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歡上線的時候,丁志果然在公司所建的QQ群里面。只他一個人的頭像,孤單地亮著。其時,是午夜一點。
你好,自歡,你還是來了。
程自歡的心開始狂跳。丁志三十九歲,公司新來的副總,年輕,最重要的,她與他竟然是校友,雖然不一屆。
見面的第一天,是在逼仄的電梯里。自歡將寶寶送到學(xué)校,滿足了他要的一個親吻之后,拿著包一路狂奔,似乎這樣的生活,日復(fù)一日,倒顯不出慌張。就如各類惡俗的電梯愛情一般,她最后一個沖進電梯,就看到丁志那微笑的臉。
人群的擁擠,把他們擠在一起,三十五歲的女人,站在三十九歲男人身邊,低下頭,看自己的發(fā)梢前的那一點兒抖動。夏天,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是一種香煙與酒精混合味道的香水,讓她心動。
終于等到十一樓,人群散去,程自歡匆匆往前走,丁志低頭說了句,我認識你,自歡。
程自歡假裝微微皺眉,她不敢確認就是他。這是她的慣常動作。這張臉孔,到底是比心里的那張臉孔多了許多別樣的滄桑,令她不敢確認。
他認真地一笑,那年接新生,你在火車站與三輪車夫吵架。
一句話,把所有的往事都勾起來了。以后的日子里,程自歡想,時隔這么多年,他竟然還記得自己與別人吵架時的情形,那是怎樣的一種念記呢?當(dāng)時她行李多,沒注意到接新生的他們,三輪車夫上前拉生意,剛剛把所有東西搬上,她就看到了他們的接待處。
但再把東西搬下來,卻遭到三輪車夫的敲詐,程自歡自小不服輸,當(dāng)場吵了個天翻地覆。那些趣事,沒想到他還記得,那時,他大四,而她,不過是一個剛剛?cè)雽W(xué)的小丫頭。
她微笑,是嗎?你居然記得,我都快忘記了。
于是相認,因校友的身份自然多了份親近。但這親近里,不知何時加入了眼神的纏繞。起初是一秒,再兩秒,他的眼神沖過來,在她的眼神里轉(zhuǎn)了一圈,而后帶著余音裊裊的小尾巴,不甘心地收回去。
公司閑下來時,他還說,自歡,你那時算不得你們那一屆的美女,但是,你像百合,靜靜地開著,現(xiàn)在也是。
程自歡就笑,三十五歲的女人,早有了與世無爭的心,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偶然間化化小妝,或穿一件令自己得意的新衣,或者做一份比較滿意的飯菜給自己,這也就是全部的生活了,兒子要上學(xué),老公常出差,家里就是自己這樣操持了。
沒想到這時,還有人發(fā)現(xiàn)自己。
她的眼神里掠過驚喜,是的,是驚喜,無論什么樣的女人,總是要人欣賞的,而且,有自己喜歡的人欣賞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
連這一點兒驚喜都被他捉到,于是,她就真的像個小百合那樣盛開了,在辦公室的角落里。兩個人聊公司,聊天氣,聊寂寞,她就說了,有時候,我一個人會在半夜里爬起來上網(wǎng),那個時候,網(wǎng)絡(luò)很安靜。
此時,她如一個孤魂一樣飄上來,沒想到丁志卻在。這種時間,總是有點兒曖昧的,他說自己睡不著,偶然間上來,沒想到她也會上來。理由是不是牽強不必說了,但就這樣的邂逅,也讓人心動。
他的話密密地透過網(wǎng)絡(luò)壓過來,自歡,難道我們就這樣等到老死嗎?平平淡淡,無一絲波瀾,你年輕時的愛情,你想過沒有。
如何沒有想過?那個苦棘叢里唱歌的男孩,幾乎是自歡一輩子的夢。有時候,就會淡淡地飄到腦海里面,定格,發(fā)酵,成為濃濃的懷念。他身邊總是圍了一圈人,他們都是性格外向,而她注定只能淡淡從邊上飄過,他們喊,丁志,再來一個!于是吉他聲再響,自歡就遠遠站著,支起了耳朵聽。
