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父親患了一場突發(fā)的腦溢血,治愈后,整個人變了很多,不僅行為遲緩手腳不再靈便,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像個孩子。吃飯再也不按時間,常常剛吃完又要吃,母親耐心地告訴他等等再吃,他就會不高興,而且中午12點一定要睡覺,不管家里有什么事,耽擱他睡覺是萬萬不可的,他會發(fā)脾氣,還會摔東西。有一次哥哥三歲的兒子因為調皮吵了他午休,硬讓老頭扯著胳膊給關到了陽臺上……
父親是軍人出身,在部隊度過了半輩子,脾氣原本就不太好,說一不二,生活中有時難免剛愎自用。這樣一個男人,對女人自然缺乏溫情,更不要提照顧和疼愛。在我們眼里,他和母親組成的婚姻也只是時代的產物,沒有愛情,更沒有激情,只是組成這樣一個社會單位,然后生育了我們。
母親是個傳統(tǒng)的女人,在這樣的婚姻里依舊完善著她賢妻良母的角色,這么多年,對父親的壞脾氣沒有任何怨言,始終如一地照顧他,年輕時敬他如父,在他年老體衰后,又憐他如子。多年后,當我有了自己的婚姻,難免會為母親感覺委屈,因為覺得她這樣一個也算出色的女人,這一生,沒有享受過男人的疼愛和照顧。
每次母女倆單獨一起這樣說的時候,母親就笑,說,這不挺好。
很簡單的回答,更讓我感覺她的心里,必定有著太多的委屈和無奈。尤其父親那場病后,如無理孩子般的諸多行徑更讓我替母親叫屈,父親早已失去了當年的威風,脾氣卻有增無減,真不知母親是如何忍受的。
那個周末,姨媽帶著孩子從外地來到鄭州,母親決定第二天陪著他們一起去少林寺玩一上午。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起來和好了面拌好了父親愛吃的羊肉餡,對我說,11點的時候少包些水餃給父親煮了,千萬別耽擱他12點的時候睡午覺。她大概中午就會回來了,剩下的水餃,等她回來再包。
因為知道父親的脾氣和這個雷打不動睡午覺的習慣,我很認真地答應了。然后母親做好了父親的早餐才離開。
伺候父親吃過早飯,他開始坐到沙發(fā)上看報紙,這也是他每天生活內容的一部分,這個時候,他是不允許家里人開電視的。索性,我也坐在一旁看書。
過了片刻,父親忽然抬頭說,你去包水餃吧。
我看了看表,才9點多,于是說,再等等吧,還早呢。
我餓了,現在就要吃。父親板著臉固執(zhí)地說。
我只好站起來去廚房,開始在上午9點半包水餃。
很快,幾十個水餃包好了,我出去問父親,現在煮嗎?他卻混沌地搖頭,再等一會兒,你再包一點,我餓得厲害,想多吃點。吃很多。
這個老頭,現在說話的口氣越發(fā)像個孩子,也真是,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包的水餃夠他吃三頓了還是嫌少。我不想跟他發(fā)生任何爭執(zhí),因為他的思維根本就不清楚,為了哄他不亂發(fā)脾氣,只好繼續(xù)包下去,結果一直包到11點半,把所有的面都包完了,父親才蹣跚地走到廚房門口,說,煮吧,我餓死了。
十幾分鐘后,水餃出鍋了,可嚷著餓死了的父親只吃了十幾個就喊著飽了,還邊吃邊抬頭朝門口看。我看看表,已經12點,是這個老頭睡午覺的時間了,所以我沒敢多說話,不想父親卻沒有進臥室,而是晃蕩著搬了個凳子坐到了門口。
爸,怎么不睡覺,坐那里干嗎?我疑惑地問。
他看我一眼,不說話,又倔犟地朝門外看去。
爸,你該睡覺了。我的聲音又提高一些。
不、不睡,我不要睡。他任性地說。
不睡回屋坐吧,別坐在門口。我伸手拉他。他一把將我的手胡亂推開,大聲說,等你媽。說完他把嘴唇抿起來,然后背靠著墻瞇著眼睛坐在那里……母親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后兩點半,曾經一直視午覺為一切的父親,就在那里坐了近三個小時,我如何勸他都不去睡,只當他又犯了小孩脾氣,索性不再管他。直到母親開門進來,他說了句,你安全到家,我去睡啦。然后慢悠悠地進了臥室。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才相信原來父親真的是在等母親,而他那么早讓我包水餃,不過是想讓出去了半天的母親回來輕松些,少做點活。思維已經不再清晰的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種行為的本能。
看著母親臉上帶著心疼和欣慰的笑,我忽然發(fā)現,原來有一種愛,不是現在的我所能感悟的,也許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能讀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真情表白和浪漫色彩,卻在光陰中沉淀為一種生命本能的愛情吧。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