱們冠軍的速度,我覺得能與宇宙飛船相提并論。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因為實在不懂得他是怎么計算出來的。再后來,他們?nèi)夹α耍覍σπ抡f,隔專業(yè)就像隔了山,我怎么就聽不懂……
姚新拍著我的肩說,知道理科男生的厲害了吧,還說什么道不同不相與謀。
原來他們是在報復(fù)。我與師兄說的話,不知什么時候,全落到了他們的耳朵里面。其實說到底,他們還是很可愛的,嚴(yán)謹(jǐn)認(rèn)真的態(tài)度,讓我佩服,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缺點,他們的不自信,以及他們對待愛情的迷茫態(tài)度。
姚新大二時就談了女朋友,女友很漂亮,家境也不錯,但對于出身相對貧寒的姚新來說,他們家人的態(tài)度成了最大的障礙。
那天,我回到宿舍,看到姚新一個人躺在床上出神,喊他吃飯,他也不說話。旁邊還有一個同學(xué)搖頭,說,這幫女生也太狠了。
后來,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周六,姚新照例去女友的宿舍找她。但是沒想到,她宿舍的其他五個女生咄咄逼人,從他們兩個的戀愛到他們兩個的未來,套用一個經(jīng)濟學(xué)公式推算了一遍,最后得出結(jié)論,他絕對不能給別人幸福,憑什么占著葫蘆不開瓢?
我拍拍他的肩,對他說,沒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女生們的邏輯太簡單
和姚新再一次站在他女朋友的宿舍前時,他的不自信又暴露出來了。他拉我的衣角,說,你不知道,那幫學(xué)經(jīng)濟的女生,眼光多勢利,要不,咱就不進去了,改天我慢慢和她單獨聊聊可能就好了。
我堅決要求他站在我的一邊。敲門,進去,然后是六個女生錯愕的眼神。當(dāng)看到我身后的姚新時,女生們都笑了,臉上大有敗軍之將,豈敢言勇的神態(tài)。我猛推了一下姚新,將他推到女友身邊,幾乎是命令似的說,吻她!
這下全宿舍的人都愣了,誰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大膽。
幾個女生的眼神開始由不屑轉(zhuǎn)為驚訝。當(dāng)然,姚新也不可能那么大膽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吻女友,他坐到女友的身邊,然后,我質(zhì)問般地問其他的女生,你們看,他們兩個是不是很好的一對?你們明白嗎,他們有愛情。
然后,我就從愛情的起源講到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然后又列舉了種種富貴與貧寒的凄美愛情故事——無可否認(rèn),這是我的強項,而后又以各類名人為例證,最后,下巴抬起,看著那幾個女生,說句實話,學(xué)經(jīng)濟的,都太現(xiàn)實,現(xiàn)實到你們都不太可能找到自己那份豐美的愛情。
事后,姚新對我說,老弟,你太強了。她們?nèi)盗恕?br/> 我告訴他,其實這些女生的邏輯都很簡單,對待她們,只需先棒喝,再撫慰,再講道理,然后讓她們認(rèn)同就是了。這在心理學(xué)里面叫做喚醒理論。
姚新一臉崇拜地看著我,非常認(rèn)真地說,那么,以后宿舍兄弟們的感情問題,都要交給你了。他掰著手指頭,你看,老三的女友太清高,老二的女友太黏人,老五的女友還沒追上,最可恨的是老六,到現(xiàn)在了,連目標(biāo)都沒有一個。
我滿口答應(yīng)。
當(dāng)天晚上,五個男生請我在門口的小飯店里面喝得爛醉,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猜硬幣還是猜數(shù)字,我都輸?shù)靡凰?。最后,我想起了老狼唱過的一句歌詞,你總是猜不透我的手里的硬幣,搖搖頭說這太神秘……
可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
直到后來,我們搖搖晃晃地回到宿舍,姚新拉著我的手,激動地說,如果,如果咱們占山為王,那你就是我們的軍師了,我太佩服學(xué)校的英明決定了,把一個學(xué)文的男生分配到我們宿舍里來,文理搭配,愛情不累……
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在若干天后成為我們宿舍里的至理名言。
最后一次猜硬幣
畢業(yè)快要臨近時,每個人要面對自己未來的生活,我們不得不分開。姚新最先找到了工作,相對來說,他還是比較順利的,在一家機械研究所里面先實習(xí),三個月后轉(zhuǎn)正。
當(dāng)他收拾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并把不用的東西開始送給師弟時,我們才知道,分別真的來臨了。我們不再是一個宿舍里的人,不再朝夕相處,不再一起打打鬧鬧,甚至,以后的日子里,不知道多少年能見一次面。
那種感覺,很強地撞擊著年輕的心。送別的車站,他拿出一枚硬幣,說,咱們最后再猜一次:如果你們輸了,那么就先走,不許回頭;如果我輸了,那么我上車,不回頭,不張望。
我知道,他是怕看到我們的眼淚以及他的眼淚。而此時,我終于想起了那首歌,名字叫《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猜硬幣的結(jié)果,是我們輸了,于是,我們五個轉(zhuǎn)過頭,往回走,走出站臺,蹲在地上,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可是總要分別的,接著是老三,然后就是老六老五,然后是我。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們,還有沒有我們當(dāng)時那種分別的傷感。每個人上火車,我們都送,而且每一個人走之前的晚上,我們都會在一起喝酒,青春的憂傷,在離別的情緒里慢慢鋪陳開來。
我去了師兄的那個單位,一家不大不小的雜志社,做著文字編輯,閑下來時,還不時寫一些小文章發(fā)表。在QQ上也接到姚新等幾個人的祝福,他們說,老四,又看到你的文章了;老四,你寫得真好;老四,你是不是還是單身呢,依你的條件,應(yīng)該找一個伴侶了;老四,什么時候,你也能寫寫咱們宿舍里面的事情,讓大家都能看到……
每一條留言,我都會細(xì)細(xì)地品,然后有輕輕的感激,淡淡的傷感。
那天,單位同事結(jié)婚,我們兩個都喝了不少酒。師兄問我,你現(xiàn)在變得嚴(yán)謹(jǐn)多了,是不是和那幾個理科男生一起的結(jié)果?我早就告訴過你,道不同不相與謀……
我想起了姚新說過的,關(guān)于三岔口的那個比喻。師兄一定沒有和那些可愛的理科男生一起待過,他不了解他們的內(nèi)心。所謂專業(yè)不同,只是個人興趣不同罷了,但有一點我們是共同的,就是友情,就是那份關(guān)懷,不摻雜一絲一毫的功利,甚至在多年之后,一顆心因為塵世的漂泊淡定下來時,還有這份感情,像清水一樣漫過不再疲憊的心靈。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