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年間，在成都有一個叫費孝先的人，精研周易，算卦很準(zhǔn)，名滿四川。
　　重慶商人王旭到成都做買賣，慕名去求他給自己算一卦，歸途是否順利，若有不順該如何解救。
　　費孝先收了禮金，取出三十六根耆草，擺成八卦方位。令人眼花繚亂地一番擺弄后，他向王旭點了一下頭，道：“記住我的話，到時自有應(yīng)驗?！凶∧?，叫洗莫洗，一石谷搗得三斗米，遇明即活，遇暗即死?！f牢記，好自為之！這就是預(yù)言了，初聽的時候難以明白，早晚事到臨頭方才恍然大悟，然而也足以發(fā)揮效用了?！?br/>　　王旭還想再問，但費孝先已微閉雙目，籠袖端坐，擺出一副恕不遠(yuǎn)送的架勢，因此王旭只好告辭，只一路反復(fù)背誦著那幾句話。
　　過了幾天，成都的生意打理得差不多了，王旭起程回家。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自不必說。這一天，他背著一個小包袱正行走間，突然陰云漠漠，冷風(fēng)颼颼，大雨鋪天蓋地而來。等他回過神來，已淋成了落湯雞。他在一棵大樹下避了一會兒雨，考慮到孤零零的大樹容易被閃電擊中，只好再往前走。走不遠(yuǎn)就看見路邊有一座高大的房屋，似乎年代已甚為久遠(yuǎn)，木質(zhì)糟朽。這時雨水滲透了半面山墻，然而屋檐甚長，下面挨挨擠擠地躲滿了避雨的人。人們抖掉帽子和外衣上的雨水，詛咒著這壞天氣。有的則望著外面的雨簾呆呆出神。在人群的外緣恰好還有一個避雨的位置，王旭忙跑過去，道了一聲借光，就躲進(jìn)了屋檐下。雨水落在腳邊，泥漿濺到褲腳上，王旭不由向里面擠了擠?！白?！”后面一個人突然喝了一聲，一只手已抵在他的后腰上。王旭忙回頭看，只見一個長著山羊胡子、個頭瘦小的老頭正瞪著一對小黑眼睛瞅著他，同時一只手向下面指了指。原來他后退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老頭放在地上的箱子。他心中有些生氣，尤其對老頭那倨傲的神情更加討厭，于是轉(zhuǎn)過頭不再理他，但如同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費孝先告訴他的第一句話此時浮現(xiàn)在腦海里：“叫住莫住。”就是讓你停下偏不停下的意思。王旭看了看眼前傾盆倒甕般的雨簾，一咬牙跨了進(jìn)去。才走出百十步，突然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那座年久失修的房屋塌了！在下面避雨的人全被埋入山墻中。王旭逃命般地跑開，也許死神正站在那堆瓦礫邊惋惜地看著他這個漏網(wǎng)之魚呢！
　　王旭順利地到了家，然而另一種苦難才開始。原來在他出門的這些日子，妻子已紅杏出墻，與鄰居康七勾搭上了。二人偷情的快意正濃，被他回來一攪，不禁惱羞成怒，心生殺機(jī)。做此類事，奸夫畢竟不如淫婦來得果決。男人多半覺得沒必要為一個相好的女人犯殺頭的大罪，但架不住女人的威逼利誘，軟磨硬求，于是一條謀殺親夫的計策就籌劃定了。女人準(zhǔn)備晚上讓王旭洗澡，康七則潛藏在浴室旁，伺機(jī)下手。