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那個男孩,與眼前的男人,卻由兩個人的一次又一次偶然或是非偶然的邂逅聯(lián)系到一起。自歡想說,怎么也沒想到,年輕的時候,他常常鉆進我的夢里,現(xiàn)在的他,卻常常糾纏著我的想念。
但她只發(fā)去一個微笑。或者這就是三十五歲的女人吧,有快樂,似乎更明白將這種快樂隱在心底的重要,不去揮發(fā),不去索取,在曖昧間吹出一個個美麗的小泡沫。
丁志卻自言自語,自歡,我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你。你不知道,當(dāng)時你給我的印象多么好,不愛說話,成績卻一直不錯。還有,當(dāng)時的迎新生晚會上,你笑著鼓掌的樣子,讓我覺得,生命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
這有點兒胡扯的味道了,自歡想,可是,在這個夜里這樣的環(huán)境,怎么能說胡扯呢?她回話,那個時候,你總是那么引人注目。
電腦那邊,他一定是爽朗地笑了,他有好看的唇線,笑起來向上收,給人以濃濃的誘惑,不像老公,戴副重重的眼鏡,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里的那一點溫暖都被擋住。
如春天的某些植物要發(fā)?一樣,自歡的心里開始有長長的藤類植物向上長,她能感覺到那小小的綠色嫩?,正頂著一點兒露珠,慢慢地爬滿了心房。
隔天,公司恰恰組織去旅游。自歡不合群,大家都爬山去,她卻低著頭給老公發(fā)短信,一些很普通的話,什么時候回來?天冷,多穿衣服。
沒想到丁志卻突然出現(xiàn),捧一大把由各種野花編的花束,大都是些不知名的小雛菊,黃色的,還有牽?;▋?,站在自歡面前,喏,送你。
三十九歲的男人,還有這樣的心思。自歡心里似有什么崩塌了一樣,紅著臉接過來,看他的皮鞋上因跑來跑去采這些東西而沾滿了泥土,心里暖起來。甚至,她連一個謝謝也沒有說出口,低低地說,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似乎這句話,是把打開感情的鑰匙一樣。她分明感覺到,他的氣息就近了,她的心也不安分地跳起來,或者,等待自己的是一個吻吧,那她一定會愉快地接受,本以為自己的心就此沉下去,沒想到被他激活。
山上,有同事在喊,我們到山頂了!冷不防,山下也有人喊,我們馬上就上去了。兩人吃了一驚,自歡這才睜開眼睛,丁志的眼神纏綿,他說,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你了,自歡。
再沒有比舊情相逢更好的事了。
再上線,自歡心里多了些期待,似乎不僅僅是期待,還有甜蜜。對于婚外情,她向來是看不起的,其實現(xiàn)在才明白,不是看不起,而是看不到。但眼下,這份感情就那樣真實地擺在面前了,就如一個偷糖吃的孩子那樣,知道那里有那樣一大堆甜蜜等著自己,于是情不自禁,飛蛾撲火。
公司里面那眼神的糾纏自是不必說,甚至,在電梯里,丁志還握住了她的手。只不過十幾層樓的時間,卻如一生那么漫長,自歡有時自甘墮落,想沉在其中,但卻后怕,會是怎樣的一種結(jié)果?。∽约焊揪洼敳黄?。
晚上,接孩子回家。五歲的兒子話多,媽媽,今天小雨沒來幼兒園,聽說是病了,感冒了。我也想感冒一次。
難道幼兒園里不愉快?自歡問。
沒想到孩子晚上真的感冒了,或是好朋友小雨傳染的吧。十一點,兒子開始不安分,一會兒要抓著她的頭發(fā)睡覺,一會兒又要抱著睡覺,后來終于呼呼睡著了。自歡的心輕快起來,她上線等待丁志,卻聽到兒子呼吸沉重,伸手摸摸他的小額頭,熱得燙手。她的心慌起來,看來事情很嚴(yán)重。
