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彭聃齡,1935年生于湖南省長沙市。1958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曾留學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和華盛頓大學。歸國后,曾任北京師范大學心理系系主任,中國心理學會常務委員會委員,普通心理學和實驗心理學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心理學報》副主編,北京師范大學腦與認知科學中心主任,教育部高師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教育部高校理科心理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副主任?,F任北京師范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985平臺學術委員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認知與學習,包括漢字識別,漢語句子與課文理解,漢字的神經成像,漢字識別的計算機模擬等。曾主持和參加國家重大基礎課題(973課題)子課題、自然科學基金九五重大課題和教育部文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課題的研究。主編出版了《普通心理學》、《認知心理學》、《語言心理學》和《漢語認知研究》等著作和教材;《視覺心理學》和《西方現代心理學》等譯著,發(fā)表論文近200篇。曾獲教育部頒發(fā)的全國優(yōu)秀教師獎,北京市優(yōu)秀教師獎,國家的優(yōu)秀教學成果二等獎,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北京市優(yōu)秀教學成果一等獎,曾憲梓基金三等獎,北京市歸僑、僑眷先進工作者獎。英國劍橋國際傳記研究中心將他收入《國際知識分子名人錄》,美國傳記研究所授予他“國際文化榮譽證”。
雖然在中國心理學界已經是響當當的專家、學者,享有很高聲譽,但是,素來個性爽朗、樸實無華、心地純凈的彭聃齡教授并沒有為之所累,仍然懷揣本真,一如既往地和藹對人,坦率處事,從不擺架子,耍派頭。認識他的人都感覺和他交往是令人愉快和舒服的,即使是聽他談論人生和講述專學,也如沐春風。他的誠實、率真讓更多人了解了一位在艱難的選擇與探索中不斷前行的心理學家,為振興中國心理學孜孜以求、奮斗至今的質樸情感與經歷。
與夢想擦肩而過的少年時代
1935年,彭聃齡教授出生在一個書香家庭,其父親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好學閔行,志向高遠,原本打算畢業(yè)后赴德留學,不想日軍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將一切付之一炬,不僅他們在長沙城里的家被戰(zhàn)火化為了一片瓦礫和灰堆,就連被迫藏身鄉(xiāng)下以躲避戰(zhàn)火的父親也因環(huán)境惡劣等諸多因素染上肺病,很快就辭世了。父親雖然過早地離開了他們,但他對彭聃齡教授的影響卻是多方面的。彭聃齡這個名字就是父親為他取的,意即老聃之齡,一方面父親希望他能夠像李耳一樣長壽,另一方面也表達了自己望子成龍的心情,盼望他能夠在學術上取得成就。彭聃齡教授從小就喜歡讀書,這種好學精神一直繼續(xù)到今天。
中學時代的教育對彭聃齡教授的影響也同樣非常重要,這與其后來的性格養(yǎng)成和專業(yè)選擇有著重要的關系。1948年秋天,彭聃齡教授考入了長沙市雅禮中學(解放后改名為五中),這是一所很有名的教會學校,校園環(huán)境優(yōu)雅,教學質量在全省是一流的。學校收費較高,學生家庭的經濟狀況都比較好。全國解放后,彭教授從雅禮中學轉到長郡中學(解放后改名為二中)。長郡中學是一所12縣的聯立中學,學生大多數是從各縣保送過來的優(yōu)秀學生。與雅禮相比,長郡的學生許多來自農村,農村學生的樸素、誠實、勤奮的特點為當時的學校營造了濃厚的學習氣氛。在這兩所學校優(yōu)良校風的熏陶、漸染下,彭聃齡教授形成了樸實、沉毅、勤奮、踏實的學風和求真、喜愛探索的個性。
在中學時代,彭聃齡教授很喜歡化學,自學了不少大學化學教材,喜歡動手做化學實驗,觀察化學反應引起的各種有趣的變化,特別是對配制“炸藥”更是情有獨鐘,希望畢業(yè)后能報考北京大學化學系,將來成為一位化學家。是什么原因使他放棄了自己原來的興趣,走上了心理學這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1954年,彭教授高中畢業(yè),正好趕上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時期。向科學進軍的號角讓年輕時代的彭聃齡教授異常激動??茖W的發(fā)展要依賴教育。但是,當時教師職業(yè)還不是一個受到尊重的職業(yè)。有一個順口溜當時很流行:“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寧當破爛郎,不當孩子王”。根據國家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的需要,學校動員一些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報考師范專業(yè),彭聃齡教授的成績很好,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茅,又是校學生會主席和校團委副書記,因而就成為學校動員報考師范專業(yè)的重要對象。在經過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彭聃齡教授服從了國家的選擇,放棄了夢寐以求的少年志愿,決定報考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專業(yè)。以后彭聃齡教授在回憶這段經歷時還開玩笑地說,這次選擇使中國少了一位“爆炸”專家、工程師,卻意外地多了一位心理學工作者。