　　這天晚上，女人不勝溫柔體貼，對王旭關(guān)懷備至，與先前的惡言相向迥異。一頓豐盛的接風(fēng)宴后，女人就催著王旭去洗澡，自己斜拖著云髻，半袒著酥胸，一臉的嬌羞紅暈，眼神似乎在說：我等你??！然而，自結(jié)婚幾年來，王旭從未體會過一點家庭的樂趣，每日里女人除了喋喋不休，就是惡語相向，罵他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丈夫。王旭這次去成都做生意，就是被逼無奈之舉。他對這個時刻傷害他自尊心的女人早已沒了愛意，看著她搔首弄姿的樣子，反倒陡然冒出了一股無名火。于是他推說自己旅途勞累，自躺在床上，不理會她。女人又靠過來，伏在他的耳邊，昵聲央求，一股濃濃的脂粉味直刺鼻孔，王旭仍不為所動。
　　女人見軟的不行，陡然發(fā)起怒來道：“不洗澡，你就別在這床上睡！”王旭一下坐起，順手扯起一副鋪蓋扔在地上，又躺了下去。女人恨恨地罵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生就的一副賤骨頭。老娘看你出去這么久，一路辛苦，好心好意地讓你洗澡，你還耍起脾氣來。想讓老娘伺候你，你還不配！你不洗，我洗，好好的一鍋水，給你洗也是白糟賤?！闭f罷，女人憤憤地拿起手巾走了出去。室內(nèi)終于清靜下來，王旭突然想起了費孝先的第二句話，“叫洗莫洗”，難道洗澡還會有什么危險嗎？突然，一聲慘叫傳來，王旭嚇了一跳，趕忙奔進(jìn)浴室。妻子已倒在血泊中，一柄匕首插在胸前，兇手已杳無蹤跡。王旭一時驚慌失措，大叫起來，驚動了四周的鄰居，人群黑壓壓地擠滿了院子，然而誰也猜不出兇手的來歷。倒是他們夫妻不合，每每爭吵是眾人皆知的，所以王旭就成了最大的嫌犯，被人們押進(jìn)縣衙。
　　中國古時的官員問案，用刑是最簡潔的手段，任你有罪無罪，一通拷問下來，人已半死了，所以多有熬不過酷刑而屈打成招的，王旭也不例外。不過王旭倒想得開，生活既無快樂可言，另一世界也未必沒有更光明的希望。但只可惜費孝先的后兩句話竟沒有機(jī)會應(yīng)驗了，這是他所耿耿于懷的。
　　在一次堂訊中，王旭認(rèn)罪畫押后，嘆了口氣，對縣令道：“您知道成都有個費孝先嗎？算卦算得很準(zhǔn)。我回來時，他送了我四句話：‘叫住莫住，叫洗莫洗，一石谷搗得三斗米，遇明即活，遇暗即死?！皟删湟呀?jīng)應(yīng)驗，而今我就要被殺頭，后兩句看來是沒機(jī)會驗證了。可惜呀，神術(shù)竟不能圓滿了?！?br/>　　縣令聽了王旭這幾句話，竟深思起來，突然問道：“你的鄰居叫什么名字來著？”王旭道：“康七啊。”縣令一掌擊在公案上，叫道：“把康七給我抓來?！?br/>　　不久，康七被帶來了。他雖然有心百口不承認(rèn)，但無奈酷刑相加，還不如死得痛快，于是如實交待了?？h令十分得意，除掉王旭的枷鎖，令他坐在一邊。實際上王旭哪里坐得下去？后背臀部無一處不著傷，只得勉強(qiáng)支撐?？h令得意道：“你知道我怎么猜到康七是兇手嗎？”王旭道：“草民不知?！笨h令道：“費孝先的第三句話是：一石谷搗得三斗米。一石是十斗，那另七斗是什么？是糠啊！可不是康七嗎？”說罷，哈哈大笑起來。實際上更令他高興的還是最后一句話：遇明即活，遇暗即死。這么艱深的謎語自然只有他這樣的明白官才猜得出，不然王旭豈不要含冤九泉？連神仙也把一個如此命途多舛的人放在他的手下來拯救，可見他的才智非凡，感動天地。
　　于是王旭帶著一身刑傷，被人攙回家了，而費孝先的神算也終于圓滿，禮金畢竟不是白送的！
　　〔本刊責(zé)任編輯 方 寧〕
　　〔原載《新聊齋》總第182期〕