手忙腳亂地找藥,但是卻沒有發(fā)現(xiàn)有可以用的,孩子的身體一向很健康,所以家里也沒備什么藥,這個時候,小區(qū)里的藥店也關(guān)門了,況且,燒這么厲害,也不是一片兩片藥能解決問題的。
偏偏聽到了電腦里發(fā)來消息的聲音,依舊溫情脈脈,自歡,你好嗎?今天開了一下午會,沒看到你,很想念。
若是以往,自歡可能又會心醉一會兒,有個人惦念,是多么好的事情??!可是眼下,她卻顧不得這么多,她無助地回信過去,孩子病了,我要送他去醫(yī)院。
哦,那邊淡淡回了一句。要不,我過去吧。仿佛是客氣的話,客氣到家。
自歡也淡淡地同他客氣,哦,不用了,門口就有出租車。
是啊,門口就有出租車,可是眼下卻沒有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竟然沒有再堅持,說了句,自歡,那你小心點兒,早去早回。
自歡想,他怎么就可以這樣冷淡呢?醫(yī)院里,孩子輸上了液,她坐在那里想明白了,其實不是冷淡,丁志對她的是感情,但是對她之外的人,憑什么就有感情呢?
事實印證這一點,丁志發(fā)來短信,夜涼了,多穿件衣服,注意保暖。
自歡回短信過去,謝謝。想了想,又刪掉,對兩個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而言,謝謝這個詞,是一個多么生硬而又多么客氣的詞。
她給老公發(fā)短信,兒子病了,不過現(xiàn)在輸上液了,在仁合醫(yī)院,不要掛念。
她給丁志發(fā)短信,明天,幫我請個假吧,我去不了了。丁志居然沒有再回短信,可能是睡覺了,或者,除了感情以外,任何事情和他都沒有關(guān)系。
天亮的時候,自歡被短信驚醒了,是丁志。短信回來兩個字,好的。似乎有些生而冷,但是自歡想想昨天給自己的解釋,竟然更加明白了,只是濃濃的愛,突然因為這樣的一點兒感覺急轉(zhuǎn)直下,自己有點兒失望吧。
外面有嘈雜的聲音,門被忽地推開,丈夫一臉的汗,站在門口,豆豆怎么了?然后,這個男人心疼地走到床前,伸手憐愛地摸孩子的腦袋,這孩子的身體一向很好,怎么說病就病了?
自歡有些恍惚,是啊,怎么說病就病了?自己對感情一向不是很免疫嗎?怎么也突然說陷就陷進去了?一切與丁志的過往,慢慢在心中回味,無可否認,這個男人是愛自己的,無論是愛情還是憐愛,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可以與自己分擔(dān)一切,她的喜好她的掛念與他的都一樣,而這絲絲縷縷的喜好與掛念,組成了兩個人的家。
想想,家不僅僅是感情結(jié)合起來的吧,還有,很多東西。
自歡靠著丈夫的肩,有點兒欣慰,有點兒安心。短信又響了,是丁志。依舊是很貼心的問候,假請過了,你注意休息,我可不想看到這朵百合變成干花啊。
她想起丁志給她說過的話,女人是花,但是三十五歲以上,就變成干花了,或者極力還能保持那種挺拔,只是不再有活力,不再有水分,那是因為沒有了愛情的滋潤吧,所以,女人要一直保持活力的姿態(tài),就不能全身心地投在家庭上。
當(dāng)時聽著是多么有道理,可是,這話現(xiàn)在怎么就那么不一樣呢?
是應(yīng)該了斷的時候了。自歡想,上了班,她可能會給他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丁總,這個文件要你簽字,丁總,這個計劃做完了,你看看吧。但眼神不會再多一秒的糾纏了,是的,不會再有,雖然可能會掙扎,可能會有撕扯般的疼痛,但是,一切,都是應(yīng)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