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周二與周四下午的五點四十五分,是施然最快樂的時間。她側(cè)耳傾聽,聽到門鎖幸福的響聲,然后,就是鐘可道興奮的聲音,寶寶,躲哪兒了?
與前夫離婚后,施然獨(dú)居。三十歲的女人,寂寞,獨(dú)居香閨,炒得一手好菜,寫得一手好文章??此屏疃嗌倌腥苏垩呐?,卻偏偏遇上了鐘可道。是一次聚會上的邂逅,火花擦出后沒有熄滅,反而落在了最易點燃的感情上面,于是就一發(fā)不可收了。
鐘可道多金,人長得帥,又幽默,很多時候,施然想自己與鐘可道的相遇,可能就是一個夢,但是夢卻沒有醒的意思,不僅沒有,施然如被魘住了一般,再也醒不過來。
鐘可道換上那雙漂亮的黃拖鞋,走到廚房,從后面抱施然。寶寶,你想我沒有?
施然向后挺,然后他的吻便會纏上來,濕而熱情,頭發(fā)有好聞的陽光味道,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有著一切讓女人發(fā)瘋的天分。
纏綿片刻,施然繼續(xù),鐘可道坐在沙發(fā)上,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叵硎苤娨暸c即將到來的美餐。這似乎成了一種定律,施然穿插在客廳與廚房中間,將菜一盤盤端到桌上,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是鐘可道的幸福妻子,而鐘可道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男腋U煞颉?br/> 可一切都不是。鐘可道有妻子,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他只能在每周二、周四到施然這里來,因為這是他的例行巡查時間,省級文化公司的副總,每個星期有兩次到市地分公司巡視的時間。
施然將最后一盤菜端上來時,鐘可道正在看報紙,那雙漂亮的黃拖鞋很夸張地被他挑在腳間。拖鞋是施然買給他的,那次兩個人一起去一個城市游玩,在一家街頭小店,施然便看到了這一對拖鞋,大的那對粉黃色帶藍(lán)色條紋,小的那對粉黃色帶藍(lán)色圓點,店主介紹,是情侶拖鞋,施然的心便動了,于是買了下來。
在此之前,鐘可道沒有拖鞋,每一次來施然這里,都是在地板上光著腳。
施然對這雙拖鞋愛若珍寶,擺在鞋柜最顯眼處,一大一小,每次看到,都有甜蜜。
吃飯時,鐘可道大贊好吃,施然漫不經(jīng)心,突然間說了句,那希望我天天給你做嗎?
鐘可道沒說話,rPRllJERODZTQanh9R/+ig==很響地喝了口湯。施然知道,縱使自己有百般能耐,對于這個男人而言,舍家離子依然要有非常的勇氣,他沒有,他也不想有。自己于他,不過是感情之外的一個寄托。
但施然寧愿。她想起前夫,離婚的原因就是那個男人總將她置于忽視的狀態(tài),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這個男人哪怕一周只有兩天與她在一起,也會把寶寶掛在嘴邊。
施然完全沒有想到有這一次偶遇。如果想到了,她絕不會陪著同事一起去超市買東西。
是上行下行的電動步梯,施然忽然就在對面的上行那里看到了鐘可道。他的一只手推著滿滿的小推車,另一只手小心地扶在一個女人的腰間。女人豐滿,個頭不高,黑色卷發(fā),皮膚白,洋娃娃模樣。鐘可道的身后,還有一個男孩,拉著他的衣服。
多美的一家三口局面。施然看得眼睛出了火,那個男人,昨天還在喊自己寶寶,今天卻和另一個女人公然出現(xiàn)在超市,雖然這理所當(dāng)然。
鐘可道是在相交會時,才發(fā)現(xiàn)施然的?;蚴鞘┤坏难凵褡屗杏X到。他慌亂抬頭,施然的眼神驟然變得冷靜,甚至,她還與他打招呼,鐘總,逛超市呢?