入學后,他鬧過專業(yè)思想,想到過轉系。但他相信人的興趣是可以培養(yǎng)的,他決心要從刻苦學習中找到自己新的發(fā)展方向和道路。在教育系開設的許多課程中,他很快發(fā)現自己對心理學比較有興趣。心理學是一門交叉學科,既有社會科學的特點,也有自然科學的特點。心理學又是一門實驗科學,要通過實驗手段來探索人的心靈的奧秘。這些都符合彭聃齡教授喜歡理科的性格特點。入學后彭聃齡教授接觸的第一門心理學課程就是普通心理學,當時由彭飛教授主講。彭飛教授是教育系的系主任,他的學者風度也吸引了彭聃齡這位年輕的學生。
另外,教育系當時聘請了一批前蘇聯專家來系里講學。其中著名心理學家彼得羅舍夫斯基的講座對他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彼得羅舍夫斯基講座的題目是“心理學的哲學基礎和自然科學基礎”,哲學基礎部分主要講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自然科學基礎部分主要介紹巴甫洛夫學說。從這個講座中,彭聃齡教授發(fā)現,通過自然科學的實驗手段來揭示腦與意識的關系、心理與生理的關系不僅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而且也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研究領域。從此以后,他努力收集和學習巴甫洛夫的著作和一些相關學科的書籍,對巴甫洛夫高級神經活動學說及其在心理學中的應用產生了興趣。40年后,當他在認知神經科學領域努力耕耘時,他不但發(fā)現大學時代的學習和研究興趣對后來工作中的巨大影響,而且也為自己在“從心所欲”之年能實現這種早期的追求而感到欣慰。
懷念兩位國際友人
“文革”結束后的中國教育可謂百廢待興。1978年底,教育部下達了一批出國人員的名額,以訪問學者的名義到國外進修。在彭飛教授的鼓勵和支持下,彭聃齡教授位列其中。當時他的第一站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心理系,導師是Hochberg教授,一位在知覺研究領域享有盛譽的美國教授。
當時美國紐約只有6位從中國大陸過去的留學生。留學生活一開始是非常艱苦的,彭教授被安排在一個黑人住的大樓里,因為前面房客欠了房租,屋子里沒有電,也沒有煤氣,除了一張搖搖欲墜的破桌子外,房間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彭教授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街買火柴和蠟燭,還有面包和飲用水,這樣的留學生活在當時的中國留學生眼里被看作是“洋插隊”,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1979年10月1日,彭教授見到了Hochberg教授。Hochberg教授是俄國人的后代,英語表達帶有濃重的俄語味道,一句話里常常有若干個定語從句,加之其難以使人親近的個性和“大師”氣派,讓初到美國的彭教授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其實,Hochberg教授的為人還蠻好,最大的好處是“放手”。見面后,他便將實驗室的所有鑰匙交給了彭教授,并鼓勵他放手去干。這對培養(yǎng)彭聃齡教授的獨立工作能力有重要的意義。
在哥倫比亞大學學習一年多后,彭教授又經中科院心理所荊其誠教授的引薦,來到了圣·路易斯的華盛頓大學心理學系,系主任是John A.Stern教授,一位在美國生理心理學領域很有聲望的教授。生理心理學這個詞就是他提出來的。Stern教授是德國人的后裔,“Stern”一詞在德文中是高大的意思。Stern教授待人熱情、平易近人。他的研究領域很廣泛,包括視覺基本過程、閱讀和認知功效學等,使用的技術手段主要有眼動儀和腦電。在訪問的三個月中,彭聃齡教授應邀住在Stern家,他們朝夕相處,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Stern教授同Hochberg教授一樣,也放手讓彭聃齡教授在自己的實驗室獨立開展研究,而且為他提供了一個溫馨、舒適、寬松的工作環(huán)境。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們只用了三個月時間就完成了一個雙語閱讀的眼動研究。以后這篇文章發(fā)表在《巴甫洛夫生理學雜志》上。這是彭教授發(fā)表的第一篇英文文章。在過去30年中,彭聃齡教授和Stern教授的友誼一直保存下來,每到圣誕節(jié)前,他們都還彼此問候,彼此祝福,彼此懷念!