鐘可道有些尷尬,但是很快,這尷尬便消失。他快樂地打招呼,哦,是啊,小施啊,你也逛超市?。?br/> 兩個人就如同事般,親熱招呼,其實各懷心腸。這感覺很悲涼,錯過之后,施然心里憤然,憑什么,他就能這樣淡然處之,這太不公平。
同事還在挑選東西時,施然徑直走了出去。超市口,鐘可道正往車的后備廂里裝買的物品,一件件,很幸福的樣子。
打車跟上了他的車之后,施然漸漸冷靜下來。自己正在做一件什么樣的事情啊,跟著自己的情人去他家里,去了做什么?說什么?怎樣解釋?
名花小區(qū)。施然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們上樓,她知道,他住四樓東戶,因為他無意間說,自己與施然有緣,因為自己家也是四樓東戶。想起他可以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提及自己的家,施然開始悲憤,甚至,她想也沒想,就沖到樓前。
上四樓,按門鈴,聽得里面鐘可道的聲音,誰?
施然說,鐘總,李總讓我上周給您的文件我忘記了,這不正好順路,給您帶來了。
這謊言似乎天衣無縫。開門,是他妻子,滿臉笑容,請進(jìn)。
照例是換鞋,施然無意間,往鞋柜那里瞅一眼,透明的鞋柜那里,整整齊齊擺著鐘可道的所有鞋子,尖頭的,黑色的,白色的,休閑的,有些施然還沒見過。忽然一陣悲傷擊中了施然,因為鐘可道在她家里,只有一雙拖鞋。
施然隨手拿起拖鞋穿在腳上,沒想到那個女人卻說,別穿那雙了,快破了,不舒服。施然低下頭,這才看到自己腳上的拖鞋,果然很舊了。再抬起頭,她看到鐘可道錯愕的眼神。
想去海邊的愿望很久了,施然終于再一次提了出來。鐘可道說,行。畢竟幾天前,施然在他家里彬彬有禮,沒露絲毫破綻,這讓鐘可道想,施然作為情人,再合格不過,不鬧,而且才氣十足。
開車不方便,兩個人便加了團(tuán)。出發(fā)時,施然固執(zhí)地帶上那兩雙拖鞋,說在海邊可以玩水。
到達(dá)后,上午自由活動。導(dǎo)游說海灘離得不很遠(yuǎn),走著也就是十幾分鐘的路程,可以去海邊看看。施然便鬧著去,換上了拖鞋,指著鐘可道腳上的鞋,撒嬌,你也換上。
好在陌生城市,鐘可道也不怕丟了面子。換上拖鞋后的他,拉著施然的手出發(fā)了。沒有熟人的陌生城市,是情人們最好的歸宿,他的手摟施然的腰,吻施然的發(fā),走在這海邊的馬路上,鐘可道幸福得有些不知所措。
到海邊的路,卻遠(yuǎn)比導(dǎo)游說的要遠(yuǎn)。在走了近半個小時后,鐘可道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上的拖鞋是那樣的不合腳,且不說拇指那里有塊硬硬的結(jié),單就是寬松的鞋面,就不得不讓自己走每一步,都要弓起腳來,防止滑落。
這場面,有些滑稽,兩個人穿著寬松的家居拖鞋,走在硬硬的海邊石頭路上,鐘可道開始后悔出來時,沒有穿著皮鞋。
偏偏又有石頭來湊趣,拖鞋一抬一合之間,進(jìn)了小尖石頭,鐘可道的腳往下壓,突然間就壓到了小石子兒上面,疼痛讓他悶哼一聲,啪地將拖鞋甩了出去。
施然停下了腳步,看著他。鐘可道怒氣沖天,怎么就想著穿這雙鞋了?!
施然似乎委屈,家里就這一雙鞋啊。
鐘可道無話。好不容易走到海邊,看到海,施然坐在沙灘上面并沒有激動地沖進(jìn)去,而是若有所思。
鐘可道坐過來,攬她的肩,寶寶,有心事?