學術道路上的選擇與探索
人的一生會經歷許許多多的“選擇”,其中對研究方向的選擇是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一種選擇。回國后的20多年里,彭教授為尋找自己的研究方向翻閱了大量的文獻,經過了縝密的思考,完成了兩次大的轉型。第一次是從知覺研究轉到了語言認知研究,第二次是從語言認知的行為研究轉到了認知神經科學研究。
由于認識到語言在人的發(fā)展中的重要意義,彭教授毅然選擇了語言認知的研究方向,這是80年代中期實現的第一次轉變。為此,他們組織了課題小組,開展了一系列實驗工作。這些工作包括漢字識別的基本單元、語音在詞匯通達中的作用,形音義加工的時間進程,單詞識別中詞素和詞的相互關系,兒童漢字學習與發(fā)展,漢語兒童第二語言的學習與發(fā)展、漢字識別的計算機模擬等。1992年他與張必隱教授合作發(fā)表了“Decomposed storage in Chinese lexicon”一文,1994年與荊其誠教授、張厚粲教授合作主編了“Information Processing of the Chinese Language”,同年發(fā)表了“漢字識別和命名的聯結主義模型”,1997年與舒華教授和陳煊之教授主編了《漢語認知研究》一書,2006年編輯出版了《漢語認知研究——從認知科學走向認知神經科學》。這些著作和論文在國內外引起了很好的反響。
1996年以后,由于國外腦成像技術的進步和認知神經科學研究的快速發(fā)展,已過耳順之年的彭教授憑借對心理學科研究方向的敏銳把握,意識到認知神經科學研究的重要意義和未來的發(fā)展機遇,又毅然決然進行了研究方向的調整:從語言的認知科學研究轉向語言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認知神經科學是認知科學和神經科學交叉發(fā)展出來的一門新興學科,至今只有20多年的歷史,國內的起步晚、基礎差,這些情況對研究方向的轉型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困難。1998年下半年,當他們開始進行腦成像的實驗時,北京市只有幾家醫(yī)院有磁共振設備,他們通過許多關系,才有機會在301醫(yī)院和首鋼總醫(yī)院做實驗。每次實驗都要排隊,而且只有晚上才能去,彭教授經常帶著幾個學生扛著電腦主機和顯示器到那里做實驗,有時要做到夜里十一二點鐘。
在調整研究方向后的頭幾年,彭教授面臨著各方面的巨大壓力,其中“出不來成果”是最大的壓力之一。一連三年,他們沒有自己獨立的研究成果,更沒有好的研究成果發(fā)表在國際重要學術刊物上。但是,彭教授并不氣餒,他相信自己的選擇,并且踏踏實實地進行工作。2003年,情況好轉了,那一年里,他們有三篇文章在國際刊物上發(fā)表,其中一篇文章的影響因子超過6。幾年來,他們圍繞語言、閱讀的認知神經機制開展了系統(tǒng)的研究,探討了在注意和非注意條件下詞匯的識別和自動激活,提出了詞匯閱讀中情緒調節(jié)的新概念,提出了基于腦研究的閱讀多重交互作用模型。還研究了言語產生和口吃的神經機制,第二語言學習的神經機制等,在國際重要SCI刊物上發(fā)表論文總數接近20篇。這些研究不僅在國內具有領先水平,在國外產生了很好的影響,而且為北京師范大學“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的建設和發(fā)展做出了貢獻。2005年彭聃齡教授作為第一負責人獲得教育部自然科學獎一等獎。這是心理學近年來獲得的一個重要的獎項。
從1984年以來,彭聃齡教授共培養(yǎng)了60多名碩士生和30多名博士生,其中有的學生已經成為在國內外學術界嶄露頭角的研究骨干?,F在還有8名博士生和7名碩士生在彭教授的指導下進行著語言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彭教授對學術的孜孜追求,言傳身教,正在激勵著學生們向著科學的高峰攀登。
在采訪結束時,我問彭教授對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過程”有什么體會,彭教授回答說,一個人的成長和發(fā)展要有四個條件,這就是:時、運、勤、幫?!皶r”指時代,它是個人發(fā)展最重要的外部環(huán)境?!斑\”指運氣或機遇,一個人的一生總會遇到各種發(fā)展機遇,這種機遇常常是轉瞬即逝,一旦失去就不會再來的。因此“把握機遇”對個人發(fā)展來說也特別重要。“勤”,即勤奮努力,包括勤動腦、親動手、勤動腿和勤動口。這是發(fā)展的基礎,“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