施然笑笑,很淡然地說,鐘可道,咱們分手吧,這次回去之后,誰也不認(rèn)識誰。
鐘可道怔住了。施然,你在開玩笑嗎?
施然轉(zhuǎn)過身,很認(rèn)真地看著鐘可道,是的,我在開玩笑。然后,她便笑了,笑得很燦爛。鐘可道放心下來,施然到底是一個性情中的丫頭,情緒來了,玩點兒小傷感也無傷感情。他笑笑,說,下水吧。
海浪打在腳上時,鐘可道才覺得磨破的那地方有些生疼,站在那里看著施然在水里跑。實在忍不住疼痛了,他上了沙灘。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依舊穿著拖鞋,鐘可道一臉痛苦的表情。施然問他,你怎么了?
他尷尬地笑笑,腳不舒服。
施然也笑了,笑得有些古怪,這拖鞋,原本是走不得遠(yuǎn)路的。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再后來,鐘可道死活不穿那雙拖鞋了,哪怕是去洗手間,他也要趿著自己的皮鞋。海邊也無甚意思,兩個人又不愿意跟團(tuán)走,于是就待在賓館里面。
從洗手間出來,鐘可道忽然覺得身上燥熱,轉(zhuǎn)過頭,扳起施然的臉要吻,卻被她推開。再吻,再推開,強(qiáng)吻,施然突然猛推了他一下。鐘可道有些惱,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施然依舊淡然。笑,說,咱們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明知故問。鐘可道滿心窩火,施然這兩天的表現(xiàn)怪怪的,除了那天見到海瘋跑了一陣,再往后都是一臉寂寞的表情。
沒料到她突然發(fā)問,你覺得,婚姻男女之間,什么最重要?換個問法,性、美麗、實用、愛情之間,你給排列什么順序?
鐘可道想了想,認(rèn)真地答,若是婚姻之中,我可能會這樣排,實用,性,美麗,愛情。
那咱們之間呢?施然繼續(xù)問。
咱們之間,嗯,都是美麗,全部都是美麗。鐘可道想,這可能就是最讓施然滿意的答案了吧。只是,他心中不知道,施然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回去的空調(diào)大巴上,施然看著窗外,夜色中有錯錯落落的山,身邊的男人,隔了一個過道傳來陣陣鼾聲,若是以前,這是莫大的安全感,只是現(xiàn)在,卻全然不同。其實,早在她去他家里,看到鞋柜的那一瞬間,施然覺得,那一個井然有序的鞋柜已將她擊敗,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從他那里得到愛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不過是將自己當(dāng)做了愛情暫時存放的驛站而已——就像一雙美麗的拖鞋,再怎么美麗,也只是拖鞋而已,不能陪他走遠(yuǎn)路,甚至是走一段很長的路。
施然感覺到眼角有淚落下來,是的,決心已定,此次外出,是與鐘可道的最后一次相見。因為,她不愿做那雙漂亮的黃拖鞋,那樣的鞋子,陪他走不完人生路程。夜已經(jīng)很深,車?yán)锏娜硕家呀?jīng)睡著了,施然起身,錯落的光線中,看到鐘可道高挺的鼻子與微微顫動的睫毛,她的心有點兒疼,但再怎么疼,也要離開了。
那雙黃拖鞋,此時在走道中有些刺目,一只鞋的一側(cè)裂開了,是他用力的結(jié)果,不過,這并不重要,鞋子壞了可以再買,只是,此后要永遠(yuǎn)懂得,每樣鞋子只有它自己的用途就行了。情人的結(jié)果遠(yuǎn)不及婚姻上演得華麗,一路走來只能是自己失敗,整潔的鞋柜永遠(yuǎn)才是他安定的家,自己家的那雙拖鞋盡管鮮亮,卻只證明了他只是在此暫時寄居而已。施然想,自己應(yīng)該去找另一雙鞋子了,那是能陪她走完一生的鞋子。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